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覺得非常,非常的寂寞

窦争覺得不爽。

非常不爽。

這種情緒在他少年時經常會有,大概是受到青春期的影響,雖然知道自己是被好心人收養,應該‘夾着尾巴做人’,可實際上他不僅沒有寄人籬下的意識,反而嚣張跋扈,會拿着棍子,氣勢洶洶的和其他人打群架。

後來窦争想,自己那時應該是想吸引溫柔對待他的父母的注意力吧。吸引大人注意力的方式有許多種,窦争頭腦不算聰明,選了最糟糕的的一種。他在學習上做不到出類拔萃。每當窦争惹了事,養父母就會用那種很擔憂的眼神看着他,那種眼神不讓窦争覺得溫暖,可那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于是窦争越發嚣張,窦家的保姆都看不下去,有一次偷偷和鄰家的阿姨說:“……畢竟不是親生的。窦先生一家書香門第,文質彬彬,怎麽也不會生出這樣叛逆的兒子。還是‘種’不好啊……”

窦争躺在床上,摸着不久前還被顧慨棠握在手裏的手機。他到了這個年紀,回想年輕時的自己,終于明白當初折磨他無法入眠的感覺叫什麽了。

他覺得非常,非常的寂寞。

顧慨棠平時也忙,但不至于連回明珠小區的時間都沒有。妹妹說得對,窦争再怎麽樣,跟他們也不是那麽親,并且曾經還有過進少管所的經歷。顧慨棠應該住在明珠小區,多多留意,省的給鄰居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可顧慨棠的導師最近要給公檢法的有關人員講授課程,要求顧慨棠全程陪同。幫忙做的是點名、倒水這樣的小事,但既然點了名,顧慨棠就不能不去。

将相關的情況告訴還在香港旅游的顧慨梅,妹妹有些不高興的說:“他要是偷你的東西怎麽辦?”

顧慨梅的排外心理很重。

顧慨棠道:“不會的。”

“哥,你別把人都想得那麽好。”

“他還要在這裏住一個月,”顧慨棠道,“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顧慨梅被他的比喻逗得哈哈大笑。

顧慨棠問:“你和媽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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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天。你能來接我們嗎?”

“可以,登機前發短信給我。”

“嗯,”顧慨梅突然說,“媽媽要跟你說話。”

顧慨棠的母親,也就是窦争名義上的姐姐,她非常擔心窦争的現狀。

窦争被收養時,顧媽媽年紀已經不小了,加上窦争和顧慨棠年紀差不多,顧媽媽覺得他不像是自己的弟弟,更像是兒子。

“媽媽知道你辛苦,”溫柔的女聲極其耐心地說,“這麽辛苦還要照顧你舅舅,真是難為你了……”

顧慨棠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沒怎麽照顧他。”

“你不要聽你妹妹瞎說,”顧媽媽說,“都是一家人,不要太防備人家。他也挺可憐的,年紀那麽小,就被送進少管所,哎,當年小争要是肯認錯,估計也不會被關起來……”

顧慨棠聽說過窦争進少管所的事情,不過了解的不清楚。正想借這次機會好好問問時,母親突然轉移了話題:“窦争帶了一個孩子過來?男孩女孩?”

顧慨棠回答道:“男孩。”

心裏有點不好的預感。

果然。

“你舅舅沒比你大幾歲,人家兒子都有了……”顧媽媽無比心痛地說,“你什麽時候談個朋友啊?”

顧慨棠道:“我舍友回來了,媽,我先挂了啊,您好好玩。”

“等——”

顧慨棠迅速把電話挂斷。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郵件,發現導師已經把新任務的資料傳遞過來。

顧慨棠本應該着手開始處理,然而他擡起頭看看窗外,被盛夏的陽光刺得眯起眼睛。

他想起自己那個模糊的夢,那個炙熱的、讓人無法呼吸的夢。

顧慨棠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修車店新來的那位年輕人今天心情很不好。

雖然他來還沒超過一個星期,可竟然敢無視其他前輩同事,連聲招呼都不打。

這個修車店除了窦争以外,還有三位工人。老板姓董,平時不在店裏,大事電話通知他,其他的事情都由三名工人管理。

這三個人中,個子最高的那個人,看起來像是三人小團體中的領導者,另外兩個恭恭敬敬地喊‘川哥’,大概是姓名裏帶個‘川’字吧。另外一個人眼睛非常小,視力也不太好,戴着副很不合适的眼鏡,有個外號叫‘小眼鏡’。最後一個人綽號就比較随意了,因為他腿腳不好,所以總被‘瘸子’‘瘸子’的喊。

