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瑟瑟反應過來, 下意識想去救, 腳剛邁出去, 陡然清醒過來,忙大喊:“護衛!”

正是薄霭初散的清晨, 四周本就靜悄悄的,這一聲嘶喊顯得格外刺耳, 堅守後角門的護衛聞聲皆擁簇而來,前去相助徐長林。

這些黑衣人數量并不少, 且各個武藝高強,殺招狠厲, 吳臨盡全力保護着徐長林, 兩人奮力抵抗,仍被逼得步步後退。

公主府護衛的加入将戰局稍稍扭轉,但因為這幾日長安紛亂,府中的精銳都派去守衛中門,留在後角門的護衛稍遜, 在黑衣人的強勁攻勢下, 無力抗衡,不消多時便被殺得毫無還手之力。

瑟瑟看得心急如焚,派去前院叫增援的福伯還沒回來, 徐長林和吳臨卻已經快要抵擋不住了。

兩方厮殺,刀劍相接, 陡然一聲利嘯, 空中晃過寒光, 瑟瑟見其中一個黑衣人趁着徐長林不備,拔劍刺向他的後背。

瑟瑟只覺腦子空了一瞬,未及細想,下意識撲了上去,擋在徐長林身後,環腰抱住他向側邊躲。

劍锷擦着瑟瑟的左肩飛了過去,随即傳來衣帛碎裂的聲音,瑟瑟捂住自己的肩膀,滾燙粘稠的血從指間縫隙滲出來,不住的淌。

徐長林遽然回身,反抱住瑟瑟,聲音有些發顫:“你受傷了……”他飛身踢開欲再攻的黑衣人,低眸檢查瑟瑟的傷勢,見那血發黑,而瑟瑟的嘴唇青紫,不由得心下沉,将她摟得更緊:“劍上有毒。”

瑟瑟只覺肩膀痛極,最可怕的是好像體內被灌進來一股邪力,不斷蠶食着她的神智,頭暈暈乎乎的,眼皮不斷的下耷,好想睡……

她撐着最後一份力氣保持清醒,耳邊響來密集的腳步聲和更加激烈的厮殺聲,還有福伯關切地在喚她。

哦,援軍到了。

瑟瑟終于能松一口氣,手綿軟無力地去推徐長林,虛弱地說:“快走,哥哥……”

徐長林抱着她的胳膊被這一聲‘哥哥’喚得猛顫,将瑟瑟緊扣入懷中,不肯松手。

“瑟瑟,我……我不……”

“快走。”瑟瑟見他黏黏糊糊的,心裏焦急,道:“若是等我娘和阿昭回來,你就走不了了,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各自保重得嗎……”她氣息綿弱,呵出來的話像是一縷輕霧,尚未落地便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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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在公主府護衛的幫助下脫出身來的吳臨飛快奔過來,拉住徐長林的胳膊,急道:“世子,快走吧!別忘了,侯爺還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在等您呢!”

徐長林低頭看着虛弱不堪的瑟瑟,只覺心如刀割,從袖中抽出錦帕綁住她傷口下方的胳膊,延緩毒在體內流竄,将她小心翼翼交到婳女的懷裏,目含淚光地凝睇着她。

吳臨索性把他拖起來,拖着他走,徐長林被拖得邊後退,邊喊:“婳女,瑟瑟的傷口上有毒,快叫郎中,快通知長公主和太子,快!”

婳女點頭應下,道:“奴婢知道了,長林君快走吧。”

徐長林的嘴唇翁了翁,手緊攥成拳,指甲幾乎嵌入肉裏,被吳臨扯着退出街巷,手裏被塞進了駿馬缰繩。

他心裏一恸,想起剛才瑟瑟奮不顧身救他的樣子,想起她在他懷裏神智不清時喚得那聲“哥哥”,驀地,生出決心來:“我要帶她走,我不會讓她受苦,不會讓她與人算計,與人争奪,我能照顧她一輩子。”

吳臨慌忙上來攔住:“溫貴女中了毒,身上還有傷,若是不及時醫治恐有性命之憂。世子,憑長公主和太子的本事一定能找到解藥,保她性命。這才是對她來說最好的歸宿……”

幾句話喚回了徐長林的清醒,他默默站立,鎮定了片刻,道:“派我們在長安的探子留心着公主府,等瑟瑟脫險了立即報給我。”

