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慨棠低下頭,用唇輕輕抿着煙,良久說不出話來
不知怎麽的,那時候的顧慨棠有一種今後情況不會更糟的錯覺。他打着日子長了家裏人态度會慢慢軟化的主意。歲深月長,什麽都會改變,顧家其他人會像顧慨棠一樣,看到窦争的好。
因為顧慨棠成為小組的領隊,所以第二天就跟導師飛往上海賽場踩點,緊接着又要幫忙做各種細致入微的準備,二月之前都處于無暇他顧的狀态。
等他回家,就快要到顧慨棠兄妹倆的生日了。
以往這都是家裏的大事,今年也不例外。顧慨棠給妹妹買了價格昂貴的禮物。他的妹妹很容易讨好,買些她日常提到過的護膚品、化妝品就能讓她高興一整年,所以顧慨棠照舊去專櫃買了許多新産品。
二月二日,顧慨棠一家四口圍在沙發邊,開始互相贈送禮物,顧慨棠想起前年這個時候窦争和自己還沒開始交往,顧慨棠奚落窦争“連喜歡的人的生日都記不住”,那時窦争回答“下次一定會記得”。
顧慨棠相信他會記得。可誰能想到,如今的情況是即使記得也沒用,兩人根本見不到面。
似乎每次都是窦争在等顧慨棠。前年師生聚會時,窦争為了不讓他丢面子,不進KTV找顧慨棠,大冬天在外面等了好幾個小時,回家就生了病。
想到這裏,顧慨棠百感交集,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于是生日那天,顧家父母讓顧慨棠許願,顧慨棠無比真誠地說了“希望以後這種場合窦争能陪在我身邊”這樣的話。
當時的氣氛是非常好的,顧慨棠覺得說出來沒問題,誰知道造成了很嚴重的結果,顧爸爸氣得當場就倒在地上。還沒出院幾天,又叫了救護車。
這次氣得比上次還厲害,短時間內複發兩次,顧爸爸被推進了手術室。任何一位親人進手術室,站在門口等待的家人都跟裏面的人一樣難受,顧慨棠沒想到自己真情表露還會把父親惹火,他手腳冰涼地站在手術室門口,內心陷入深深的恐懼中。
顧爸爸做了手術,元氣大傷。人老了之後恢複速度就變得很慢,住院時間延續了将近一個月。從二月三號開始,顧慨棠幾乎每天都去病房陪他,跟父親交談。其實兩人現在真的沒有什麽可說的,就連見面都顯得尴尬。這時,顧慨棠就拿着劉浩然給他的資料,一頁一頁地翻看。
顧慨棠一天就能看完一遍,那本厚厚的資料被他翻了十幾遍,頁面仍舊整齊,好像新的一樣。
臨近二月底,顧慨棠坐在父親身邊,看着病床上臉色灰敗的顧爸爸,他說:“爸,明天我要去上海比賽了。”
“……”顧爸爸遲鈍地點點頭。
顧慨棠看見父親微微張口,頓了頓,道:“不用你說,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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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總覺得父親那般偉岸高大,似乎無所不能。可現在看,也不是。
是自己長大了,還是父親變老了?
顧慨棠熱切地追求想要的幸福,他覺得選擇窦争是人生正确的選擇。但所有人都在反對,激烈的,亢奮的。如果顧慨棠幸福的代價是讓顧慨棠重視的人,承受難以忍受的痛苦,那麽這還是幸福嗎?
顧慨棠不止一次懷疑自己的判斷。
為什麽讓自己愛的人變成這樣?他想問。
顧爸爸從病床上坐起來,張了張口,問:
“……慨棠,恨我嗎?”
顧慨棠想了想,搖搖頭。
那一刻,像是電影中的經典鏡頭,一向在家中扮演統治者的強勢父親潸然淚下,悄悄低下頭用手擦眼角。
換成是面對其他人,比如妹妹顧慨梅,或者妻子,顧爸爸絕不會露出這般軟弱的模樣。
可顧慨棠就不一樣了。他是這個家日後的支撐者,已經二十多歲的青年,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顧爸爸沒有辦法用強權力控制的。
他擔心自己的兒子會走岔路,更擔心會痛失所愛。心裏的焦躁、痛苦,無論是對身為女性的顧慨梅、顧媽媽,還是對顧爸爸,都是同樣的煎熬。
顧慨棠的疑惑,也是顧爸爸的疑惑。自己的選擇,他人的選擇,是正确的嗎?