從這三個人的稱呼中,就能很清楚的看出地位的高低。因為窦争來的時間不長,所以暫時和這三人相安無事。

那個年頭,會修車的都是男人。很少有人專門去學,修車廠裏幾乎都是在監獄裏呆過,學的這門手藝。

窦争剛來這裏,就看出這三人全是在監獄裏呆過的。

窦争蹲在壞了的零件前,仔細看裏面被損壞的地方。

被稱為‘瘸子’,在團體地位明顯不高的那人,慢慢走到窦争身邊,點着根煙,問:“那天來找你的人是誰啊?”

窦争聞到了香煙的味道。自從有了小野,他很久沒有吸過煙,沒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小野吸二手煙。這麽小的孩子,抵抗力低,窦争總覺得小孩那麽嬌嫩的肺,不能受到污染。

他扭過頭,看着瘸子,聲音有點冷地問:

“怎麽?”

“看着像是大學生。”瘸子嘿嘿笑了兩聲,“白白淨淨的,個子這麽高,長得卻像是小姑娘。”

瘸子說完,其他兩個人同時大笑起來。

窦争知道他們為什麽笑。

因為瘸子是個同性戀。跛行不讓人覺得怎麽樣,但如果那雙腿是因為搞同性戀被愛人的家裏人打斷的,就能讓人肆意嘲笑。

瘸子已經認命了,他這輩子都被蓋上了同性戀的烙印,被嘲笑的時間長了,他甚至還用這個本來應該遮掩、小心保護的痛楚隐私,拿來開玩笑。

窦争撐着膝蓋站起來,他拍拍褲子上的土,微笑着:“問這個幹嗎?”

瘸子也站起來,問:“……我看長得不像是你家裏人,所以想問問。”

“行啊,”窦争臉上還在笑,眼神卻憤怒着,他道,“我告訴你。”

說完這話,窦争突然不笑了,修車店的氣氛詭異的凝固了一瞬間。在那時,瘸子應該感受到了什麽,川哥和小眼鏡也放下手中的工作,扭頭朝這邊看。

瘸子都沒來得及向後退一步,窦争就伸手用力按住瘸子的腦袋。窦争的手又大又有力,抓着人,那人就沒辦法反抗了。

川哥和小眼鏡在一旁看着,也沒人主動上前。說到底,這還是瘸子主動挑釁。他來挑釁時也猶豫過,因為窦争比他高一頭,站直時比川哥還高。

可窦争很瘦,脖子細,讓瘸子莫名多了些信心。他作為小團體的最底層,覺得最起碼應該讓新人尊敬自己。

誰想到窦争的力氣這麽大?

他的手像是鋼筋一樣扣在瘸子的臉上。一個人若是被控制了頭部,就被控制了平衡,他的所有要害都被對方限制。瘸子只覺得眼前一黑,哼了一聲之後,就被大力向後推。

因為這一推推得很用力,加上瘸子看不見,所以下意識地用兩只手抓住窦争的手腕,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用力撞到牆上。

瘸子啊的一聲喊了出來。他的內髒被震得劇痛,後腦砸在牆上,一瞬間他有種想吐的感覺。

窦争拽着瘸子的頭發,向前一拖,瘸子就跪在了地上。

窦争打架從不往死裏揍,他比較喜歡戲弄對方。當瘸子反應過來時,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窦争踩着他一條小腿,蹲在地上,扯着瘸子的頭發逼迫他擡起頭。

“想知道人是誰嗎?”

窦争眼神冰冷地看着瘸子,突然給了他一拳,瘸子的嘴角都被打裂了,臉頰迅速腫起,嘴角淌着血沫。

“是你大爺。”

窦争輕聲說。

他這麽說的時候,還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向旁邊的川哥。

那人當做沒看見,笑着和小眼鏡聊起昨晚的球賽,好像不知道這邊的情況。

可被稱為川哥的人的脖子,分明緊張地繃緊了。

第8章 住在顧慨棠的房子裏,到處都是他的東西,卻見不到人,這種感覺太他媽操/蛋了。

顧慨棠不回去,可遵照媽媽的旨意,每天定時給窦争打電話,問他需要什麽。

顧媽媽言辭懇切地對顧慨棠說:

“他要是缺錢,你就先給他。一千塊以下的你就随便給回家我給你報銷。一千塊以上的,你就告訴我……”

一句話用了三個‘你就’,顧媽媽還是把顧慨棠當成小孩子看待。

也對,不管顧慨棠多麽有主見,知識淵博,客觀冷靜,任何一個人,在母親面前,永遠都是小孩。

顧慨棠第一次給窦争打電話,窦争一點都沒有準備,過了半天才接了電話,問:“海棠?”