吳臨哪敢耽擱,立即應下,哄勸着徐長林上了馬,一路策馬疾奔向城門。

**

清泉寺裏亂了大半日,沈昭早就命禁軍埋伏在寺中,待岐王沈晞率軍攻進去,立即關閉寺門,合犄圍攻,不到一個時辰,建章營便潰不成軍,悉數被拿下。

他雖是太子,卻無權處置親王,拟了奏折送入宮中,交由嘉壽皇帝處置。

皇帝的龍體一直不豫,但近來傳言卻是故意誇大了,這自然是沈昭和蘭陵公主的手筆,但皇帝未必沒有在暗中縱容,不然,沈晞再傻,可內宮的耳目衆多,不可能被诓騙到這個程度。

帝王心術深沉難測,明面兒上幫着沈昭對付了岐王,但卻沒有下旨立即處置岐王,而是将其幽禁宗正府,暫聽發落。建章營的兵權既沒有給沈昭,也沒有給蘭陵公主,而是收歸上用。

還有一點,慶王聽說了長安城中的變故,以行軍疲累為由上表,暫不入城,率大軍在長安城外安營紮寨,皇帝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曾理會。

一場兵變眼看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收尾,沈昭正想和蘭陵公主商量下面該如何行事,公主府那邊的消息遞過來了。

兩人立時便再也顧不上其他,立即趕往公主府。

午後烏雲翻卷,先是‘滴答’落下雨珠子,伴着電閃雷鳴,雨勢漸大,如瓢潑傾盆,澆灌着長安的屋臺樓閣,舉目望去,天地間織起密網,一切都隐在雨幕中。

侍女端着藥碗進進出出,太醫在簾幕外對着脈案商量了許久,有些猶豫,但還是沖着簾幕內的人回道:“殿下,公主,看着像是‘落雁’……”

沈昭正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地喂瑟瑟喝藥,蘭陵公主站在一邊看着昏睡不醒的女兒,冷聲道:“像?你們商量了半天就商量出一個‘像’字?”

太醫們惶恐道:“這毒本是江湖中人用的,臣等久侍宮闱,實在是拿不準啊……”

蘭陵公主還想再訓斥,沈昭飛快地截住話:“那就從外面找幾個江湖郎中再來看。”他說着,放下藥碗,把住瑟瑟的脈,發現毒已有開始擴散的跡象,又道:“不管是不是落雁,把解藥先端上來。”

太醫們應下,卻不退,猶看向蘭陵公主。

蘭陵并不懂醫術,此刻也是幹着急,她來回踱了幾步,看着沈昭,問:“這能行嗎?”

沈昭眉宇緊蹙,目光始終不離瑟瑟,道:“若是等毒入了肺腑,再想解就不容易了,行或不行,只能賭一把,先灌解藥,不行再想辦法。”

蘭陵點頭,忙吩咐太醫去備解藥。

這前後不過兩刻,蘭陵公主早就放出“治不好就賠命”的狠話,太醫們不敢耽擱,煎好了藥立即呈上來。

婳女端進來,沈昭親自喂瑟瑟喝了,這時候趕出去請江湖郎中的人也回來了。

郎中把過脈,也覺得應當是‘落雁’,可解藥灌下去,瑟瑟卻毫無蘇醒的跡象,他們不敢斷言,只說得等。

“等等看,若三個時辰之內貴女能醒,那便無礙,若是不能醒,只怕……兇多吉少。”

蘭陵公主當即怒罵:“等?那本宮找你們來幹什麽!”

沈昭從被衾下摸出瑟瑟的手腕,又給她把了一遍脈——情形并未好轉,但好像也沒有繼續惡化。他閉了閉眼,自床前起身,掃了一眼簾幕外的人,道:“你們去偏室繼續商量,有什麽結果立即來報,另外,每隔兩刻就要過來把一次脈,若脈象有變,也要立即來報。”

太醫和郎中們應下,又看向蘭陵公主。

蘭陵沒耐煩地朝他們擺了擺手,他們齊躬身揖禮,碎步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後,蘭陵忙問沈昭:“你覺得瑟瑟有無大礙?”

