第29章
夜晚微涼, 飄起了濛濛細雨, 打在游廊闌幹上, 伴着蟲鳴,咝咝不絕。
侍女收起油紙傘, 将賀昀迎了進來,他一身素色衣衫, 手中捧着剔紅漆盤,上面放了甜白釉瓷盅, 繞過在前回話的護衛,恭恭敬敬地捧到蘭陵公主身前。
月離接過來, 揭開蓋子, 一股清甜微馨的香氣飄出來,帶着花果味的淡雅。
賀昀道:“這是貴女親自炖了一個時辰的雪梨湯。她說公主近來事忙,白天時她聽着您的嗓子有些啞,便炖了這湯,囑咐您趁熱喝了, 早點歇息, 身子要緊。”
蘭陵聞言,将手中的信箋放下,拿起湯羹喝了一口, 果然唇齒盈香,浸潤喉間, 說不盡的受用。
她一飲而盡, 微笑道:“還是女兒貼心。”神情微滞, 也不知又想到了什麽,眼底的光略冷暗,幽幽嘆道:“我這麽好的女兒,可有人非要把她往壞了帶……”
‘砰’的一聲脆響,瓷盅被擱回桌上,話中透出濃濃的戾氣:“簡直該死!”
見她突然變臉,賀昀惶恐至極:“公主……”
蘭陵掠了他一眼,道:“你回去歇着吧。”
賀昀深揖鞠禮,緩步退了下去。
“接着說。”
跪在地上的護衛繼續道:“一切皆如長公主所料,徐長林果然又來找貴女了。他與貴女說了幾句話,都是關于宋家,還約了貴女明日巳時在慈涼寺見面。”
蘭陵毫無驚訝之色,只懶懶“哦”了一聲,偏頭看向擱在桌上的瓷盅,略微失神,只短短的一瞬,便又恢複如常,光彩華貴,精明冷漠。
“你們做的很好,不要驚動了貴女,讓她去,派人把慈涼寺圍了。”
護衛應下,躊躇片刻,又道:“屬下還看見傅司棋了,他也瞧見徐長林來找貴女,可是也沒有做聲。”
蘭陵唇角綻開一抹幽深的笑:“這麽說太子也知道這事了——哦,瑟瑟今天摒退衆人跟他說了好半天的話,大約就是說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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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無遺憾地搖搖頭,似是有些惋惜,有些恨鐵不成鋼:“這個傻丫頭,我教了她多少回,男人信不過,她終究還是把一顆心都撲進去了,連這樣的事都不想要瞞着沈昭。”
略作沉吟,蘭陵只道計劃不變,明日依計行事。
夜雨淅淅瀝瀝,綿綿無盡,時間顯得很難捱,好不容易天亮,雨停了,空中氤氲着濕氣,濃雲密布,陰沉沉的,透不進光亮。
瑟瑟為了掩人耳目,帶着溫玲珑一起去寺廟進香,馬車兜兜轉轉半個時辰,才慢慢停下。
慈涼寺築于城南翠華山,此處奇峰巒嶺環繞,山勢險峻,兼之昨夜下過雨,道理泥濘難行,磕磕絆絆又走了半個時辰,才從山麓走到山頂。
山頂古剎前老樹蓊郁,四處煙煴,晨鐘渾厚悠揚,穿雲破霧而來,不時有山間野獸嘶聲哀鳴。
護衛怕她們兩個姑娘害怕,特意說道:“這是佛門清靜地,忌諱殺生,因而留了這些活物,貴女不要怕,屬下們随身帶着弓箭,斷不會讓它們傷人的。”
瑟瑟輕點了點頭。
昨日沈昭與瑟瑟說定了,他會派人在暗處監視着慈涼寺附近,他們見面順利便罷,若是不順利,他的人會出來幫他們的。
瑟瑟因而一路留心,卻并沒有發現有什麽人跟着他們,只當是沈昭禦下有方,各個行事隐秘。她非常信任沈昭,不曾有他想。
進了寺廟,燒了三炷香,瑟瑟與溫玲珑各自抽了一支簽,便有和尚引她去解簽,瑟瑟留了侍女照料溫玲珑,領着婳女去了隔壁禪室。
禪室裏焚着清韻檀香,軒窗大開,外檐斷續滴着昨夜積下的雨水。徐長林就站在窗前,眺望着外面的群山浮延,背影略顯落寞。
他聽到聲響回頭,看了看婳女,又朝瑟瑟搖了搖頭。
瑟瑟讓婳女出去守着。
徐長林走到瑟瑟跟前,驀得,伸胳膊抓住了她的手。
瑟瑟蹙眉,深覺被冒犯,不滿地瞪他,要把手抽回來。
“瑟瑟……”徐長林目光專注,神情眷戀地凝睇着她的臉,像是要把從前十幾年的分離全都彌補回來,由着她掙紮,堅決不放手。
他的聲音緩慢且清晰:“我以父母泉下之靈起誓,縱然我騙盡天下人,可今日對瑟瑟,我絕無半句虛言。”
“嘉壽三年九月,淮關大敗,宋家被滿門抄斬,宋氏舊部抱着少主宋瀾連夜渡江,逃亡南楚,被南楚武安侯徐廣漠收留。”
