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瑟瑟微愣怔, 覺得面前的沈昭眉眼如舊, 卻好像徹底變了個人。
她默了默, 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 絞扭着衣袖,喃喃道:“我娘說……說近來宮裏事多, 讓我……不要來打擾你。”
殿中一片靜寂,許久沒能等來沈昭的聲音, 瑟瑟擡頭看去,見他已坐到了案幾前, 悄無聲息地翻開了一冊書簡。
他有濃密的睫毛, 低垂時在眼睑處遮出兩片細長的陰影,輪廓依舊秀美絕倫,膚質白皙細膩,安靜坐在那裏,像是一座精心鑿琢的玉雕, 披了一層寒霜。
瑟瑟覺得他反常, 可又覺得遭遇這麽大的變故,反常是應當的,她想安慰他, 可他自己對新喪的母親絕口不提,瑟瑟也不敢提, 生怕揭開他的傷疤, 惹得他更加傷心。
便這麽僵持下了。
瑟瑟在一邊的寶相花缂絲繡墊坐下, 托着腮看沈昭,這小人兒一本正經地翻看過一冊又一冊竹簡,神色冷淡,仿佛是不喜人打擾,但卻沒有出言趕瑟瑟走。
時光消磨到天快黑了,侍女進來擺膳了。
來的是宋貴妃生前的陪嫁梅姑,端着杯盤碗碟的侍女們都站在寝殿外,唯有梅姑一趟又一趟地将膳食擺進來,不消幾趟,就大汗淋漓。
瑟瑟看得奇怪,問:“讓她們送進來就是,瞧把梅姑你累的。”
梅姑一臉隐晦地朝瑟瑟輕“噓”了一聲,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自貴妃走後,殿下便不許人進他的寝殿,奴婢好說歹說總得有人伺候他,他才勉強同意奴婢進來,但除了奴婢,旁人絕不許進。”
瑟瑟眉頭皺了皺,心想:不許人進……自己剛才進來時挺順利的,阿昭好像也沒有要把她推出去啊……
膳擺妥了,沈昭走過來,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冷冷道:“不吃。”
這一下瑟瑟就來了氣,也顧不得這殿中冷沉壓抑的氣氛,雙手掐腰,道:“不吃?憑什麽不吃?梅姑為了把菜都擺進來累成什麽樣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
沈昭一直等着她說完,連眼皮都懶得擡,更壓根沒看她一眼。
“孤說了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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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正要上前教育教育他,被梅姑以眼神制止。
她陪着笑道:“不吃便不吃,殿下胃口不好,奴婢待會兒讓膳房做碗羹湯來。”
又花費了時間收拾妥當,瑟瑟看着進出忙碌的梅姑,心裏一動,悄悄跟她出來。
瑟瑟問過梅姑才知,自宋貴妃死後,除了在昭陽殿陪裴皇後用膳,回到東宮,沈昭就連一頓正經飯都沒吃過。
瑟瑟有些吃驚:“不吃飯……這怎麽行啊?”
梅姑嘆了口氣,道:“要是餓了,會喝一點羹湯,可當真就是一點。外人都道這孩子走了隆運,一朝被立儲,是多麽榮耀。可奴婢瞧着……是真可憐。”
瑟瑟緘然了片刻,突然想起從前宋貴妃送過她幾本膳譜。
今日天色已晚,她匆匆出了宮門,第二日一大早便帶着膳譜入了宮。
瑟瑟雖被父母嬌寵溺愛得厲害,但到底是京中貴女,自小的教養不曾落下,女子所需熟谙的針黹烹饪她都學過。
照着膳譜好容易鼓搗出幾碟小菜,滿心歡喜地端給沈昭,沈昭倒是給面子,沒有讓扔出去,只是夾了一筷子,皺着眉道:“鹹了。”
瑟瑟親嘗了一口,呢喃:“不鹹啊……”卻見沈昭已經放下了筷子,寒霧缭繞着一雙眉眼,甚是冷淡地走到一邊繼續看他的書。
瑟瑟深感挫敗,耷拉着腦袋半天沒說話,待她終于擡起頭,卻看見沈昭在歪着腦袋偷看她。
一觸到她的視線,沈昭立即把頭轉了回去,神色冰冷端正,好一座不染塵埃的玉雕。
瑟瑟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鬥志昂揚地向他保證:“再給我一次機會,阿姐保證明天的肯定不鹹。”
沈昭靜靜擡頭看她,依舊面無表情,驀地,輕哼了一聲。
滿是蔑然的一聲輕哼。
瑟瑟當即跟被踩着了尾巴似的,渾身炸毛,怒道:“你什麽意思?你不信我是不是?我告訴你,我溫瑟瑟自小聰穎,這麽點小事根本不可能難到我!”