沈昭默默垂眸凝睇着猶在昏睡的瑟瑟,搖頭:“不知道。”

蘭陵本就憂極躁極,見他這副溫寡模樣,更加來氣,剛想像逼問太醫似的再逼幾句話出來,可張了口,還沒說話,卻見沈昭雙眸微眯,透出些冷戾:“孤覺得,當前還有一件事需要弄清楚。”

蘭陵何等精明,早就想到這一層,立即出去,讓把今日在後角門值守的護衛以及福伯都叫來。

雨水搭在檐瓦上‘噼啪’響,屋室內卻奇靜,護衛回話的聲音格外清晰。

“長林君見過貴女,正要從後門走,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黑衣人殺了上去,貴女喚屬下去幫,奈何敵人力強,我等節節敗退。有一個黑衣人欲要偷襲長林君,貴女替他擋了一劍,就受了這傷……後來,看守中門的護衛來支援,才将黑衣人打退,我們活捉了幾個,但……一時沒看住,他們飲藥自盡了。”

沈昭聽着,眸中的光茫一點點冷下去。

蘭陵公主涼聲道:“這麽說,你們連個活口都沒留下?”

護衛們忙伏身叩拜:“公主明鑒!實在是對方訓練有素,像是專門的殺手,嘴裏藏毒,屬下們防不勝防啊。”

沈昭神情冷峻,像是想要将什麽人淩遲一般,靜靜坐着,無端透出股陰鸷殺氣,忽地,他靈光一閃,問:“那些殺手的屍體還在嗎?”

護衛們擦着汗,回:“在。”

沈昭道:“領着太醫和郎中去看看他們中的什麽毒。”

蘭陵公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眼睛一亮:“是呀,都是毒……”她忙指揮護衛快去,又聽到外面傳進溫玄寧的聲音。剛才溫玄寧非要賴在瑟瑟閨房裏等她醒來,被蘭陵吼了句“別添亂”趕回去了,而今事情有了好轉的趨勢,蘭陵不像剛才那麽急躁,覺出對溫玄寧有些過分,便出去領着玄寧去看瑟瑟。

衆人都走了,屋內重又安靜下來。

剩下沈昭、傅司棋還有剛從外面尋來江湖郎中的蘇合。

傅司棋瞧了瞧沈昭那陰沉至極的臉色,忍不住道:“這也太過分了,殿下在清泉寺九死一生,溫貴女卻忙着私會外男,還替那男人擋劍,連命都不要了,怎麽不幹脆跟他走算了。”

沈昭冷瞥了他一眼,他不甘地閉上了嘴。

沈昭面無表情道:“孤之前讓你派人盯着徐長林,這些日子忙着對付岐王,也沒過問,你都盯出些什麽來了?”

傅司棋的神情一下變得很複雜,略顯顧忌地看了看屋內來往的人,道:“在這裏說……怕是不太妥當。”

這一聽便是有收獲。

沈昭起身,往外走,傅司棋忙撐起油紙傘,為沈昭擋雨。

三人走到院落的僻靜角落,蘇合四處檢查了一番,見無人窺聽,又回來,沖兩人點了點頭。

耳邊盡是‘嘩啦啦’的雨聲,若非離得足夠近,也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傅司棋道:“長林君這幾日還真是動作頻繁。他先是派人查了一名十六年前的太醫,又去查過十六年前骊山行宮的內侍宮女,不知有什麽收獲,不多時,內宮裏也有了動靜,說是他命宮裏的眼線翻查了當年蘭陵長公主有孕時的脈案和藥單。”

自打上一回徐長林動用秦宮眼線來查瑟瑟的身世,沈昭便暗中翻檢了一遍內宮,把那幾個可疑的眼線找出來了。

找出來,卻沒抓。

一來,他只是太子,大張旗鼓處置內侍終究沒有名分。二來,秦楚正在議和,他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而給人以話柄。

但也不能任由他們竊聽秦宮機密,便讓人看住了,想等徐長林走了再處置,卻不想,這一看倒看出些事來。

沈昭聽着傅司棋的回話,額間蹙起幾道紋絡,徐長林為何對蘭陵公主當年的身孕那麽感興趣?

他看了一眼傅司棋,問:“那個太醫現在還活着嗎?”