“宋瀾與武安侯世子徐長林一同長大,情愈手足,奈何世子多病,身體羸弱,需避世休養,所見者甚少。嘉壽十三年春,南楚內亂,世子與宋瀾遭遇伏擊,他為救宋瀾被流矢射中,不幸身亡。”
“武安侯膝下唯有一子,他早年經戰亂受傷,已無生育後嗣的能力,但局面所迫,侯府需要繼承人,遂急中生出一計,對外宣稱死去的是宋瀾,而讓宋瀾頂着徐長林的名號活下去。”
瑟瑟停止了掙紮,瞠目看着徐長林。
徐長林目光微缈,追憶起那段陳年往事,但目中極空極淡,無半點波瀾,平靜的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為求穩妥,宋瀾以養病之名避世獨居三年,武安侯遍尋天下名醫,将他的容貌朝着徐長林的模樣調整。加之兩人相伴數年,言談舉止本就有五分相像,機緣巧合,兩人容顏亦有五分相像,經調整後更難分辨。三年後徐長林病愈出山,武安侯已将昔年熟悉世子的仆從下人全部清理掉……”
故事講忘了,瑟瑟卻恍恍惚惚,半天回不過神來,待有些知覺,只是舌尖的一片苦澀。
她默然許久,疑道:“武安侯怎麽會放心?”
徐長林神情淡淡,說:“大秦皇室與我有深仇,武安侯與我有大恩,我此生不會為秦人。我無路可退,所以更值得信任。”
他微頓,唇角輕勾:“你最清楚,我來長安唯一的目的就是尋找我的妹妹,這個世上除了親人,誰會如此不畏艱險、不顧一切地去找一個人?若我是騙你的,那我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瑟瑟的手顫了顫。
徐長林緊握住她,目光深隽而哀傷:“宋家百十餘口人,只剩下你我,你若非要嫁給沈昭,将來我們只能是敵人。瑟瑟,他們害了我們的父母還不夠,還要讓我們兄妹生別離、成敵人,你說,我如何能甘心?”
瑟瑟只覺心裏全亂了,仿佛有許多個念頭在眼前飛,她猛地抓住一個:“可阿昭也是我們自己人,他是宋貴妃的兒子,是我們的表弟,只要他順利登基,他會替宋家平反的……”
徐長林蔑然一笑,看了看窗外,譏诮道:“瑟瑟,對于這位太子殿下的心性,你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
窗外盡是前來上香的善男信女,看上去與往常并沒有什麽不同。瑟瑟将追随他的目光收回來,投之以疑惑。
徐長林的神色平靜下來,慢慢道:“嘉壽十八年,裴元浩有幾個手下叛逃,被追殺到走投無路之際,投向了東宮,說他們知道當年宋家冤案的真相,願意将功補過,和盤托出。”
瑟瑟一凜,随即有了不好的預感,兩年前,她并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
果然,徐長林不無諷刺地說:“太子殿下連審都未審,便命人将他們處決,事後還親自向裴皇後保證,絕不會任人往裴家身上潑髒水。瑟瑟,他一定不會讓你知道這些事,他不會讓你知道,在他的心裏,儲位勝過一切。”
瑟瑟垂眸緘然片刻,突然擡頭道:“不,你不能這樣想。你根本不知道自宋家被定罪後,宋貴妃和阿昭的日子有多難過。阿昭磕磕絆絆長到八歲,連宋貴妃也死了,他孤單一人在那吃人的深宮裏,艱辛長大,獨自厮殺,不得不仰人鼻息,好些事他也是無奈的。”
徐長林眉目冷冽,毫不留情地質問:“是,他有苦衷,所以可以颠倒是非黑白。瑟瑟,你能保證将來宋家的事、抑或是你永遠都不會跟他的帝位,跟他的權力有沖突嗎?沈昭做得都對,他也應該會是個好皇帝,但我絕不同意你嫁給他。”
瑟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了,她想了許久,卻發現徐長林又将目光遞向了窗外,他一邊在跟自己說話,一邊又對外面的光景很是關心。
還未等瑟瑟問出口,他先說了:“我知道你會維護沈昭,今日便讓你看看他和蘭陵長公主的真面目。”
幾乎與話音同時落地,上百名護衛湧入寺廟,香客驚叫,陳設翻倒,甲胄亮熠的護衛擁簇着蘭陵公主直奔禪室。
溫玲珑被吓了一跳,驚慌站起,茫然無措:“公主,您怎麽來了?”