她的一腔鬥志被沈昭那輕聲的一哼徹底激了出來,頻繁出入東宮的小膳房,流連于鍋竈前,忙活大半天,獻寶似的把熱氣騰騰的膳食端到沈昭面前。
換來各種簡單精煉的評價——
“太淡。”
“太油膩。”
“太難吃了。”
……
她如此折騰,終于引來了蘭陵長公主的注意,蘭陵道:“宮中什麽珍馐美味兒沒有,阿昭如今貴為太子,又是裴皇後的養子,單是昭陽殿的賞賜便吃不完,何至于稀罕你那上不了席面的手藝。”
瑟瑟心裏一盤算,也是。
起初阿昭應當只是為宋貴妃的死而傷心,胃口不佳,若沒有她的搗亂,大約他現在早就習慣了膳房呈上來的山珍海味,恢複了往常的生活。
斯人已逝,縱然傷心,可活着的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不會一輩子都陷在裏面出不來的。
況且自己去得太勤了,會惹阿昭厭煩的。
瑟瑟打定了主意,暫且不進宮了,她有些累了,需要好好休養。
風平浪靜地過了一段時間,父母從頻繁吵鬧到漸漸安靜,瑟瑟以為一切都向好發展,可突然有一夜蘭陵公主到了瑟瑟的房裏,告訴瑟瑟,她準備跟父親和離了。
瑟瑟懵了一陣兒,随即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哀求母親不要和離。
蘭陵公主很是冷靜,哄着瑟瑟別哭,道:“瑟瑟,你還小,有些事不懂。你父親想走那便讓他走吧,留在這裏他不會快樂,他的世界裏是幹幹淨淨的,跟母親不一樣……”
瑟瑟擡起小手擦了一把眼淚,抽噎道:“爹最疼我和玄寧了,若是我們去求他,他一定不會走。”
蘭陵陡然變得嚴肅起來:“你若是愛母親,就不要這樣做。一個女人若是要靠孩子才能留住男人,那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我跟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樣,我寧願後半生孤獨,也絕不讓自己變得可憐可悲。”
這些話,瑟瑟根本就聽不懂,可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永遠都不能違逆母親的意思。縱然傷心地哭了大半宿,第二日還是要咽回去眼淚,乖乖地去送父親離開。
父親走時是秋天,落葉紛飛,滿目蕭索。
将人送走後,公主府的馬車載着瑟瑟和玄寧慢悠悠歸來,銅鈴‘叮叮當當’的響,馬蹄輕踏,喧嚣退到了身後,偌大的府門前冷冷清清。
沈昭就坐在那門前冷清的石階上,雙手抱着頭,把自己攢成了一個球。
像是個被人遺棄的可憐球。
身後跟了一串內侍宮女,福伯在一側邊擦汗邊勸:”奴真沒有騙殿下,貴女沒有跟侯爺去萊陽,她只是去送一送……貴女回來了!”
老管家如見了救星般迎上來,搭臂讓瑟瑟快些下馬車,把她引到了沈昭的面前。
沈昭仰着頭,一雙烏黑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瑟瑟。
瑟瑟被他看得莫名,道:“這是怎麽了——別坐地上,地上多涼啊。”
沈昭依言,乖巧地站了起來。
他穿了一襲紫綢盤金袍子,肩膀和袖角用金線縷出栩栩如生的麒麟,浮雲而躍,氣度倨傲且雍貴,許是太繁瑣了,硬套在個孩子身上,愈發顯得這孩子瘦弱纖纖。
瑟瑟彎身替他撣了撣衣袍上沾染的灰塵,拉住他的手,道:“別站在外邊了,跟我進屋,我這裏有好吃的點心。”
沈昭由她握住,卻站得紋絲不動,稍一用力,甚至還把要走的瑟瑟強拉扯了回來。
他冷漠且威嚴地掃視衆人,道:“你們退下,孤要和阿姐說話。”
他帶來的侍從瞬時乖乖退到五丈外,而福伯正把玄寧從馬車抱下來,玄寧才将六歲,因為舍不得他爹哭得太厲害了,鼻子上還挂着鼻涕,歪在乳母懷裏睡了。福伯小心翼翼地将他抱進府,又回頭看了眼瑟瑟和沈昭,輕微嘆了口氣,領着公主府的下人也進去了。
府門前重歸于寂,只剩下沈昭和瑟瑟大眼瞪大眼。
沈昭将瑟瑟的手甩開,恢複了孤僻冷漠的模樣,質問:“你為什麽不來東宮了?”
