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賈發誓，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今天一定不會來。

夏婷的公司在一條商業街的入口，他一早知道，站在門口的時候，裏面一覽無遺好像很光明正大的公司，結合他對夏婷的了解。

就令人覺得異常荒誕。

他推開門進去，那個資料上叫遠晴的女孩子迎上來，很快就看到了坐在玻璃房間裏的夏婷。

他帶着公司智囊團的各種指導意見，有種勝券在握的自信。

笑得也分外輕松。

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肯定是自己能笑得最好看的樣子之一。

他落座後第一句就問：“你知道是約了我嗎？”

夏婷點頭：“早上我都是會看一下預約名單的。”

“意外不意外，我會來。”他繼續笑着。

“你要聽真話或者客套話？”夏婷伸手端過桌上的杯子，給他指了指桌上的礦泉水，沒開封的。

他點頭表示感謝，沒有動。

不知道裏面是不是有迷藥，絕對不能喝的。

夏婷穿着套裝盤發，他并沒有仔細看，直接說道：“你換形象了？這是你工作時候的狀态？”

這句是HR經理教的，先說說她身上不同的地方，找點認同感，這樣再切入談話。

夏婷低頭笑了下，再擡頭，“你知道來這裏的挑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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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他敏感地注意到夏婷一定也知道那個技巧，所以她沒有搭話，而是直接入正題了。

不過他不得不接上。

因為是什麽挑戰他确實不知道。

難道要喝什麽東西，表示衷心那種？

如果是那樣，一切都有解釋了

他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礦泉水。

“嗯。”夏婷徐徐地點頭，姿态從容，她收起那一點笑，看着他說：“你所有的經濟情況，對未來的設想，過去的花費模式，全都會被我知道。甚至你以後的消費觀，或許都會重建。”

她蠻認真地看着他：“你得好好想一想，要不要……讓別人知道你的這些隐私。”

小賈坐着不動，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他只覺得随着夏婷說的這些話，她在自己的心裏無限的拉近放大。

變成一個穩健又深不可測的形象。

他來之前，他們公司的幾個人一起研究過，要問什麽，要知道什麽

卻沒有一個人，提到過這個。

她難道一個人，可以比他們一個團隊都厲害。

雖然他們團隊是臨時組建的。

就見夏婷拿起桌上的杯子，右手扣着杯蓋，狀似無意地又說：“經濟狀況和對未來的設想，很多人，其實自己都未必了解自己的，你可以慢慢地仔細想想，要不要繼續。”

小賈覺得嗓子有點幹，這時候總不能拿出手機說，讓我打個電話吧。

夏婷放下水杯，細長白皙的手搭在白色的座機上，向他面前挪了挪，如有心靈感應，她說：“需要打電話嗎？”

“打給誰？”他下意識地問。

“父母，或者律師。”夏婷說：“随便想打給誰都可以的。”

小賈看着夏婷，他這一刻真的覺得他根本就不認識她。

“要打嗎？我出去。”夏婷站了起來，曼妙的身影轉眼拉開玻璃門就出去了。

小賈拿出手機，這裏沒有監控，他又看了一圈，确定沒有。

手按在號碼的位置，可以打給自己老板的，因為夏婷根本不會問。

她一看就是不會問這些的人。

他飛快地按了號碼，又在下一秒掐了。

不行，這樣也太沒用了，他在職場上也有自己的追求。

之前A區老總的大王老婆來，都被打沉了。

如果這事情自己能辦成，那真的是給蔣韶南漲臉。

在公司的派系鬥争中，他可是新派老板這邊的人。

而且，總是要繼續的。

打不打電話，肯定都是要繼續的。

那還有什麽打電話的意義呢。

他放下手機，轉身去拉開玻璃門。

夏婷正站在大廳，手裏捧着杯子，和坐門口又當客服又當門迎又當接待的那個女孩在聊天。

倆人站在一起非常養眼。

夏婷很豔，那女孩有點柔弱。

倆人都是長發，盈盈笑着看着對方。

他對着那邊說：“開始吧。”

夏婷轉頭來，臉上的笑意還沒收，他就那樣直愣愣看見了。

一瞬間，他覺得小心髒真實地顫抖了下。

她這樣笑的樣子，真的不像壞人。

他連忙退後一步，轉身進了辦公室。

夏婷跟進來，有種無可言說的好聞香氣跟着她進來。

他屏住呼吸。

這香氣太好聞，不知道有沒有迷藥，他得小心。

千般小心。

萬般再小心。

擡手按在自己西裝上口袋位置，裏面的錄音筆硬硬地隔着他，他微微放輕呼吸。

“我們先來看一下你的收入情況。”夏婷的手指卻已經到了鍵盤上，她的手指在白色的鍵盤上飛快地打了一串。

他看着她打字，看了一會兒他确定，如果夏婷去他們公司應征秘書打字，絕對立刻會被拍板留下。

不止是快，打的姿勢還很好看。

可是三千塊錢的秘書工作，她兩個小時就能掙到。

“說到這裏，你那個咨詢費，是不是也定的太高了？”