蘭陵公主含笑看向她,道:“此事跟你無關,你先随侍女們下去休息。”
溫玲珑心裏嘀咕,忐忑不安,可卻也不敢違逆蘭陵的意思,擔憂地看了看禪室緊閉的門,鞠禮退了下去。
婳女跪在門前。
蘭陵冷睨了她一眼,道:“本宮将你放在瑟瑟身邊,是見你處事周到,體貼細致,可如今你卻眼看着她胡鬧,接觸些亂七八糟的人,卻不知規勸,還幫她瞞着我,我要你有何用?”
婳女哆嗦了一下,深揖泣道:“奴婢知錯,公主恕罪。”
“知錯?恕罪?”蘭陵臉上浮起戾氣:“你明知道自己錯了,卻還照辦不誤,本宮為何要恕你的罪?來人——”
護衛上前要将婳女架起,禪室的門被從裏面推開了。
瑟瑟護在婳女身前,懇求道:“母親,這都是我的意思,婳女不敢不從。您不是常對我說,奴仆若是不忠,那便不堪用。婳女對女兒一片忠心,求您看在這忠心的份兒上,饒她這一回吧。”
蘭陵冷掠了瑟瑟一眼,卻不說話,只靜靜看向木門大敞的禪室。
徐長林一襲月白錦衫,衣袂飄飄,款款而出。
蘭陵涼涼一笑:“長林君好風采,跑到寺廟裏興風作浪來了。自你綁了瑟瑟,本宮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了你許多次,你卻偏不知死,非要來挑釁本宮。你以為本宮是誰?憑大秦和南楚議和,本宮就不敢殺你了嗎?”
徐長林不慌不忙,竟還不忘執晚輩禮,朝着蘭陵深深一揖,頗為雲淡風輕:“長林的身上有公主想要的東西,所以公主會屢次将外臣放過,外臣心裏有數,不敢挑戰公主權威。”
“好。”蘭陵道:“你倒是幹脆,本宮喜歡幹脆的人,把東西交出來,今兒的事就算了。”
徐長林搖頭:“公主太不實誠了,您今日來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取長林性命,何必編出這些話來诓騙外臣,外臣雖然年輕,可也不是沒經過事的蠢人。”
蘭陵笑了,可眼底的溫度卻在一瞬冷卻,宛若焠了寒光的劍刃,無比鋒利地看向眼前人。
“你命人在內廷搞小動作,查瑟瑟的身世,查骊山行宮的舊事,本宮也沒有把你怎麽樣,本宮自認為平生對人的忍耐不過如此了,你卻不知足,非要找死,那能怪誰?”
空中閃過數道銀光,護衛同時拔劍,齊刷刷朝向徐長林。
瑟瑟忙展臂護在徐長林身前。
她眼睛微紅,哀憐戚戚地看向蘭陵,求道:“母親,放了他。”
蘭陵那滿臉的殺意弱了下來,顯露出幾分溫柔:“瑟瑟,你還認我是母親嗎?”
瑟瑟緊咬住下唇,狠點了點頭。
蘭陵唇角微勾,噙着慈和笑意,言語幽緩,如自小到大無數次對她的諄諄教導:“既然認,那便讓開。母親都是為了你好,你與太子大婚在即,你将來會是太子妃、是皇後,母親為你設定了一條能令天下女子欽羨的光明之路,你該乖乖地順着走下去,不該去幫着外人來傷母親的心,對不對?”