傅司棋搖頭:“說來也奇怪,這太醫是當年蘭陵公主還在閨中時極受她倚重的,臣查了內值司的起居注,十六年前,在與溫侯爺成親之前的幾個月,蘭陵公主時常召他入宮診脈,但更奇怪的是,一應脈案、藥單盡皆丢失。”

沈昭眯眼:“丢失?”

“是呀,奇怪至極。那一年份的其餘脈案都在,唯有蘭陵長公主的丢了,想要再從別的地方查一查,卻一樣毫無痕跡,無從查起。”

沈昭的眉頭越皺越深,又問:“他重點查了骊山行宮的哪些內侍宮女?”

傅司棋道:“都是當年在蘭陵長公主身邊的,哦,還查了當年給蘭陵公主接生的穩婆。”

沈昭負起袖子,斂眉沉思。

徐長林不是早就認定瑟瑟的身份了嗎?為什麽還要再查這些事?內侍、宮女、穩婆自然都不會有活口,那是為了隐瞞‘瑟瑟是宋姑娘’這件事,可……為什麽還會牽扯到蘭陵公主成婚前為她診脈的太醫?

徐長林到底在懷疑什麽,又想要證實什麽?

傅司棋忽又想起一件事:“對了,臣還查到一件事,很是古怪。當年那個太醫是因為卷進勇王謀反而被拿入獄,臣查閱了當年的案卷,做得很是漂亮,根本沒有破綻,且主理此案的正是當年的大理寺卿裴元浩。”

沈昭倏然一怔,這事……跟裴家有關?

他默默凝着沐在雨中被吹打得東搖西斜的牡丹花,思緒如同棉絮,縷縷生出,綿綿不絕。

當年是母親親口告訴他,瑟瑟是宋玉舅舅的女兒,父皇也這樣說,他一直堅信,從未懷疑。

且這麽多年過去了,關于瑟瑟身世的方方面面都沒有出現可疑的地方,該滅口的滅口,該抹掉的抹掉,仿佛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掩蓋‘瑟瑟是宋姑娘’這個事實。

可……事情會不會還有另外一種解釋?

他縮在袖中的手攥緊成拳,吩咐:“回去之後,把嘉壽三年和嘉壽四年的大事年表及宮闱起居注找來,孤要看。記住,要悄悄的,不要驚動旁人。”

傅司棋應下,剛想再說些什麽,忽聽院子裏傳出侍女的喊聲:“溫貴女醒了。”

**

瑟瑟坐在床上,蘭陵公主、溫玄寧、溫玲珑正噓寒問暖,太醫診過脈,說解藥對症,已無大礙,只是皮外傷得好好将養。

三人隔着簾幕見沈昭進來了,便都退出來,蘭陵公主自是有一堆事要忙,溫玲珑自來覺得這位太子殿下冷着一張臉的樣子很可怕,便也拉着溫玄寧走了。

屋內安靜下來,瑟瑟捧着藥碗仰頭看向沈昭。

沈昭也在垂眸看她,漆黑幽邃的瞳眸陰晴難辨,似是暗藏着無數風瀾,又似是深潭一般死寂。

他這樣盯着瑟瑟看了許久,驀地,出聲問:“身體怎麽樣?還難受嗎?”

瑟瑟直覺他大概是生氣了,默默觀察了一下沈昭的臉色,也不敢多言,只乖乖地搖頭:“不難受,就是疼,肩膀疼。”

沈昭暗咬了咬後槽牙,心裏有個聲音惡毒至極:你還知道疼嗎?跑出去替人擋劍的時候怎麽就不知道會疼了?疼死你算了!

但他面上毫無波漪,彎身坐在床邊,看了一眼她肩膀上纏着的厚重繃帶,溫聲道:“太醫說這一劍刺得不淺,但幸虧沒有傷到要緊處,養一養就好了。太醫要給你開止疼的藥,我沒讓。”

瑟瑟本就心虛,聽到這話更加忐忑:“你……為什麽不讓?”

沈昭瞥了她一眼,好似看穿了她那點小心思,翻了個白眼,道:“那些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你還年輕,忍一忍吧,總好過将來老了受罪。”

瑟瑟長籲了口氣:“哦,我差點忘了,你是懂醫術的……阿昭,你什麽都懂,真是太厲害太好了。”她察覺出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後半句是刻意恭維誇贊,想緩和一下。

沈昭果然輕挑了挑唇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溫柔至極地看着瑟瑟,道:“我這麽好,你珍惜過嗎?”