顧慨棠‘嗯’了一聲,窦争确定身份後才欣喜起來,他說:“我都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這手機好像有點問題,不出聲,要不是小野說它在那邊抖,我都注意不到。”

顧慨棠說:“這是靜音模式。你把它調回來就好了。”

窦争顯然不知道該怎麽調,可他只是敷衍地說‘好’,也沒細問,就驚喜地說:“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顧慨棠說:“我擔心你沒有飯吃。”

“……”

“……”

窦争半天沒說話。

顧慨棠還以為自己說話太不客氣,連忙補充着說:“我的意思是,我怕你沒有錢用。”

窦争揉了揉胸口,說:“你別擔心,我還有錢。……我沒想到你,你這麽忙,還能想起我。”

顧慨棠一怔,慢慢道:“應該的。”

窦争又沉默了。

顧慨棠說:“需要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窦争聲音有些沙啞,他清了清嗓子,說:“好。……海棠,你什麽時候回來?”

顧慨棠道:“過段時間。”

接下來每次窦争問顧慨棠‘什麽時候回來’,顧慨棠的答案都是‘過段時間’。窦争從每天固定時間就開始期待顧慨棠的電話,變成不想聽到電話鈴響。

因為一有電話過來,就證明今天顧慨棠不會回家。

五點鐘左右,窦争接小野回家,幫他提着小書包,問:“今天學了什麽?”

小野道:“畫畫。”

“小野開心嗎?”

小野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開心。爸爸,今天有小朋友推我,我摔了一跤。”

窦争連忙問:“摔到了哪裏?”

小野撩起短褲,說:“膝蓋。”

窦争仔細看,又摸了摸,發現沒有破,觀察他走路的姿勢,也覺得沒怎麽樣,就說:“男孩之間免不了磕磕碰碰,下次小心點。”

小野張口想說什麽,但看到父親心不在焉地拿着手機。他知道窦争又在等顧慨棠的電話了,于是想說的話就沒說出口。

果然,過不了幾分鐘,顧慨棠的電話就打過來了。他那邊像是剛剛下課,還有些吵鬧,窦争說話聲大幅度提高,問:“海棠,今天回來嗎?”

顧慨棠說:“不了。”

“可是,”窦争說,“可是明天是中秋節,住在學校不太好吧,還是和家裏人在一起……”

顧慨棠頓了頓,委婉地說:

“是的,舅舅。明天是中秋節,正好我媽和顧慨梅要從香港回來。因為學校放假,我去接她們。……你要一起來嗎?”

窦争恍然大悟。中秋節當然要和家裏人一起了,可是顧慨棠的‘家’不是他,所以,顧慨棠為什麽要回明珠小區呢?他的家在顧媽媽那邊。

“我就不去了,”窦争說,“我摻什麽熱鬧……”

顧慨棠張開口,猶豫了一下,解釋着說:

“我今天本來想回去的。可明早八點鐘接機,我學校離機場比較近。”

“我知道,”明知道顧慨棠看不見,窦争還是不停點頭,“你去吧,一路順風。”

“嗯。”

小野安靜地聽窦争講話。他發現窦争可能有些不開心,因為爸爸挂斷電話後,停下腳步,彎着腰把小野抱在了懷裏。

緊緊的。

顧慨棠再怎麽忙,也不會錯過親人的接機。顧慨棠的父親出于工作原因,常年在國外奔波,一年也少有幾次見面的機會。

顧慨梅和母親正好在中秋節那天回來,清晨六點顧慨棠就從床上爬起來,精神抖擻的去機場接自己的親人。其實學校到機場只要半個多小時的路程,顧慨棠早到了一個多小時,他以最慢的速度吃完早飯,又買了兩杯加最多糖、最多奶的咖啡。