瑟瑟的睫宇顫了顫,兩行清淚無聲的順着臉頰滑下來,望着蘭陵不語。
徐長林嗤道:“瑟瑟不會嫁入沈家。”
蘭陵不屑地飛掠了他一眼:“這裏輪不到你說話,有話留着跟閻王爺說吧。”
瑟瑟擡手抹掉眼淚,眼中殘留着最後一分指望,隔着朦胧水霧,看向外面。
徐長林知道她在看什麽,在等什麽,既惋惜又心疼地說:“別看了,太子的人不會來。他早就料到我約你見面瞞不過長公主,這是在借長公主的手殺我呢。既除了他的大患,又不會沾了他的手,事後他說不定還會假惺惺來安慰你,你也怪不着他。”
“這是太子殿下的一慣風格,隐在暗處,坐收漁利,他向來高明。”
瑟瑟猛地回頭看他。
事情發展到此,她才終于明白徐長林的用意。
他在以自己為餌,讓她看清楚他想讓她看清的事,讓她徹底對這門婚事死心,好跟他走……
若說方才她對于他的身份還存着疑慮,現在,卻有些信他了。
誠如他所說,這世上除了親人,誰會如此不顧一切地想要帶走一個人。
他從未想過要從她的身上得到什麽,自始至終所求的都只是要帶走她,為此,不惜身涉險境,不惜以命相搏。
想到此,瑟瑟卻輕輕搖了搖頭:“你太傻了,我早就說過,首先你得好好活着,今日我若救不了你,你若是死在了這裏,那多不值。”
徐長林目光堅定,“為了你,一切都值得。”
”好了。”蘭陵公主像是被他們的深情惹惱了,不耐煩地道:“把長林君帶下去,給他留個全屍。”
瑟瑟緊緊護在徐長林身前,但護衛卻不再忌憚她的身份,上前将她推開,扼住徐長林的手腕,正要把他拖下去——
“聖旨。”
一聲尖細的嗓音,譚懷祐端着拂塵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護衛飛速奔到蘭陵身邊,附在她耳邊道:“禦前大內官帶着禁軍硬闖,屬下們不敢攔……”
蘭陵神情冷炙,皮笑肉不笑地轉身,道:“哪陣兒風把大內官吹來了?”
譚懷祐好似聽不出蘭陵話裏的諷意,規規矩矩地鞠了禮,笑道:“奴才是陛下的奴才,自然只有陛下的風能把奴才吹來。這長林君将要回豐都,骊妃舍不得兄長,求了陛下請他入宮再見一面,現如今骊妃正巴巴等在宣室殿呢。公主若是有差遣也無妨,奴才可以等,只要您差遣完了把人全乎地交給奴才就成。”
蘭陵咬了咬牙,正要說話,卻又聽譚懷祐一陣驚呼。
“呦,溫貴女怎麽坐在地上?”他顫巍巍地上前,親手将瑟瑟扶起來,像是看不見徐長林正被蘭陵的護衛鉗制着,一臉關切道:“您是尊貴之軀,可得小心身子。大婚在即,若是出了什麽岔子,多年心血毀于一旦,可是得不償失。”
蘭陵聽着這一番意有所指、說給她聽的話,再看看外面訓練有素的禁軍,冷笑一聲:“既然皇兄要人,我這做妹妹的焉有不給的道理。”
譚懷祐将瑟瑟放到婳女身邊,不慌不忙地回來,笑吟吟朝着蘭陵鞠禮,道:“公主體恤奴才,奴才謝您,那人就帶走了?”
