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輿論

許一桓一方面派人去杜家, 一方面把何堂與陳冬梅夫婦請進了花廳。

許一桓問道:“二十年前的事情,為何拖到今日才來告官?”

何堂回道:“大人有所不知,杜家在蘇州家大業大, 我們這種升鬥小民是不敢與他們鬥的。聽說欽差大人是青天大老爺,可以為民做主, 所以我們才鬥膽擊鼓鳴冤。”

許一桓又問陳冬梅:“陳氏, 你在杜家做了幾年?在杜家大姑奶奶身邊又是幾年?”

“回大人的話,民婦在五歲的時候就被爹娘賣給了杜家,一直待在大小姐身邊。”

“這麽說, 你與杜家大姑奶奶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她在即将嫁入京城侯府的時候, 把你配人,這是為何?”

“不怕大人笑話,當時我與何堂已經兩情相悅,大姑奶奶知道後,便成全了我們。”

“這次她回鄉省親,你們見過了嗎?”

“我們身份懸殊, 民婦沒有去見大姑奶奶, 但我們在偶然間遇到了。”

陳冬梅雖然戰戰兢兢,但回答得有條有理, 半真半假。

許一桓不難發現,何堂與陳冬梅擊鼓鳴冤乃是受人指使,甚至連他們的說辭都是有人事先教過的。

衙差将杜老太爺和杜寶德杜寶珠一起請了過來, 楊季銘也陪同而來。

在來的路上, 衙差已經将公堂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訴了他們。

何堂與陳冬梅連忙起身,把頭低得很低,腳步不由自主的向後退着。

許一桓說道:“杜老太爺,各位, 本官就開門見山的說了,這兩位狀告杜家間接害死了他們的義兄伍晉。”

何堂與陳冬梅害怕得頻頻看向杜姨娘。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指使這兩人的正是杜姨娘,而杜姨娘根本就不介意讓他們知道。

杜寶德最沉不住氣,質問杜姨娘:“寶珠,你為何要這麽做?伍晉的死,與我們無關。”

“大哥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杜姨娘的唇畔挂着一抹淺笑,卻仿佛可以化為冰刃。

杜老太爺沉聲說道:“不可在欽差大人面前放肆。”

杜寶德冷哼了一聲,倒是沒再繼續說什麽。

杜姨娘輕輕的笑了笑,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許一桓說道:“在座的都是明白人,其實此事也可以說是杜家的家務事。”

杜老太爺說道:“多謝許大人諒解。”

杜姨娘當着他們的面給何堂陳冬梅使了個眼色,二人跪到許一桓跟前,“求大人為草民作主。”

許一桓說道:“照你二人的說法,是杜寶德冤枉伍晉偷錢,以致他抑郁寡歡而亡。”

“是。”

許一桓問杜寶德:“杜大老爺,你對此有何說法?”

杜寶德回道:“大人,我想不通自己有何理由要冤枉一個小夥計偷錢。”

何堂說道:“因為大老爺私自挪用了櫃臺裏的錢,填補不上就冤枉我義兄。”

杜寶德說:“你們有什麽證據?現在我要告你們誣告。”

何堂說道:“有證據!”

許一桓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杜家幾人的神色,問道:“何堂,你有何證據,呈上來。”

“是,大人。”話落,何堂就從懷裏掏出了一本賬簿。“這是寶記米鋪當年的賬簿,有問題的幾筆賬目都是出自大老爺之手。”

許一桓翻看了一眼,他看的是賬簿的紙張和墨跡是不是許多年以前的。

而後,他便把賬簿傳給了杜老太爺。

杜老太爺翻看了一頁,便知賬簿是真的。

杜寶德也翻了翻,問道:“你們怎麽會有米鋪的賬簿?我們每年末都會對賬,賬簿是不曾有過缺失的。”

何堂說道:“這是一個月前,有個不認識的蒙面人交予我的。米鋪有許多老夥計,大人可以派人去詢問,當年是不是大老爺冤枉我義兄伍晉偷竊。”

真相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杜老太爺說:“何堂,冬梅,我記得你們,你們一個曾是米鋪的夥計,一個曾是府裏的丫鬟。你們今日告上衙門,想要什麽?”

何堂說道:“老太爺,我們只想為義兄伍晉讨回一個公道。”

“你們所說的公道又是什麽?”

“杜家承認間接害死伍晉,老太爺當着蘇州百姓的面向伍晉道歉。”

杜寶德怒道:“不可能!”

杜老太爺看向杜姨娘,沉聲道:“沒人想要害死他,他的死我們都很意外。這事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為了一個死人損害杜家聲譽,對你也沒有好處。”

杜姨娘沒有松口,“爹跟我說這個做甚?”

“別忘了,你也姓杜。”

“我是爹生的,怎會忘呢?”

杜老太爺看向楊季銘,“三少爺,意下如何?”