顧爸爸說:“你去吧。”
顧慨棠‘嗯’了一聲,走出醫院後,回家收拾行李。
行李收拾到一半,他走到陽臺。天色已晚,無星無月,穿着灰色大衣的行人縮着脖子匆匆走過。
顧慨棠摸了摸口袋,摸到了一個圓形的硬物。他掏出那瑩白色的指環,緊緊握在手心裏,過了一會兒又攤開,他低頭看了一眼,放回口袋裏,點了一根煙。
纖細的白煙被狂風吹得劇烈傾斜,吸了兩口,這煙弄得他滿嘴苦味兒。顧慨棠把那根煙按滅在煙灰缸裏,回頭繼續收拾行李,但已經想不起到底應該再帶些什麽東西了。
北京飛往上海只需要一個多小時,到達目的地後,所有研究生在賓館一樓集合。
劉浩然拿着喇叭說了些注意事項,大多是注意安全不要亂跑之類的。因為對象是研究生,劉浩然也沒說很長時間,很快就放其他人回房間休息。
他們學校在比賽前采取的是自由放任政策,想學就學,不想學可以放松一下。
上午,顧慨棠和劉浩然一起到比賽場所看布置情況,好生忙碌一陣,吃午飯時已經是下午四點鐘的事情了。
因為午飯吃得晚,顧慨棠回到房間沖了個澡,就不打算再出門吃晚飯。
洗好澡,顧慨棠就打開臺燈,坐在桌前打開電腦。
這次來參加競賽研究生的待遇很不錯,賓館是一人一間,房間打掃的算是幹淨,裏面還有可以上網的電腦、可以學習的書桌。
顧慨棠看了一會兒資料,就聽到隔壁有人說話的聲音。
賓館隔音效果還算好,只是這個書桌離牆壁近,對方又恰好在談話時站在附近,聲音一大,就能聽個大概。
顧慨棠沒仔細去聽,但聲音就在耳邊。
一個爽朗、高昂聲音的男子說道:
“……為什麽讓顧慨棠當隊長,劉浩然偏心偏到太平洋了。阚學長,你——”
另一個聲音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子打斷他的話:“沒辦法,小顧金融法這方面本身就學得比我好。”
“可是你是學長的啊。”
“明天比賽結果出來就知道了,”阚平聲音平靜,似乎一點都不把誰當領隊放在心上,“他肯定是隊裏單人成績最高分,要是我當了領隊,反而覺得尴尬。”
聲音清脆的男子是研二的吳子游,私下和顧慨棠也有不錯的交情,但他是阚平的直系學弟,所以因為領隊人選的事情憤憤不平。吳子游說:“那也要有點規矩,劉浩然這樣,不怕顧慨棠被人嫉妒嗎?”
阚平頓了頓,沒有說話,心裏卻在想,那也要有嫉妒的資本啊。
吳子游嘟囔道:“也不知道劉浩然怎麽這麽偏心,他是顧慨棠爸爸不成?”
聞言阚平很給面子的小聲笑了起來,大概是和他在床上鬧了鬧,那邊一陣折騰,吳子游尖聲大笑。
顧慨棠當做沒聽見,靜下心來看文獻。
那邊逐漸消停了,吳子游喘了口氣,慢慢開口說:“顧慨棠真是好運。每天都看他和劉導一起吃飯,一年能吃幾百頓,咱們導師什麽時候請過我們吃飯啊?”
阚平道:“這事得分開看。劉導對他是挺好的,但平時也太忙了,聽楊秉治說,工作日劉導六點就給他打電話,讓他起床。休息日七點也會給打個電話。要你你能忍嗎?”
“……”吳子游如實道,“不能。”
阚平嘆了口氣,想到什麽,随口閑聊着說:“他導師人也不錯。你還記得上次畢業論文那事……”
吳子游疑惑地問:“什麽畢業論文?”
“就領導手下的那個學生金志文,他不是差點畢不了業嗎?廢話,金志文臨到畢業才開始寫論文,那怎麽可能寫完。領導學生畢不了業,那可讓人笑掉大牙。”說着說着,阚平壓低聲音,繼續道,“……領導就想讓劉浩然把顧慨棠手裏的正在寫的那篇,署名給他學生。這樣的話兩個人表面上都沒什麽損失,就是顧慨棠吃虧了點。不過,一個研一學生吃點虧算得了什麽?”