瑟瑟心裏一咯噔,要去抓沈昭的手,誰知牽動了傷口,‘嗞嗞’地吸着涼氣,額頭直冒冷汗。沈昭忙将她的胳膊放回原處,俯身檢查了一下傷口,确認沒有繃開,才坐回來。

這一下似乎更令他動氣,連那虛僞的笑容都沒有了,只道:“你不珍惜我就算了,連自己也不珍惜。我是不是說過,若你不知道愛護自己、珍惜自己,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瑟瑟握住他的手,靠近他,悄悄道:“阿昭,他是我哥哥……”

這句話一落地,沈昭的神情卻變得更加複雜,他緊凝着瑟瑟的臉,似乎想從這張臉上看出些什麽,可看到的只有虛弱、慘白以及怕他誤會的焦慮。

他将瑟瑟的手從自己手背上拿開,平靜地問:“三日後大婚,你能撐住嗎?”

瑟瑟委屈地嘟了嘟嘴,執拗地又去握住沈昭的手,像是怕被他甩開,張開爪子緊緊扒住,道:“當然能,我愛阿昭,我是一定要嫁給阿昭的。”她說完,又有些擔憂,抻出腦袋,試探問:“你該不會想悔婚吧?”

沈昭哼了一聲:“以為我是你嗎?還想讓我悔婚,想得倒挺美。”

說罷,他站起身,想走,卻又退回來,附身捧起瑟瑟的臉,直望入她的眼底:“溫瑟瑟,你有心嗎?你知道如何愛一個人嗎?你懂愛嗎?你若是真愛我,便忍心讓我擔驚受怕、痛不欲生嗎?你知不知道我剛才面上冷靜,實際想了無數遍萬一你再也醒不過來,我該怎麽辦。那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我母親離開時。在你對旁人足夠善良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對我有多麽殘忍?”

“我對你從未有過別的要求,只求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便是這麽簡單,你都不能時時記着嗎?”

瑟瑟被他一通質問得語噎,許久,才咽下喉嚨裏翻上來的酸澀,啞聲道:“阿昭,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他已經走了,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沈昭沖她淺笑了笑,什麽話都沒有再說,松開她,轉身走了。

大雨滂沱,一直下到後半夜才停,檐上積了水,站在廊庑下,水滴若斷了線的珍珠,映着月光,顆顆晶瑩的落下來。

沈昭伸出了手,想要接住雨滴,任由它們打在掌心,帶着絲絲涼意。

“嘉壽三年六月,蘭陵公主和萊陽侯成親。但嘉壽三年五月,先皇忌日才剛滿三年,照例三年內,皇室宗親禁絕婚嫁。忌日一滿,蘭陵公主便嫁了出去,這婚事在當時應是十分倉促的,就像如今殿下的婚事一樣。”

傅司棋在一邊回禀着。

沈昭內心毫無波瀾,他的婚事倉促,是因為父皇時日無多,想要他盡快大婚穩定朝綱。而蘭陵公主的婚事是為什麽倉促……只怕是要掩蓋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太子殿下長久的沉默,傅司棋卻先耐不住了:“殿下是不是三思……臣覺得溫貴女的身世有問題,她恐怕不是……”

“司棋。”沈昭及時開口,阻止了後面的話。

他将目光遞向遙遙之外的蒼穹,那裏寧靜幽遠,皓月如霜。

“這事情先放一放吧,不必再查了。”

傅司棋不甘地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話,點了點頭。

沈昭望着月亮微微一笑:“瞧這東宮,白天看着奢華無比,可到了晚上竟這麽安靜,世人都道稱孤道寡好,可真到了這一步,各中滋味只有自己來嘗了。”

傅司棋心疼地凝着他,緘然不語。

卻聽沈昭接着說:“可孤……我覺得我這一生不會是孤獨的,會有人陪着我,我們會白首偕老的。”

傅司棋靜靜站着,不說話。

沈昭回過頭來看他,俊美的面容上浮着鮮妍的笑意:“孤要大婚了。”

傅司棋默了片刻,十分乖覺地端袖,道:“恭喜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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