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洛兒姑娘 她的腦子飛快轉着,繼而連忙……
她的腦子飛快轉着, 繼而連忙道:“是,想着今日蕭大人一直在宮中忙着,恐怕極累了吧。”
蕭長頌聽了她這話, 微微挑眉。
他累倒是不累, 公務繁忙起來,幾天幾夜不睡那也是有的, 宮闱這點事與之相比, 算不上什麽。
只是,這應該不是什麽真心話吧?
蕭長頌沒有揭穿她,接着她的話道:“不累,不過送你回宮後,我就要回府了。”
江洛兒一聽, 一下就理解到了另一層意思, 所以他現在是特意送自己回宮的……江洛兒低聲道:“多謝蕭大人。”
自從身份揭露後,江洛兒明顯感覺到蕭長頌對她和善了許多, 甚至多加關照, 江洛兒猜想如今這個情況,蕭長頌也不得不這般這樣做,不然以她一個人怎麽頂着皇帝的身份在宮裏與前朝生活下去。
蕭長頌都是為了朝政, 江洛兒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想到了這點,心中淡淡劃過一絲失落之意。
“江二姑娘不必這般客氣, 如今既是陛下,随楚安睦喊我一聲三哥也可。”蕭長頌道。
江洛兒一愣,繼而應下,猶豫着,斟酌着, 慢慢地喊了聲:“三哥。”
蕭長頌嗯了聲。
盡管是預料之中的回應,江洛兒還是有些高興,走了會兒,她道:“父親母親會喊我洛兒。”
而說完江洛兒就覺得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蕭長頌叫自己一聲江二姑娘是客氣,洛兒這名字反倒是略顯親昵了,他與自己不過才相識幾日,如今因為這種荒謬的事被無奈綁在同一條船上,她倒好,順着杆兒往上爬了。
蕭長頌見江洛兒表情變化多端。
一會兒欣喜一會兒懊惱一會兒頹喪,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年少時他有過恣意狂妄,不給人留面子不算少見,到了如今,話語中保全對方顏面,應是常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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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這個常态,卻不算為難,他倒是樂意接受。
蕭長頌唇角微起道:“洛兒姑娘從小生活在蘇州,兩年前來京,蘇州與京都大多不同,洛兒姑娘可有不習慣的地方?”
江洛兒笑了笑。
許多人都知道她從江南至京,就如方才的彩月,但不知是江南哪處,他一說就說是蘇州,想來已将她的底摸得幹幹淨淨。
她回道:“剛來是不習慣,現在好多了,京都也比蘇州繁華許多。”
蕭長頌道:“京都确實繁華,但比起從小生活的地方,總是要差上那麽一些。”
江洛兒扯出笑容,輕輕嗯了聲。
蕭長頌自然看到了她勉強的笑容,聲音放輕了道:“許多年前,我去過一次蘇州。”
江洛兒聽此話,好奇問道:“去蘇州處理事兒嗎?”
蕭長頌笑了:“并非,是為了雲湖十洲。”
江洛兒一愣,再是滿臉的不可思議,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蕭長頌。
雲湖十洲?
那不是個極盡玩樂的地方嗎,她在蘇州長大,自也聽說過這個地方的名號,奢靡玩樂,纨绔富貴子弟皆喜前往。
海棠、芙蓉、月島、竹嶼、蘭汀等十洲,合起來統稱雲湖十洲,紙醉金迷之地,在那些子弟眼裏,自然也是極樂淨土。
原來蕭長頌竟然會去這些地方嗎?
“雲湖十洲的名號一出,傳至京都,我便去了,”蕭長頌道,“在蘇州待了五日左右再回京,被父親狠狠責罵了一頓。”
江洛兒笑了,想着蕭長頌被責罵的場景還是有些難以想象的,不過想象出來了,實在是搞笑。
“聽三哥這般作為,當年被責罵的次數應有很多次吧?”
聽過雲湖十洲的名號便能從京去往江南,想來其餘的事還不少吧。
蕭長頌搖了搖頭。
江洛兒疑惑:“僅是那一次嗎?”