牆壁那邊的吳子游不敢置信地問:“有這回事?”
“……!”顧慨棠同樣吃驚,他身體一震,睜大眼睛,扭頭看着聲音那側。
阚平問:“對啊。你不知道嗎?領導跟劉浩然說後,劉浩然不同意,說什麽也不同意,堅決不讓領導動顧慨棠的論文,所以得罪了領導。劉浩然沒被評上‘優秀學者’,不就是因為這事兒。當時劉浩然已經被提名了,領導一怒之下還撤了他的獎項,換成李教授。哎……”
吳子游頓了頓,咋舌道:“那領導也太欺負人了。”
“沒辦法,你想什麽樣的學生能當領導的學生啊?金志文他爸背景太硬,領導官大,只能說劉浩然倒黴,在這節骨眼上被盯上。”
吳子游問:“劉浩然竟然硬扛。顧慨棠也不擔心不能畢業吧?話說,評獎是前年的事了,為什麽找研一生,不找別人?”
“顧慨棠文章寫得好,手裏論文多,不找他找誰。”阚平思索着,說,“這事兒也過了挺久了。”
顧慨棠再也聽不下去,他合上電腦,動作很輕地從書桌前站起身,他站在窗邊,靜靜地看着窗外。
好一會兒,顧慨棠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
之前他也想過劉浩然為什麽與獎項失之交臂,但從來沒想過會答案竟然是這樣。
劉浩然什麽都沒和自己說,也沒有任何表現。
從始至終,一個字都沒說過。
顧慨棠低下頭,用唇輕輕抿着煙,良久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比賽前,不知怎麽的,顧慨棠嗓子突然啞了,并且開始咳嗽,他吃了大半袋金嗓子喉寶,也沒管用。
劉浩然看着顧慨棠幹着急,問:“怎麽回事?真是關鍵時刻掉鏈子。”
顧慨棠輕聲咳,道:“沒關系,不影響比賽。”
“但動搖軍心。”
“……”顧慨棠說,“我盡量不咳出聲來。”
“你……”劉浩然長嘆一聲,“你啊……!”
坐在首位的領隊不能咳嗽,因為他每咳一聲都能讓其他隊員心裏一顫,緊張的氣氛飙到極點。
顧慨棠喉嚨癢得十分痛苦,可硬是憑借意志力和清水忍了下來。那場競賽是現場錄播的決賽,長達三個小時的比賽,顧慨棠從頭到尾都沒有很清晰的咳嗽聲。
比賽結果毫無懸念,顧慨棠的團隊以壓倒性的勝利打敗對手。
百分制的比賽,結果竟然領先對方四十分,顧慨棠一隊總分七十分,顧慨棠個人奪分高達六十分,每每按下搶答鍵,都讓對方隊友……欲哭無淚。
第64章 黑暗再也不顯得可怕,小野立刻爬到那人腿上,很快被卡住腋下抱起。
比賽結果令人歡呼雀躍,只可惜貢獻最為突出的顧慨棠病情惡化,因為之前壓得太狠,下了場後他咳得不能自已,連慶功會都沒有參加。
難得來上海一次,比賽結束後舉辦方組織研究生和導師去參觀東方明珠,顧慨棠以曾經去過、并且感冒沒好為由,留在賓館。
顧慨棠躺在床上,給家裏人打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妹妹問:“哥,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顧慨棠道:“沒有。”
“騙人,你嗓子都這樣了。”
顧慨棠頓了頓,說:“好吧。可能是最近有些累。”
顧慨梅停了一會兒,垂頭喪氣地說:“對不起哥。”
顧慨棠愣了愣,疑惑地問:“什麽?”
“我……應該向着你,幫幫你。”顧慨梅說得吭吭哧哧,語焉不詳,但顧慨棠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了。他站起身,向外看,輕輕咳了一聲,問:“為什麽?”
顧慨梅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怕你恨我。”
她是那種安于現狀,希望生活平安穩定的人。微小、能提高生活質量的改變是顧慨梅願意接受的,但風浪大一些,就能讓她驚慌失措,失去理智。
她和顧家父母一樣,因為顧慨棠的所作所為讓他們感到不安,所以試圖刺痛顧慨棠,希望他能恢複理智。
但顧慨棠到上海參加比賽,離她遠了,顧慨梅又開始想,感情的事,真的是靠理智能割裂的嗎?