顧家母女出門一定喝咖啡,但絕不喝清咖,大概是沖着咖啡裏的甜味和奶去的。顧慨棠非常不理解她們,可既然她們喜歡,顧慨棠唯一需要做的不是去理解,而是去買。

顧慨棠長身玉立地站在接機口等待,他個子高,長相英俊,安安靜靜站在那邊,簡直像是模特一樣,如果不是周圍那麽多人,也可以說是一道風景。

顧媽媽和顧慨梅是在喧雜的人群中走出來的,她們大概是最迅速找到接機人的那一撥,畢竟顧慨棠個子這麽高,人群裏一站,就是鶴立雞群。話說得不好聽,可是反應的狀況很真實。

顧慨棠接過母女倆手中的行李箱,聽着她們‘踏踏’的高跟鞋聲,清脆悅耳,心裏非常高興。

顧慨棠揉揉妹妹的頭發,問:“好玩嗎?”

顧慨梅摟過哥哥的手臂,說:“好玩,我給你買了好多好吃的。”

說是給顧慨棠買的,最後一大半肯定進了妹妹的肚子裏。顧慨棠心裏清楚,也不拆穿,微笑地着看顧慨梅。

顧媽媽左顧右盼,問:

“你舅舅來了嗎?”

顧慨棠一怔:“……沒有。”

“啊……”顧媽媽顯得非常失望,“我還想看看我大侄子呢。”

顧慨梅有些興奮:“我也想看!哥,你有沒有小野的照片?”

顧慨棠搖搖頭。他手機裏有很多家裏人的照片,确實沒有小野。可能是相處的時間太短吧,也沒有合照的機會。

顧慨梅幹脆說道:“要不我們去明珠小區看看吧。”

顧媽媽提起精神:“不錯,不錯。那邊地方大,還能住一晚。兒子,你說呢?”

她們都擔心顧慨棠不同意。怎麽說呢?顧慨梅排外心裏重,是表現出來的。顧慨棠排外心裏比顧慨梅還重,他只是不說出來而已。

顧慨梅剛剛嘴上那麽說,心裏其實更想回自己家。窦争是誰啊?如果真是親舅舅,一起過節就算了。可他不是啊,又沒有血緣關系,這麽多年沒聯系了,硬要湊在一起,多尴尬。

可顧慨梅知道顧媽媽想見窦争。窦争離開的這些年沒跟家裏聯系過,生活的好不好顧媽媽全不知道。姥姥姥爺當初走時千叮咛萬囑咐要顧媽媽好好照顧窦争,顧媽媽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吧。

顧慨梅撒嬌地和顧慨棠說:

“去嘛,我想看看明珠小區。”

顧慨棠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顧慨梅早就摸透了哥哥的性格,平時要零花錢一要一個準,現在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本以為要耐心多磨一會兒,沒想到顧慨棠很痛快地答應了:“好。”

顧慨梅一愣,還以為顧慨棠是看出了媽媽的執念。

顧慨棠确實是個孝順的兒子,可這次不僅是因為母親。

他只是想起窦争有些落寞的聲音說‘我湊什麽熱鬧’。

顧慨棠想,窦争雖然有兒子陪,但還是不夠。

窦争可能是最近剛剛離婚,所以才給人一種這麽寂寞的感覺。顧慨棠這麽想着,回去的路上,突然發現自己對窦争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連窦争妻子是個什麽樣的人、什麽時候離得婚都不知道。

小野今年三歲,懷胎十月,那大概就是四年前結的婚。四年前顧慨棠剛剛讀大學,窦争已經離開這裏,單身一人不遠千裏回到老家。

這麽短時間內就娶妻生子。……現在的人對待婚姻真是不負責任。

顧慨棠的思路越飛越遠。

顧媽媽有明珠小區的鑰匙。可她怕擅自開門也許會撞到尴尬的事情,所以三人按響門鈴,在門口耐心地等待。

窦争遙遙喊了句:

“誰啊?”

顧媽媽連忙回答:“是我,是我。”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他們三個講話細聲細語,遠沒有窦争聲音宏亮,隔音效果挺好的防盜門無法将顧媽媽的聲音傳過去。

正是出于這個原因,顧慨棠才沒有開口。

窦争很快打開門,見到顧慨棠時,似乎剛剛醒來的惺忪睡眼霎時瞪得滾圓,烏黑、驚喜地看着他,他迅速抓住顧慨棠的手腕,像是怕他跑了一樣:“你怎麽來啦?你,你吃飯了沒?”