瑟瑟嘆道:“我家裏出了些事,再加上你不是不愛吃我做的飯嗎?”
“誰說我不愛吃!”沈昭怒氣沖沖道,像是被氣急了,小身板一顫一顫的:“你怎麽能言而無信?!你說過會一直陪着我的,你說不來就不來了,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以為……”
他的聲音驀地低了下去,牽出幾絲哽咽,轉過身去背對着瑟瑟,抽噎道:“我以為你要跟姑父走了……”
他這麽一哭,卻把瑟瑟哭懵了。
梅姑對她說過,宋貴妃死的時候沈昭都沒有哭,只是愣愣地看着母親被擡走。過後的數月,他也沒有哭,只是安靜過着他的日子,給裴皇後請安、上學堂、溫書……跟從前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嬌氣|皇子簡直判若兩人。
瑟瑟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握着沈昭的胳膊,把他攬過來,替他擦着眼淚,溫軟了聲音道:“阿昭……別哭,你聽阿姐說。我不會離開你的,我答應過宋貴妃啊,會永遠照顧你的。再者說了,就算是要走,我也至少得跟你說一聲啊……”
“你不許走!”沈昭的眼睛被淚水洗刷得明亮,熠熠如星地瞪着瑟瑟。
“好好好,阿姐不走,阿姐永遠都不會離開阿昭的。”瑟瑟被他瞪得心慌,不假思索地胡亂哄他。
哄了一陣兒,沈昭不哭了,整個人又變得安靜,他仰頭問瑟瑟:“阿姐,我以後是不是不可以任性了?我如果任性了,是不是也不會有人來哄我了?我娘死了……沒有人護着我寵着我了。”
瑟瑟眼睛一陣酸澀,強忍着沒有落淚,摸着沈昭的臉頰,勉強笑了笑,道:“誰說的,你這不是還有阿姐嗎?阿姐會護着你,會寵着你,阿昭任性也好,懂事也好,不管你是什麽模樣,阿姐都喜歡。”
沈昭怔怔地看她,神情溫柔,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在瀚文殿外,小碎步過來扯她袖角的小可愛。
良久,小可愛輕輕嗤笑了一聲:“你這麽笨,連你自己都護不了,怎麽能來護我。”
說罷,甚是老成地嘆了口氣,道:“還是我護你吧,我是男人,天生就是該保護女人的,你只要好好地陪在我身邊,這就夠了。”
瑟瑟癟了癟嘴,心道就讓着他,不跟他一般見識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天色漸暗,已近遲暮,蘭陵公主從鳳閣回來了。
政事似乎很纏人,抑或是因為溫賢剛走……蘭陵對這兩小孩兒沒什麽耐心,只草草吩咐侍從把太子送回宮,便鑽進了她的書房裏,再不出來。
沈昭拉扯着瑟瑟,非要她把自己送回去。
馬車微微颠簸,沈昭枕着瑟瑟的膝,躺在她懷裏竟睡了過去。
他勾着瑟瑟的手,呓語:“我娘是被人逼死的,我将來長大了,一定能查清楚……”
瑟瑟本靠在車壁上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地問:“你說什麽?”
沈昭沒答,只阖着眼皮繼續說:“我娘還說你是……”
瑟瑟低頭看他,摸了摸他的鬓發,随口問:“我是什麽?”
短暫的寂靜,沈昭睜開了眼,默默看她。
看了許久,他搖頭:“算了,你承受不了的,大哥會來罵你小禍害的……”
瑟瑟不屑地嗤笑道:“可把沈晞能耐的,看我不抽他。”
沈昭靜靜看她,透出些憐憫之色,輕嘆了口氣,老成十足地道:“你能這麽想,是因為你是溫瑟瑟啊……可萬一你不是呢?”
瑟瑟覺得莫名其妙:“你說什麽?我不是我?”
沈昭擡起小手撓了撓頭,甚是苦惱道:“你太弱了,看上去要保護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得好好想一想……”
瑟瑟咬了咬牙,終于忍無可忍,低頭陰恻恻道:“我忍你很久了,你現在可還躺在我腿上,信不信我把你掀下去?”