……人,是不是都會對最親近的人毫不手軟?哪怕對方曾經用手臂堅定的把你護在懷裏。
顧慨棠閉上眼睛,心情動蕩難安。
挂了顧慨梅的電話後,顧慨棠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了。
前些天既要在醫院照看父親,又要留意競賽的事情,顧慨棠的腦袋裏一直繃了一根弦。
現在這根弦突然斷了,那些雜七雜八的碎屑碎事就一股腦湧了過來。顧慨棠越想越頭痛,他吞了兩片感冒藥,下午三點鐘就躺在了床上。
感冒藥有安眠效果,顧慨棠被人搖醒時已經是六點鐘了。冬天白天短,窗外一片黑,顧慨棠睜開眼,就看見床邊站着三個模糊的黑影兒。
床頭燈被人打開,原來是劉浩然、阚平,還有一個服務生打扮的矮個男生。
“……老師,”顧慨棠從床上坐起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問,“您怎麽回來了?不是去東方明珠了嗎?”
“我給你帶了飯。”劉浩然說,“打電話不接,敲門也不開門,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讓酒店的服務人員過來開的門。”
顧慨棠徹底清醒了,他說:“不好意思,我睡得太沉。”
“病這麽嚴重?”劉浩然道,“你趕緊喝點粥,一會兒我帶你去醫院。”
顧慨棠擺擺手:“應該沒事,就是睡前吃了點感冒藥。”
劉浩然對阚平說:“你們那兒有體溫計嗎?”
“有,我去拿。”阚平說着,匆匆往外走。
顧慨棠覺得十分尴尬。因為他和阚學長并不是很熟的樣子,這樣麻煩人家,他實在是過意不去。
劉浩然道:“要是不發燒就再堅持一天,反正明天就回家了,你的醫保卡都在北京呢,回去報銷也方便。”
顧慨棠‘嗯’了一聲。他睡了很長時間,饑腸辘辘,漱了漱口,就開始吃面前的海鮮面。
面還是熱的,裏面給的料很足,有蟹肉、鮮蝦、還有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魚肉。
劉浩然知道顧慨棠喜歡吃面食,所以也沒買其他的東西。
顧慨棠吃得眼鏡上都是霧氣,他摘下眼鏡放到一邊。吃過飯後,顧慨棠量了體溫,體溫是三十七度。
劉浩然道:“我看你吃飯那麽有胃口,就估計沒事。”
顧慨棠‘嗯’了一聲。
阚平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而劉浩然沒有要出去的打算,他坐在顧慨棠床邊,看顧慨棠存在電腦上還沒發表的論文。
劉浩然博聞強識,知識淵博,看顧慨棠的文章時,都不用提前做功課,就能提出許多有針對性的意見。
他時不時和顧慨棠說兩句,兩人讨論一番,确定要改的話,劉浩然就在電腦上幫顧慨棠做标記。
劉浩然上了歲數,既有近視眼又有老花眼,看電腦屏幕時總要眯着眼,而低頭敲字呢,又要摘下眼鏡,他的臉都要貼在鍵盤上,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顧慨棠看劉浩然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敲鍵盤,心裏很不好受。顧慨棠想讓劉浩然放到那邊,一會兒自己弄,但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劉浩然給顧慨棠細致地看了論文,花了将近三個小時,直到晚上九點多,他才放下電腦。
劉浩然道:“行了,你早點休息吧。”
顧慨棠說:“剛九點……,我下午睡了很長時間,您要是不累,就再待會兒吧。”
劉浩然一愣,随後果然坐了下來,問:“小顧,你有心事?”
“……”顧慨棠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是。”
劉浩然嘆了口氣,說:“你這個年齡段,還能有什麽煩心事。是你交的女朋友吧。”
顧慨棠沒否認,只說:“我家裏人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嗯?為什麽不同意?”
“……”
顧慨棠輕輕嘆了口氣。
劉浩然就知道不應該問了,他本來想吸根煙,但想到顧慨棠的咳嗽,就忍住了。劉浩然問:“你現在是什麽想法?”
“不知道。”顧慨棠說,“……我想和他談戀愛,但我父親不同意,氣得很厲害,我現在不知道怎麽辦。”
顧慨棠一向有主見,劉浩然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無助的表情。
劉浩然說:“我不太了解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但我這個歲數的人,還是更偏向父母。”
雖然當初他自己面對時,不是這樣選的。
顧慨棠沒說話。
劉浩然道:“父母都是愛子女的,對方要是真好,時間長了,他們不會為難。但如果是你看走眼了呢?女朋友可以再找,就算結了婚也能離婚。可是父母就只有你啊,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有些事,等你再大一點才能明白。”
顧慨棠沉默了一會兒,說:“已經有點明白了。我爸給我氣得住院,在醫院裏,我看他帶着氧氣罩,當時就覺得我……我是不是錯了?”