旁邊還有兩個人,窦争卻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完全放在顧慨棠身上了,窦争已經有将近一個星期沒有見過這個人。住在顧慨棠的房子裏,到處都是他的東西,卻見不到人,這種感覺太他媽操蛋了。

顧媽媽和顧慨梅大眼瞪小眼,顧慨棠不動聲色地反抓住窦争的手,然後輕輕放下,口中說:“我媽想來看看小野,就過來了。”

說完,指了指站在自己身邊的兩人。

窦争這才注意到顧媽媽和顧慨梅,愣了愣,說:“……哦。那趕緊進來吧。”

第9章 可今天的夢有些不一樣。顧慨棠在握住身下人的腰時,緊摟住自己的手臂變成了一張模糊的臉。

中秋節放假,窦争父子倆睡到現在快九點鐘。小野頭發打結打着哈欠被爸爸抱出來洗漱,眯起眼睛看坐在客廳裏的陌生人。

窦争關上洗手間的門,顧媽媽就扭過頭對顧慨棠說:“小孩長得可真漂亮啊。”

雖然只看了一眼,可相貌還是看得清楚。小野眼睛大,睫毛長,确實是很漂亮。顧慨棠‘嗯’了一聲。

沒過多久,窦争就牽着小野的手走了出來。小野有點認生,好奇地看着顧媽媽,窦争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說:“姐,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不見,”顧媽媽激動地說,“你什麽時候有的小孩?我們都不知道……”

窦争坐在顧媽媽對面,陷在沙發裏,他把小野放到自己膝蓋上,揉揉小孩的頭發,說:“就是在回老家的時候。”

“怎麽也沒和姐姐說一聲……”顧媽媽道,“春節也不回來。孩子這麽大了,我連壓歲錢都沒給過。”

窦争突然看着顧慨棠的眼,不知是對誰說,非常認真地:“……我想回來。但是養小孩很花錢,直到最近才攢夠車票錢。”

顧慨棠一怔,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看着自己。

正因為窦争看他,所以顧媽媽和妹妹都下意識地朝自己這邊看來。顧慨棠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擋住自己的臉。

窦争錯開了眼神。

顧媽媽愛憐地看着小野,伸手摸摸小野的頭發,說:“小野啊……”

小野看看窦争,有些扭捏的模樣。

窦争鼓勵地拍拍小野的後背,說:

“去,到奶奶那邊。”

“……”

“……”

此話一說,家裏頓時安靜了幾秒,顧慨棠含在口中的水半天都沒咽下去。

顧媽媽一呆。她是把窦争當成兒子看沒錯,對小野也格外親熱,可兩人畢竟是姐弟,怎麽能喊奶奶呢?

顧慨棠垂下眼簾,心想,媽媽總算能體會到自己被喊‘叔父’時的心情了。

窦争這個奇怪的引導讓顧家人手足無措,但小野已經找到了合适的稱呼,他小聲喊:“奶奶好。”然後就走到顧媽媽身前,小手怯怯地摸了摸她脖子上的項鏈。

顧媽媽看着窦争一副淡定的模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就暫時不管了,她把小野摟在懷裏,用面部貼着小孩柔軟的臉頰,誇獎道:“跟你爸爸長得真像……”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長得不像,窦争的頭發有些卷,小野卻是那種很細的直發;尤其是眼睛和眉毛,相似的感覺微乎其微。顧媽媽當然知道長得和窦争不像。小野應該是和他媽媽長得更像一些。不過這種話說出來會讓窦争為難,畢竟已經離婚了。

身為女兒的顧慨梅很不給母親的面子,她琢磨了一會兒,說:“我怎麽覺得,長得這麽像我大哥。”

窦争手一僵,有些緊張地看着顧慨梅。

顧慨棠瞪了她一眼,說:“不要鬧啦。”

小野睜着他那雙大眼睛,仰頭看顧媽媽。

顧媽媽‘噗’的一聲笑了,她把臉湊到小野耳邊,蹭了蹭,用哄孩子的聲音說:“誰說不像?小野長得最漂亮了……”

窦争和小野還沒吃過早飯,在客廳說了會兒話後,窦争就到廚房去下面條。

顧媽媽急忙跟了過去,說:“你行嗎?會做嗎?”

窦争已經熟練地打開天然氣:“行,沒問題。”

顧媽媽不放心,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她見窦争頗為熟練的卧雞蛋、放面條,感嘆的說:“你一個人,真是挺不容易的。有沒有想過再找一個?”