沈昭瞪圓了眼看她,倏地,氣勢飛速弱下去,軟綿綿道:“我錯了還不行嘛。”
我錯了還不行嘛……
瑟瑟坐在樹上,握着鑽木的金釵,悵惘地心想:還是小時候可愛,錯了就是錯了,是非那般分明,可惜,是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她猛地搖了搖頭,暗中告誡自己:溫瑟瑟,現在處境很不妙,你得想辦法解開當前困局,不能眈于兒女情長,得盡快想明白後面的路該怎麽走。
定下心神,把樹幹再擡起來,繼續鑽……驀地,她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喧雜的聲音。
因為離得遠,聽不分明,隐約是人的慘叫交織成了一片,聽着很是瘆人。
瑟瑟有些不好的預感,停了手裏的動作,默默眺望着遠方,過了不知多久,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甲光粼粼,無數禁軍湧進山谷,自叢木裏鑽出幾個公主府的人,剛要上前,立即就被禁軍鎖拿。
甲胄金光閃閃,禁軍手持火把驅趕着山中野獸,而後有序地退到兩側。
沈昭自中間走到了樹下。
走到近前,瑟瑟才發現,他的銀錦袍子上沾滿了血,自襟前到裾底,血漬斑斑。
他仰頭朝着瑟瑟展開雙臂,道:“瑟瑟,別怕,我來了,跳下來,我會接住你的。”
瑟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可見山中野獸群起而動,似是因為覓到了血腥味兒,綠眸幽幽,顯得很是狂熱,火光只能暫時将它們逼退,卻趕不走。
危機仍在,由不得她猶豫。
瑟瑟扔開樹幹,躍身跳下來,沈昭果然穩穩将她接住。
他抱着她飛快地奔向山谷出口,疾風自身側飛掠而過,掀起衣袂斜飛。
瑟瑟在沈昭的懷裏,道:“你騙我。”
沈昭抱着她的手微顫了顫,聲音沙啞:“我錯了,這一次我真的做錯了,我保證……”
瑟瑟截斷他的話:“想好了再保證。”
沈昭的嘴唇嗡動了幾下,沒再說話。
他身上有着濃重的血腥氣,那氣味像是長了羽翼,飛快地往瑟瑟的鼻子裏鑽。她冷下去的心不由得顫了顫。
強迫自己冷靜,再把當前的局面捋一遍。
徐長林太天真了,照這麽個架勢,母親根本不可能放她走,徐長林和她都不是母親的對手,再鬥下去,徐長林就別想活着回南楚了。
況且,就算走了,跟他去了南楚,又能怎麽樣?
她曾與大秦太子議婚,是大秦戰神宋玉的女兒,在那舉目無親且無半分根基的異鄉國度,只能做個依靠兄長保護、毫無力量的弱女子,一個弄不好,還有可能把徐長林也連累了。
可她若是留在大秦,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還是溫貴女,将是太子妃,母親派了人悄悄在山谷裏守着她,看樣子不想放棄她,她手裏依舊有一副好牌。
她可以花費心思,慢慢籌謀,好好地打一打手裏的牌。
讓徐長林平安地離開,甚至可以弄明白宋家的舊案,可這一切憑她自己很難做到,她需要同盟。
各方都那麽厲害,那麽強硬,她若是憑着一股蠻勁兒硬闖,除了像剛才把自己陷入絕境外,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那太愚蠢了。
她早就在猛獸叫聲環繞的時候發過誓,這是她最後一次優柔任人欺,今天過後,她必須要狠下心,不能總想着會傷了誰,會讓誰誤會,因為關鍵時,每個人都只會依據自己的利益而行事,所以,她也必須替自己打算。
瑟瑟擡頭看向沈昭。
徐長林太弱,且終究是要走的。
母親太深不可測,她至今都弄不明白母親究竟做過什麽,想要什麽。
思來想去,只有跟沈昭結盟,才是最明智的。
他想要皇位,只要他順利當上皇帝,她就是皇後,兩人利益一致。
他不惜得罪母親,浴血厮殺進山谷來救她,說明對她還是有感情的,且說明,在他心裏,她的安危勝于他與母親的結盟。
有這幾點,就當前而言,足夠了。
不過……眼下還有個難題需要解決。
瑟瑟收起不必要的情緒,在沈昭的懷裏冷靜地問:“你跟母親的人動手了……這是不是意味着是明着撕破臉了?”
沈昭的臉上毫無波瀾,道:“不必為我擔心。我自小便是在絕境中求生的,這不是我的智慧,是我的生存本能。”
他說罷,神色溫暖了幾分,垂眸看瑟瑟,微笑道:“不過你還能為我擔心,我還是很高興的。”
瑟瑟道:“這麽說你有辦法能全身而退?”
“自然。”
話音剛落,腳步戛然而止。
他們和禁軍已出了谷口,而在谷外,密匝匝站着披堅執銳的守軍,蘭陵公主坐在敞篷馬車上,冷冷一笑:“太子殿下好果斷,好自信,真不愧是我當年親自選中的人。”
她不屑地掠了一眼鏖戰後疲累的禁軍,道:“把瑟瑟放下來,讓她自己走到我身邊。然後,我們慢慢算一算我們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