劉浩然難得看到自己能幹的大弟子如此落寞的表情,雖然不知道怎麽樣能把父親氣得住院,卻還是安慰道:“做錯了也不要緊,誰二十幾歲沒做過錯事呢,只要能夠及時改正,沒什麽大不了。”
顧慨棠幾乎沒有和劉浩然談過自己感情的事情,劉浩然知道的很少,給他的建議還算是中肯。
但得到了劉浩然的答案,顧慨棠還是迷茫,他問:“老師,如果……如果對方不是你的女朋友,比如,是您和師母的關系。你很愛對方,對方在你心裏已經是家人了,你還能‘改正’,還能放開那人的手嗎?”
劉浩然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我寧可忍受一次除了我以外,別人都不會感受到的痛苦。那也比做出不能挽回的事,讓你深愛的人全都受到不利的影響好。”
顧慨棠閉上眼睛,過了許久,才說: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顧慨棠乘坐的飛機因航空管制延遲登機,本來下午兩點左右就能到北京,一直拖到了晚上六點鐘。
一下飛機,顧慨棠就看見翹首以盼的顧慨梅,她凍得鼻尖通紅,一看見顧慨棠,興高采烈地朝他招手。
“哥!哥!”
顧慨梅這樣喊着,奔跑過來時,顧慨棠有一種她下一秒就要摔倒的錯覺。
顧慨棠問:“爸媽呢?”
“在車裏等你。爸剛出院,不能受涼。”顧慨梅說着,用力吸吸鼻子,道,“好冷啊。”
顧慨棠遞給她一張紙巾,說:“快走吧。”
顧慨梅誇道:“哎呦,這次又拿了個第一名,真棒,回家我請你吃飯。”
“今天晚上嗎?”
“嗯,你想吃什麽?”顧慨梅道,“随便點,不過,我預算只有兩千塊哦,超過要你出錢。”
顧慨棠笑了笑,然後說:“今晚不行。今晚我要回明珠小區。”
顧慨梅一愣,瞪着眼睛看機場光滑的地板,過了一會兒,她說:“這樣……啊……”
顧慨棠道:“我有話要對窦争說。”
“非要今天嗎?”顧慨梅哀求道,“爸爸剛動了手術。”
顧慨棠平靜地說:“我是去和他分手。”
“……!”顧慨梅不動了,她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顧慨棠。
顧慨棠道:“咦,我還以為你會歡呼。”
顧慨梅結結巴巴地問:“怎麽突然想開了?”
顧慨棠推着呆立在原地的妹妹,聽不出情緒地說:“因為……沒有什麽人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人。”
“……”
“爸态度這麽強硬,拖到最後,我也會和他分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爸被我氣死……所以讓窦争繼續等我,就是浪費他的時間。”顧慨棠道,“早點放開他,他還能有找其他人的機會。”
顧慨梅心中大亂,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那天她送窦争時,窦争說的話:我什麽都不要,我就要他……
顧慨棠背着一個小巧的背包,裏面裝着桔色的小相機,模樣十分可愛,看上去是給孩子用的。
他打開明珠小區的防盜門,卻發現屋裏一個人都沒有。顧慨棠想了想,轉身到了王太太家。
開門的王太太看見顧慨棠,聲音慈愛地回頭說:“小野,你看是誰來了?”
小野聞言一愣,放下手中的積木,沒穿鞋,踩着襪子就跑到門口。
當他看到顧慨棠時,小野還有點不敢認,他興沖沖跨出防盜門的門檻外,樓道裏的聲控燈突然滅了。因為外面一下子變得很黑,小野害怕得向後退了一步。這時顧慨棠彎下腰,低聲道:“小野。”
黑暗再也不顯得可怕,小野立刻爬到那人腿上,很快被卡住腋下抱起。
小野問:“叔父?”