“打罵都少有,父親與母親對我較放任,偶爾撞見了來一頓責罵,那也是他們本身心情不佳之時。”
江洛兒笑着,順着話題道:“我未被打過,也未責罵過,娘親說我一直都很乖巧。”
她說的娘親,是她的養母林氏。
蕭長頌輕輕掃了她一眼,道:“看出來了。”
江洛兒笑意更深,剛想繼續說些什麽,又聽蕭長頌道:“洛兒姑娘這個性子,在江府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他頓了頓,又道:“你被刁奴欺辱過。”
這話一出來,過往的記憶潮湧般襲來,江洛兒的手腳立刻又變得冰冷至極。
蕭長頌許久沒有得到她的回應,看了她一眼,只見她低頭走路,也未看清她的神色,如今已快至春華宮,春華宮周圍殿宇皆不住人,宮道光亮不足,她的面容浸在了昏暗中。
直走進春華宮主殿,江洛兒踏進那扇門,她才低聲道:“你是不是覺着我太膽小了,按理說我是主子,也不應被幾個下人吓成這般。”
蕭長頌沒說話。
江洛兒接着道,語氣很輕,尾音微顫:“我剛來江府的時候,有反抗過的。我來的時候是冬日,屋子裏的炭不夠了,丫鬟去取,炭未取來,卻引了管事的婆子來,她站在我屋前,說我從小地方養出來的,就是喜歡貪圖享受,說我這不好那不好,說我就不該回江家來,我氣不過,拿了冷水潑了她。”
“她氣壞了,在我院子裏撒潑,引了許多人來,她裝可憐,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掉,所有人聽她說的話,卻不聽我的,最後将母親與寶珠引來了,可不知怎的,明明是那婆子的錯,明明是她先看不起我,欺負我,偏生到了最後,我還得受罰,我在屋子裏抄了五百遍的家規,卻不知我為何要抄,就算到如今,我也不知為何。”
“第二次,寶珠的丫鬟來我屋子送東西,來之前,我本有一只簪子放在桌上,她走之後,便沒了,白露說看見她順手拿走了,我尋來她對質,她張口閉口說我誣陷人,我沒有與她繼續争論下去,找了母親來,事兒是查了清楚,但母親卻責怪我事情太多,鬧得府裏雞犬不寧。”
“還有第三次,第四次,我一次又一次想盡辦法去保護自己,卻發現沒有一點用處,似乎無論我作甚麽,別人都會想盡辦法欺到我頭上來,我進一步,別人進三步,我忍一步,別人也會縱一步,進退于我無差,但我發現了,我愈是膽小愈是卑微,愈是在那個江家沒有存在感,我的日子便會好過些。”
江洛兒轉身。
蕭長頌見她眼眶已經紅了,可還是拼命忍着。
“我來京時,他們都說京都繁華,遠比蘇州更為熱鬧,我來了,也确實如他們所說。可我不喜歡京都,我不喜歡漫天大雪的日子,這裏的冬日都要比蘇州冷些。”
“我不喜歡這裏的飯菜,不喜歡這裏的點心,更不喜歡這裏的所有人。”
“我想爹,想娘,我想回家,我只想讓娘幫我吹滅那根蠟燭,讓我安安心心睡個覺,而我在這裏,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
江洛兒越說,情緒越崩潰,也不管眼前人是蕭長頌。
“可我爹娘死了,他們去老家奔喪,路途遙遠,讓我跟着隔壁的大娘子過幾日,可幾日後,他們便說我爹娘死了,船翻了,他們落水溺亡了,那是冬天,最冷的時候,他們在水裏該有多冷啊,臨走前還說要給我帶老家的杏仁糖,我未等到杏仁糖,卻等到了他們的死訊。”
“他們走了,我的家也沒了,江家不是我的家,他們也不是我的家人,每每我站在那裏,他們三人才是一家人,我不過是多餘的那一個。”
“寶珠什麽都做得好,他們都誇她,她也是那樁婚事最合适的人選,我什麽都做不好,寶珠會的我不會,我什麽都不會,你說我這麽差勁,又怎麽做得好一個皇帝呢,你說我批的奏折很好,我當時很高興,可我又一想,我不過就是會讀個書寫個字,這些事都未接觸過,你給我留面子,我倒是得意忘形了。”
江洛兒用袖子狠狠擦着眼淚,不管不顧地說着。
蕭長頌站在原處看着她。
她哭得眼淚滿臉都是,用袖子擦過之後,狼狽至極,整個人立在那兒,單薄孤獨。
他忽然想到了那年父親入獄,家中下人來東市尋他,他于衆富貴子弟中,喝酒盡樂,得知消息後踉跄回府,那一晚,繼母打他打斷了三條竹條。
父親牢中去世,他一個人前往刑部大牢,在大牢中跪了整整一晚,那也是冬日,天寒地凍。
說來,他也覺得京都的冬日太冷。
他不知為何會想起多年前往事,可見她如此,卻莫名想起了。
她是膽小,不僅膽小,還自卑,畏畏縮縮,可她的膽小會有點可愛,自卑卻也想着保全他人顏面,畏畏縮縮但也不會在關鍵時刻輕易退縮。
蕭長頌走上前,溫和道:“今日我沒帕子了。”
江洛兒一愣,還未反應過來,眼前男人的手輕輕撫着她的頭:“我也并非會給所有人留面子,為何會覺得我說你奏折批得好是在撒謊?”
“過去的日子便不要去想了,今日的事我也未與你說明白,不把你放在眼裏的下人,自要有嚴刑磨。前朝後宮之事遠比府邸繁複,你且待着,聽着,看着,學着,等事情結束後,你回江府會發現一切都會豁然開朗,而若你想回蘇州,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洛兒姑娘,我誇你,那就受着好了,不需要想其他的,實在要說什麽,說一句多謝三哥便可以了。”
“那,希望接下來合作的日子裏,我能多聽到幾聲洛兒姑娘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