窦争沒吭聲。

五個人裏只有顧慨棠吃了早飯,窦争端出四碗面條,又給顧慨棠盛了碗粥。

顧慨棠表示自己一點都不餓,窦争就說:“是昨晚剩下的,你就喝了吧。”

顧慨棠只好拿起勺子。

小野吃飯慢,但嚼得不細,經常是東西放到嘴裏就急着往下吞。為了照顧他,窦争煮的面條很軟,有點糊了,而且像是忘了放鹽一樣,非常的清淡。

吃過飯後又坐在一起聊天,顧媽媽對窦争的那四年很感興趣,然而一提到窦争的妻子,他就保持沉默,然後不太高明的轉移話題。

所以也不怪顧慨棠對窦争的婚姻毫不了解,畢竟窦争自己本人就不願意多說。

到了顧媽媽和顧慨梅這個歲數,一個渴望當奶奶,一個快要當媽媽,作為女性,都是非常喜愛小孩兒的,尤其是像小野這樣乖巧聽話的孩子,她們倆一整天都陪着小野玩,到晚上時三人已經成為忘年之交。

晚上顧媽媽和顧慨梅直接想住在明珠小區不走了,顧慨梅言辭堅定地說:“我想和小野一起睡。”

“……”顧慨棠沉默了一下,道,“好。”

明珠小區兩百平米的大房子,打掃幹淨能睡人的只有兩間,其他房間的被子、床鋪都沒曬過,黴味兒很重,不能睡人。

兩個房間一大一小,房間分配倒是很簡單,大的房間由顧媽媽、顧慨梅、還有小野住,而窦争和顧慨棠則睡在小一點的客房。

顧慨棠沒有意見,他當然不能和已經成年的妹妹或者媽媽睡。

窦争聽到這個結果愣了一下,沒有說話,但是那天晚上走進卧室前,窦争洗澡洗了很長時間。

當他從浴室裏走出來,身體都被熱水燙得發紅。

顧慨棠已經躺在床上看書了,他帶着平時不常用的無邊框眼鏡,見窦争洗好澡,便關上床頭燈,把手上的書放在一邊。

家裏到處都是顧慨棠的書,有的是買好但沒來得及看的,但更多都是顧慨棠仔細看過的。

顧慨棠看書沒有做筆記的習慣,他喜歡書保持幹淨、整潔的模樣,除了放的時間太長、紙質自己泛黃的書以外,大部分都像是新的一樣。

窦争有些緊張地問:

“睡嗎?”

顧慨棠看看表,發現現在才十點鐘,平時他在學校都是十一點半睡,現在有些早了。

但他還是點點頭,‘嗯’了一聲。

窦争便關上燈,摸索着往床邊靠。

顧慨棠擔心他會摔倒,于是打開手機的照明裝置。等窦争躺好,顧慨棠才關上手機。

房間裏頓時變得黑漆漆的,非常安靜。

顧媽媽和顧慨梅好像在給小野講故事,隔得太遠聽不清,大概就是什麽小鴨子之類的,過了一會兒,顧慨梅輕聲說:“睡着了……”

那邊就沒有聲音了。

時間太早,顧慨棠閉上眼睛沒睡着。躺在他旁邊的窦争翻了個身,顧慨棠就知道他也沒睡着。

果然,過了一會兒,窦争悄悄往顧慨棠這邊挪了挪,道:“我睡相不太好。”

顧慨棠很輕的‘嗯’了一聲。

“……可能會騎人。”

“……”顧慨棠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知道了。”

窦争突然伸過來一條腿,壓住顧慨棠的右腿,手也放在他的胸口上,說:“……就是這樣。”

家裏開着空調,雖然不是很熱,可大夏天的,還是讓人難受。顧慨棠擡起手,将他的手輕輕挪開,又挪開那人的腿,認真地重複着說:“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顧慨棠又做了那個夢。

熱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房間裏,呼吸的水蒸氣好像都能看見。一切都變得潮濕,而且扭曲。

顧慨棠在短暫的間歇中,甚至還能想,怎麽這樣熱。

好熱,他熱極了……

交纏的身體,熱切的喘息。

顧慨棠熟悉每一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可今天的夢有些不一樣。顧慨棠在握住身下人的腰時,緊摟住自己的手臂變成了一張模糊的臉。