顧慨棠‘嗯’了一聲。
小野大喜,扭過頭去摸顧慨棠的臉。
顧慨棠閉着眼睛,頭向後仰,避免小野摸他眼睛不知輕重。他輕輕咳了一聲,對王太太說:“我們先回家了。”
王太太把小野的羽絨服遞過去,穿上後,道:“穿好了,別凍着。”
回家的路上,寒風刺骨,顧慨棠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圍到小野脖子上。那條圍巾很長,幾乎能給小野當衣服穿。
顧慨棠問:“你爸呢?”
小野說:“他去上學了。”
“……”顧慨棠以為小野說的是‘上班’,心想窦争大概是在加班,所以也沒多想。
剛被顧慨棠抱住,小野激動地在他懷裏打挺。現在安靜下來,乖乖地趴在顧慨棠的肩膀上。
因為實在是太乖了,顧慨棠只好主動打破寧靜,跟他說:“你不是說想給獨角仙照相嗎?我給你帶了相機。今天我們來給它們取名字吧。”
小野帶着鼻音‘嗯’了一聲。
顧慨棠覺得有些不對勁,走到有路燈的地方,低頭一看,就見小野睫毛濕潤,唇上挂着兩行清澈的鼻涕。
顧慨棠問:“小野,很冷嗎?”
小野低着頭,紮在顧慨棠懷裏,不讓他看,說了句:“不是……叔父,我有點難過。”
顧慨棠一怔。
小野摟着顧慨棠的脖子,想了好一會兒,他用自己有限的詞彙艱難表達道:“應該是,我很想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那我寧可忍受一次除了我以外,別人都不會感受到的痛苦。那也比做出不能挽回的事,讓你深愛的人全都受到不利的影響好。”
引自《簡愛》,因語境不同,有适度修改OTL
第65章 窦争罵了一聲,把那根皺巴巴的煙扔到地上,仰起頭吻了顧慨棠的唇。
這個孩子……
顧慨棠沒有多說,他輕輕嘆了聲氣,抱着小野的手臂更緊了些。
獨角仙是一種很有觀賞價值的甲蟲,它背殼油光水亮,脊背微微隆起,體型沉重威武。
顧慨棠讀高中前還能騰出時間飼養昆蟲,讀高中後學業一下子變得十分繁忙,他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隔了很長時間,現在他将飼養的竅門交給新手小野。
小野很是聰慧,顧慨棠不在的這段時間,把成蟲養得很有活力。
成蟲獨角仙姿态美麗,卻因不耐高溫無法帶到幼兒園給其他小朋友看,所以小野提出了想要給獨角仙照相的要求。
顧慨棠家裏正好有一臺可以給兒童使用的相機,那還是過節時親戚家的小孩來顧家玩時落下的,顧慨棠打電話問那家人,小孩很幹脆地說:“送給你吧,我不要啦。”
所以顧慨棠借花獻佛,轉送給小野。
此時小野有點緊張地拿着那臺桔色的兒童相機,眼睛湊到前面,透過鏡頭近距離觀察景觀盆裏的獨角仙。
顧慨棠搬了個小凳子,讓小野踩在那邊,以免他因為個子矮看不見。顧慨棠沒吃晚飯就趕了過來,他覺得有點餓了,就問:“小野,你晚上吃飯了嗎?”
小野點點頭。
“我要煮面,你要不要再吃點。”
小野想了想,說:“要。”
“那你在這裏照相,我去做飯。”
“好的。”
顧慨棠做了一頓簡易的晚飯,當他端了兩碗湯面走到餐桌前,一擡頭,看見現在是晚上八點四十五分。
因為顧慨棠經常在學校加班到晚上十點以後,所以并不是特別擔心。顧慨棠甚至覺得窦争可以回來的再晚一點,等到小野睡着之後……
“小野,過來吃飯。”
小野嘗試着從椅子上下去,但沒有辦法,他扭過頭,對顧慨棠,說:“我下不來了。”
顧慨棠一聽,連忙走到景觀盆那邊。原來顧慨棠給小野搬的椅子太高,椅子腿比小野的腿還長。
顧慨棠趕緊把小野抱下來,說:“對不起。”
“沒關系。”小野十分大方地說,他仰着頭,道,“我想站在這裏再照幾張照片。”
“先別照了,吃飯吧。”
小野湊到景觀盆前,隔着透明的玻璃,他說:“我想看看這只獨角仙是怎麽看這裏的。”
顧慨棠頓了頓,他擦幹淨被小野踩過的凳子,坐在上面,就看小野仰着頭,艱難地舉着相機,自下而上給景觀盆裏的獨角仙拍照。
顧慨棠說:“這是昆蟲的視線。你想變成一只小蟲子嗎?”