他個人對這個真的有點怨念。

無關乎能不能報銷。

夏婷對着電腦，臉都沒有轉，繼續打着東西說：“你是以什麽标準說的呢，現在你覺得高，也許三小時後，你覺得太低了，想多給我也說不定。”

她轉頭看他，一點沒開玩笑的樣子說：“很多人真的這樣做的。”

說完她轉開臉，盤發旁邊落下細細的發絲，從她身後玻璃照進來的光，把那頭發照得黃黃的，很輕，也很美。

他說：“那是因為你的外貌優勢吧。”

話一出口他有點後悔，這是在否定她的工作能力。

卻沒想，夏婷把他桌上的資料翻了一頁，又在電腦上對着那些資料打着。

随口說：“是你我才說，——到目前為止，我每天平均成交8套房，工作8小時，等于1一小時1套，換算成一小時的傭金差不多五千到一萬，你這樣三小時，五千，完全是打三折都不到的價格。”

她打完了，轉過來看着他，“你說貴不貴呢？”

她太穩了。

小賈覺得挑不出任何的破綻，只能擠出虛假的笑意，說：“怎麽樣，我的資料你看完了嗎？”

“差不多了。”她說，拿過一只筆，順手從旁邊抽出一張打印機的白紙。

她說：“你平時最大的愛好是什麽？這個愛好需要花錢滋養嗎？”

“愛好？”

小賈說：“那沒有，都是跟着老板。”

夏婷點頭，目光落在那紙上，說：“老板的愛好就是你的愛好吧，你這個工作，私人時間是比較少的。”

小賈猛然從這句話裏聽出了自己生活的悲哀。

他學歷并不是特別亮眼，也沒有家庭背景，能到蔣韶南身邊，做上私人助理完全也是運氣。

但就像蔣韶南說的，應屆生又便宜學習又快。

他每天拼命跟着老板，24小時待命，連吃個飯吃一半，接到傳呼也得立刻去公司。

哪裏有什麽私人愛好可以培養。

也從來沒有人問過自己呀。

愛好，對他那是奢侈品。

就聽夏婷又問：“那你自己呢，你的職業設想是什麽？”

“我，你想知道哪部分？”他不知道怎麽說。

他沒有關心過自己的愛好，

也忙得沒有空隙關注自己的未來。

夏婷說：“你以後想跳槽嗎？現在的薪金，如果以後不斷自我提升，上升空間還是蠻大的。”

她看向他，了然一切的神情，淡聲囑咐：“就算再忙，有時候也得提前打算一下的，畢竟人生是自己的。”

畢竟人生，是自己的。

小賈忽然有點感激，沒人關心過他。

他沒有談過對象，上學的時候要努力學習，工作之後要努力做老板的眼線。

他每天都在關心別人，可是沒人關心過他。

或者，這樣關心過他的事情。

“這個我還沒想過。”小賈說，其實正确答案他應該說，他不跳槽，因為他身上的錄音筆會誠實記錄一切。

但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是不想說假話。

沒有人，用這樣真心幫助自己的姿态，和自己這樣說過話。

他說：“那你覺得我應該跳槽嗎？”

這句話誰能回答他呢，他問出口就是随便說的，就想看看夏婷什麽反應。

卻見夏婷手擡起來，自己的手指搭在下巴位置，想了想說：“這個要看公司的前途，我看看你們公司的年報。”

她對着電腦敲，過了會，打印機就往外打印東西。

她右手一抽，拿過來慢慢地看。

小賈覺得她這個辦公位置設計的也和他們公司一樣。

非常實用高效，不像傳xiao或者皮包公司。

夏婷看了一會，忽然說：“你是跟的蔣韶南，還是跟的公司？這首先是兩個概念。”

小賈覺得某些認知又被打破了。

他微微向前：“什麽意思？”

“蔣韶南自己本身很能幹，他在外面還有公司對吧。”

小賈看着她，她并不是要聽他的答案，因為她是肯定的語氣，而且都沒有看他，她視線留在那幾張紙上，眉頭極輕微地皺了下，說：“但看樣子，他接手的他爸爸的這個公司，是他目前的主要項目……”

她自言自語地：“地産……也難怪，但是……這個公司以前公有制的問題沒有解決，那會成為大問題。”

她用筆劃着，轉頭來問他：“你們老板很頭痛吧。”

“嗯……嗯”小賈心裏慌了神：“你從年報和期刊能看出這麽多？”

他心裏更想說的是，你還會看公司年報。

“不然呢？”夏婷手支着下巴，盯着自己面前幾頁紙，看也不看他，用一種好像她是什麽跨國公司CEO在看自己公司年報的口吻說：“雖然理財産品千篇一律，但是每個人的情況是不同的，工作那麽辛苦，職場裏，卻并不是付出就有回報的地方，我們能遇上，你願意相信我，那我自然也是能幫多少就是多少。”

她擡頭來，看着他說：“但也只是這麽多而已，以後要不要跳槽，還得你自己見機行事。剛剛問你，跟老板還是跟公司，就是這個意思，跟着老板，老板去哪兒你去哪兒，跟着公司，就是走地産這條路子。”