楊季銘突然被點名,說道:“外公,此事我知之甚少,難以判斷。”

杜老太爺對杜姨娘說:“你已經有三少爺了,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杜姨娘說:“爹這話,我聽不懂。”

何堂陳冬梅跪求許一桓:“求大人為伍晉讨回一個公道。”

他們繼續僵持了半個多時辰,張勇等人回來禀報說:“大人,屬下等人找了寶記米鋪以前的夥計,都說二十年前确有此事。”

頓時,杜老太爺震驚的看向杜姨娘,滿臉的不敢置信,怒極反笑:“好,好,真不愧是我女兒。你要是個兒子,該有多好。”

“都是些吃裏扒外的東西!”杜寶德急道,“許大人,他們聯合起來冤枉我。”

許一桓看了眼同樣震驚的楊季銘,微微沉吟,說道:“杜老太爺,人證物證俱全,杜家該給個說法了。”

杜老太爺微微眯了眯眼,不疾不徐的說:“好。”

于是,他們一起走出衙門。

衙門外,圍觀百姓比之開堂時更多。

有人事先宣揚,杜家做了對不起夥計的缺德事,杜老太爺要當衆道歉。

杜老太爺看着越來越多的人群,臉色黑了一瞬,而後對杜姨娘說:“如果這樣,你心裏能舒坦些的話,爹就照做。”

杜姨娘依舊說道:“爹,這不是我的意思。”

衙役們維護秩序,讓看熱鬧的百姓都安靜了下來。

杜老太爺揚聲說道:“二十年前,伍晉與何堂都是我們杜家寶記米鋪的夥計。當年伍晉被冤枉偷錢,抑郁寡歡,含恨而終。今何堂夫婦擊鼓申冤,為他們讨回公道。我杜澤忠當着全蘇州官民的面向伍晉致歉,以告慰他在天之靈。”

一個道歉,杜老太爺說得誠懇,表情到位。百姓中逐漸有聲音在為他和杜家說好話。

百姓原諒得快,但真正受到傷害的人是否原諒就未可知了。

杜姨娘冷眼看着這一幕,心道:怎麽可能就這樣結束?

不多時,有人從圍觀群衆中擠到了最前面,揚聲道:“我們寶記米鋪買回來的米摻了沙子!”

緊接着,又有人說:“寶記米鋪賣給我們發黴的米!”

一聲接過一聲,都是指責杜家不良經商的聲音。

許多買過寶記米鋪米糧的百姓也都疑惑了,自己是不是也買過發黴的米?

衙差們努力讓百姓們安靜下來。

杜老太爺揚聲說:“我們寶記米鋪決不會賣變質的米,也不會摻沙子。”

百姓們吵吵嚷嚷的,根本就不聽。

有人說:“請欽差大人驗糧!”

“請欽差大人驗糧!”

請求驗糧的聲音又是一陣高過一陣。

許一桓不動聲色的看了眼那幾個帶頭引導百姓之人,而後上下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杜家寶記米鋪分店遍布全城,大家夥兒幾乎都吃過寶記的米。民以食為天,今日本官就為蘇州百姓前往杜家米倉驗糧。”

杜家做了幾十年的米糧生意,糧食都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這不代表沒人從中動手腳,故意陷害杜家。

杜老太爺不敢打包票,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會做到什麽地步。如今騎虎難下,他也只得硬着頭皮親自領許一桓前往米倉驗糧。

許一桓查驗後,确認米倉的糧食沒有問題。而後,他又随機選了兩家分店,店裏的存糧也是同樣沒有問題。

雖然許一桓證實杜家的米糧沒有問題,但寶記米鋪的生意還是比往日裏差上了許多。

春雪園裏,楊季銘将外面的事情全都說給尚嘉言聽,兩人都是唏噓不已。

尚嘉言嘆道:“姨娘骨子裏是傲的。”

楊季銘說:“我從不知道姨娘還有這樣的一面,好像重新認識了她一樣。”

尚嘉言想說,姨娘大概一直如此,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重新認識了姨娘,你有什麽想法?”

“我能有什麽想法呀,她是我親娘,這一點怎麽都不會變。”

尚嘉言輕輕的笑了一聲,眉眼彎彎。

楊季銘微微蹙了一下眉頭,“雖然這事看上去是姨娘做的,而且她好像就是故意讓外公他們這麽認為。可是,姨娘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心裏有一個猜測,讓姨娘不惜故意氣外公的原因就是那個伍晉。

尚嘉言為他倒了一杯茶,“直接去問姨娘吧。”

正如尚嘉言所預料的一樣,他們問,杜姨娘就說了。

杜姨娘告訴他們,她與伍晉兩情相悅,但杜老太爺嫌棄伍晉只是一個小夥計,竭力反對他們在一起。

恰在那時,杜老太爺搭上了武穆侯府的路子,想把女兒嫁給武穆侯做妾,就讓杜寶德逼迫伍晉讓杜姨娘對他死心。

伍晉太了解杜姨娘了,他知道怎樣做才能讓她死心。

他請了杜姨娘最信任的侍女春梅來配合他演戲。他清楚的知道,若是換成別的女子,杜姨娘可能會理智的分析,冷靜的威逼利誘那女子退讓。

杜姨娘說完這個故事後,對他們說:“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是他選擇了放棄我們的感情。不過好在,我有三少爺,過去的事終究是過去了。”

“姨娘豁達。”

“我跟你們說這些,也是想提醒你們,要懂得珍惜身邊的人,懂得堅持的道理。”

“姨娘放心,我們記住了。”

杜姨娘欣慰的笑了笑,有子萬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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