雖是詢問,但說話間三五禁軍已走到近前,強硬地從護衛手裏奪過徐長林。
徐長林平靜地看着這一切,任由他們争來搶去,臉上半點波瀾都沒有。
這是他早就設下的脫身之法。
他還想和瑟瑟重溫天倫,可不能就這麽死了,誠如瑟瑟所言,若是這樣死了,未免也太冤了。
死裏逃生,徐長林臨走時不忘囑咐瑟瑟:“只要你打定主意不肯嫁,你對他們便沒有利用價值,我就能将你帶走。瑟瑟,豐都的桃花很美,在河間游船,我會帶你看最好的風景……”
他似是還有話要說,但被譚懷祐命人把嘴堵了,強押了出去。
雖然狼狽,但瑟瑟卻松了口氣,想起他那執拗的模樣,不禁笑了。
人都走了,寺廟恢複沉寂。
蘭陵二話不說,拉着瑟瑟去了翠華山頂,山間雲霧環繞,籠罩着群巒林木,讓一切看上去很是虛幻,唯一真實的,便是不時傳來的野獸嚎叫,徘徊不散,叫得瑟瑟心裏發毛。
母女各自安靜了許久,蘭陵先開口:“母親自小教你,仁義道德是最無用的東西,信任更加不可輕易予人,你從未放在心上過。”
瑟瑟的嘴唇嗡動,沉默了許久,道:“您放過徐長林,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
蘭陵笑了:“我養了你十六年,卻比不過他與你相識月餘。”
“不!”瑟瑟淚眼晶瑩:“在瑟瑟的心裏,母親永遠都是重要的。長林君也重要,他是……”殘存的意識及時阻止了将要出口的‘兄長’二字,瑟瑟深吸一口氣,道:“他沒有做必須要死的惡事,這世間該有善惡之分,不能眼睜睜看着好人枉死。”
蘭陵只覺荒謬:“善惡?我告訴你,善與惡皆取決于自己,所有要擋你路的人那都是惡,都該死,他屢屢蠱惑你,早就該死上一千次一萬次了。”
瑟瑟張了口,卻又覺無話可說,她從未覺得母親這般陌生過,與她說話這般無力過。
靜默了許久,瑟瑟攥緊了手,道:“到底是擋了我的路,還是擋了母親的路?”
這話一出,周遭一陣死寂。
蘭陵在愣了許久後,笑靥輕綻,美豔中透出了冰冷的殘忍,她将目光投向這蒼茫深山,道:“瑟瑟,母親喜歡這裏,這裏人少,野獸多,沒有塵世的那麽多虛仁假義,動物間的厮殺才是世間最真實的法則。”
她擡手捋了捋瑟瑟的鬓角,耐心且溫和道:“弱肉強食才是世間永恒的法則,你從前不懂,是因為有權力的庇護。現在,我要把這庇護暫且收回,你去試一下當弱者的滋味,餘生你要姓溫,還是要姓宋,是該好好想一想了。”
說罷,她喚來護衛。
“把貴女送到深山谷中,選一處野獸出沒最多的地方,送到了你們就走。”
**
山間石道崎岖,香客們被驅趕而下,皆敢怒不敢言,而粘了絡腮胡子的傅司棋一身麻布粗衣,混在其中。
沈昭雖打定主意要借蘭陵之手殺了徐長林,可畢竟瑟瑟牽扯其中,不敢徹底放手,仍舊帶人守在了附近。
傅司棋自桑樹下找到了沈昭,略微躊躇,回道:“陛下派人把長林君帶走了。”
沈昭眉間紋絡輕舒,看不出是遺憾還是慶幸,只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樣……也好。”
傅司棋又猶豫了一下,接着道:“蘭陵公主把溫貴女獨自扔進了野獸出沒的深山裏。”
“什麽?!”沈昭霍得回頭。
“殿下不必擔心,屬下看見公主府的護衛沒有離開,悄悄跟着貴女,只是貴女自己不知道罷了。想來……長公主不會傻到真讓野獸吃了貴女,不過是想吓唬她,讓她順服些。”
沈昭縮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道:“你們随孤上山。”
“殿下,公主打定了主意要馴服自己的女兒,她不會賣您面子,您若要阻止,少不得會起沖突。不值,請三思。”
沈昭怒道:“馴服?孤告訴你,她是個人,不是豢養在籠子裏的小貓小狗,更不是她沈淑的牽線木偶,輪不到她來馴服!讓開!”
傅司棋不敢再攔,只有召集齊人,随沈昭上山。
在山谷入口處,果然被攔住了。
護衛恭敬且冷漠,只道奉了長公主之令,絕不能放任何人進去。
山谷空曠,不時傳出野獸嚎叫,聲聲嘶鳴,冷不丁傳過來,竟驚得沈昭猛打了個哆嗦。
他鳳眸微眯,看着眼前的阻攔之人,吩咐左右:“既然不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