小野咯咯笑了,他仰着頭,看顧慨棠的一雙眼睛圓滾而清亮。顧慨棠伸手把小野抱起來,說:“這下可以吃飯了。”
小野扭着身子說:“把獨角仙抓出來,我要和它一起吃飯。”
“一起吃飯?”顧慨棠一征,問,“怎麽一起吃飯?”
小野說:“餐桌上有它的果凍臺,放到上面就行了。”
原來是面對着它一起吃飯,幸好不是讓獨角仙吃面條。顧慨棠松了口氣,戴上手套把甲蟲捉到手中,心想小野真的是很喜歡它啊。
“你平時都和它一起吃飯嗎?”
“有時候。如果爸爸要上學就不行了,沒人幫我放回去,爸爸怕我被咬到。”
顧慨棠點點頭。
“叔父,你幫我給它起個名字吧。”
顧慨棠其實不太擅長起名,小野催了他好幾次,顧慨棠也沒想到合适的,他沉思一刻,問:“……嗯,你平時叫它什麽?”
“就叫他‘蟲’。”
“‘蟲’?”
“嗯,爸爸也這麽叫。”
這也太随便了。顧慨棠遞給小野一雙筷子,低下頭思考,沒立刻說出答案。
現在已經很晚了,小野一會兒就要睡覺,顧慨棠只給小野盛了小半碗的面條,但小孩吃飯慢,一直磨蹭到晚上九點十幾分。
顧慨棠說:“我之前養過兩只獨角仙,一只叫‘大帝’,一只叫‘強強’……都是你慨梅姐給起的,這種風格你喜歡嗎?”
小野搖搖頭。
“那……你喜歡什麽?”
“不知道。”小野坐在顧慨棠懷裏,讓他給自己擦了嘴,然後說,“叔父起的就可以。這是你送給我的,所以讓你幫我起。”
原來是這樣。顧慨棠用商量的口氣問:“叫‘果凍’怎麽樣。”
“行啊。”
小野回答得十分幹脆,因為太過幹脆,顧慨棠有一種無論他說什麽小野都會說‘行啊’的感覺。
顧慨棠摸摸小野的頭發,道:“很晚了,先去刷牙,然後該睡覺了。”
小野問:“叔父今天住家裏嗎?”
顧慨棠笑着,沒說話。
小野說:“晚上你能不能陪我上廁所。”
“嗯?”
“我有點怕。”
顧慨棠想了想,說:“好。”
想來窦争不經常陪小野,孩子看起來乖巧懂事,不用大人操心,卻還是受到了影響,不然不能這麽怕黑。
顧慨棠看着小野刷牙,然後抱他到床上。小野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睡衣,上面印着許多卡通熊。大概是剛吃過飯,他的肚子鼓鼓的。
小孩子就是這樣,沒吃多少東西,摸起來也很明顯。顧慨棠用手幫他揉了揉,說:“小野,你像個小球兒一樣。”
小野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蹬了蹬腿,說:“叔父……不是說帶我去游泳嗎?”
顧慨棠手一頓,過了一會兒,給小野蓋上被子,說:“你睡吧,我就在你旁邊。”
小野‘嗯’了一聲,抓住顧慨棠的手,放到自己的鯨魚枕頭上,他笑了起來。
時間已經很晚了,小野迅速入睡,呼吸平穩。
顧慨棠在小野身邊陪了很長時間,等小野完全睡熟,發出水泡一樣的呼嚕聲時,他才抽回自己的手,離開這間房間。
顧慨棠來到自己的卧室,打開衣櫃,準備收拾裏面的衣服。
他的卧室被收拾得十分幹淨,和顧慨棠離開前一樣。衣櫃裏更是一塵不染,看得出衣服有近期拿出來清洗晾曬的痕跡。
顧慨棠一點一點的收拾,花了很長時間。
窦争一直沒有回來,到了深夜十二點,玄關才傳來開門的聲音。
那聲音很小,顧慨棠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朝外看看,發現沒有聽錯,真的是窦争開了門。窦争呼吸急促,汗流浃背,看上去是跑着回來的,他有點喘不過氣來,見到顧慨棠,窦争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然後摘下帽子,深深吸了口氣,才小聲說:“……你來了,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早知道我今晚就不出門……”
顧慨棠說:“我沒想到你加班加到這麽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