然後顧慨棠被人咬住了嘴唇。

同樣炙熱的,同樣潮濕的。

卻又跟往常不同。

顧慨棠難耐地掙紮,他拼命擡起手,想抓住那人的下巴,借着微弱的燈光,看清那人的臉。

然後像是往常一樣,顧慨棠突然從夢中驚醒,流了一身的汗。

他怔怔地看着懸在眼前有些陌生的燈,過了一會兒才想起這裏是哪兒。

房間裏非常安靜,顧慨棠看看表,現在是早上六點鐘。窦争大概是去做早飯了,廚房裏有很輕微的聲音。

顧慨棠喉嚨吞咽了一下,他閉上眼,擡起手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就有汗順着頭發向下滴。

……真的是,太熱了。

第10章 于是顧慨棠仔細看了兩遍,終于在最後一行看見了一個名叫‘顧野’的。

窦争單位八點鐘上班,小野就讀的幼兒園九點半才上學。平時窦争七點半從家裏出門,就順便把小野送到幼兒園了,雖然到的時間太早,老師還沒開始工作,只能由在學校值班的老師幫忙看管,可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沒有人會再去送小野一趟。

今天就不一樣了,窦争把小野托付給顧慨棠,自己急匆匆的趕去上班了。

顧慨棠沒有課,所以也還在明珠小區,打算送完小野後再順便回學校看看。

等窦争從家裏離開後,顧媽媽就彎着腰在家裏四處轉來轉去。

顧慨棠問:

“怎麽了?”

顧媽媽沒說話,一邊走一邊嘆氣。

然後他來到小野和窦争住的客房,打開了衣櫃。

顧慨棠皺着眉,說:“不好吧。”

雖然窦争是在這裏寄住,但也不應該随便翻看人家的隐私。

顧媽媽只是看了一眼,沒有碰裏面的東西,就關上了衣櫃。

她轉過身,盯着顧慨棠看,然後輕輕關上房間的門,示意有話要和他說。

“……我不是跟你說,你舅舅缺錢的話,就先給他一點嗎?”

“……”顧慨棠沒說話。

“我會再把錢給你的。雖然說沒有血緣關系,可畢竟也是家裏人,怎麽忍心看他現在這樣呢……”

顧慨棠道:“他也不缺錢。”

顧媽媽摸了摸有些着急的大兒子的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解釋給他聽:“可是……當父母的,有錢一定會給孩子買東西。你看小野的鞋,已經成什麽樣子了……鞋櫃裏也只有小野一雙冬鞋,整個夏天只有一雙鞋可以穿。衣櫃裏也是,他要是有錢,怎麽會不給小野買衣服……”

說的顧慨棠一愣。

他确實沒有關注過窦争、小野的衣着問題。可是,責怪顧慨棠粗心也沒有道理,畢竟,誰會在意其他人穿的是什麽鞋呢?

顧慨棠仔細回想一下,他甚至不知道同一寝室的楊秉治穿過什麽顏色的鞋。

他當然也沒注意到小野穿的是什麽樣的鞋子。

顧慨棠和顧媽媽打開門後,顧慨棠特意看了看小野的鞋子。他發現那果然是一雙穿的時間很長的鞋,鞋底的膠都開了,再過幾天,說不定連鞋底都包不住。

然後他發現,自己低頭看小野鞋的時候,小野很明顯的向後縮了縮腳。

這麽明顯的事情,為什麽顧慨棠沒有發現?

顧媽媽嘆了口氣,說:

“家裏還是得有個女人……”

顧慨棠沉默着想,不是有沒有女人的事情。

那天顧媽媽要求顧慨棠去幼兒園給小野請假,她要和顧慨梅一起去給小野買衣服。

顧慨棠答應了,他知道小野幼兒園的名稱,聽說離顧慨棠的學校也不遠。

上網搜到地址後,顧慨棠來到那家幼兒園。正是上班高峰時期,幼兒園在一條狹窄的小胡同裏,被各種車輛堵得水洩不通。這樣密集的人群和車輛,弄得人心情也跟着變得糟糕,到處都能聽到行人的怒罵聲。顧慨棠旁邊的汽車突然用力鳴笛,同時大吼:“前面的走不走啊?!”

刺得顧慨棠耳朵都有些發麻。按理說,離學校這麽近的地方應該禁止鳴笛。但周圍沒有相關标識,交通也非常混亂。顧慨棠沒想到幼兒園周圍環境這麽差,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擠進幼兒園。

一間小小的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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