她說完笑了，眼神很溫暖。

這種溫暖，帶着鼓勵，支持，還有什麽，小賈不曾碰上過的東西。

讓小賈一時太過震撼，都忘了問。

你怎麽知道，跟着我老板，就不是走地産這條路？

“你們這個公司，問題蠻大的呀……”夏婷右手的筆在那紙上不停地圈重點，邊圈重點邊說：“很多區域經理都是你們老板上臺之前就在的，這樣的公司管理起來需要很大的魄力和能量，一般人壓不住，也就你們老板那麽強勢，才扛得下這種。”

她忽而擡頭，看着他又問：“你工作開心嗎？是不是壓力有時候也很大？”

小賈差點立刻就點頭。

那當然是壓力大，但是壓力大不是正常的嗎？

哪個年輕人又敢抱怨呢。

因為大家壓力都大！

就像打入她這個斂財的閉環，他現在壓力也是很大！

可他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這些。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覺得自己這一刻好像一名病人，夏婷是名醫。

他只需要這樣等待着，坐着，看着她清秀的筆跡一行行圈下去。

用她極盡辛辣的前瞻性。

一支筆，幾張紙，就可以帶着他穿過他周圍紛繁嘈雜。

篩選掉一切華而不實。

幫他找出一條最适合的人生道路。

這五千塊錢，真的太不貴了。

偶爾她輕輕的嘆息，也是帶着真摯的一絲煩惱。

她是真心誠意在幫他，一心一意在幫他把關。

周遭的香氣好像沒注意，漸漸的就被聞到了，很安靜典雅，仔細聞，還有些清冷，如她出色的工作能力，次第展現。

她忽然輕聲說：“你老板太強勢了，你如果不跟着他，那麽他離開公司的時候，你也一定得跟着他，不然那些之前被他欺負過的人，一定會打壓你，所以，這幾年還是跟老板好過跟公司的。”

她說的很慢，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說完好一會，又嘆了口氣，神色還有一點哀傷。

小賈心亂了。

這個語氣太善良，出發點太善良，連嘆息，都是那麽善良。

這樣柔聲細語的話，他覺得自己簡直都能愛上這個人了。

他伸手想伸向自己的西裝內口袋，想關了那錄音筆。

夏婷卻忽然皺起了眉頭。

“近期的方向有了，那以後呢，以後想自己創業，還是做職業經理人？”她看着他問。

小賈沒聽懂：“什麽？”

“你怎麽聽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換個方式說吧：這個公司不能一直幹。”夏婷把那潔白的紙向前挪了挪，筆點着上面的人事部分，說：“這幾個人，都在公開場合，和你們老板唱過反調。他們不服氣蔣韶南，還想拖他後腿。”

她看着他：“——你們老板這個，後期會有很大的股權問題，人家分分鐘，股份賣給外人也不賣給他。”

這個……

蔣韶南心裏最隐秘，從來不提，但小賈非常清楚的東西。

她就這麽順理成章說出來了？

簡直不可思議！

“你從公開的資料就可以看到這些？”

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麽會熟人推薦熟人。

她這樣，他也想帶他老板來的。

她不是在幫人理財，她是在幫人整理人生。

夏婷把那幾張紙拿着，往桌下放，過了幾秒，桌下就響起了碎紙機的聲音，她等聲音結束了，看向他說：“其實你心裏也是選擇跟老板的，我看出來了。”

小賈點頭：“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那你對我還有什麽建議？”

“其實呢……”夏婷說：“你和那些城中村居民不同，你老板有戰略布局你跟着就行……”

她聲音放低，自然，極富親和力地說：“另外你是地産圈的人，應該知道以後資源都傾向一線城市，你們那邊有開樓盤的時候，全力以赴去買，就已經跑贏了90%的人了。”

小賈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對他的真誠，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而且，可以打動人心。

這人的感染力太強了。

他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問道：“那你怎麽推薦給那些城中村居民的？”

“是你問，還是幫你老板問？”夏婷手支在桌上，支着自己下巴，那眼神悠揚明亮，裏面掩藏着洞察一切的明了。

他沒有辦法對着這樣的注視說謊。

連招牌笑容也擠不出，他有點苦澀地說：“我怎麽回答你才能告訴我，就是那個答案吧。”

夏婷說：“那讓你老板自己問我吧，我到時候告訴他。”

“你想見我們老板？”小賈驚訝，又陡然警惕。

“當然。”夏婷說：“我一開始找他就是有事，現在過了兩個月了。到底開大還是開小？難道你們不好奇。不好奇，沒有監視我，你怎麽會讓你表哥來我們公司？”

如遭棒喝。

小賈一下站了起來。

夏婷手上的筆點着他，筆尖上上下下動了動，嘴角含笑，很壞地說：“我猜猜，錄音的應該帶的錄音筆，還是領帶夾？領帶夾不像是可以錄音的款式，錄音筆吧？是不是？”

小賈簡直不敢相信。

剛剛的一切，難道都是，她知道他在錄音。

故意逗他的？

他捏着拳頭，緊緊攥着一口氣，又沒辦法發火。

剛要甩門而去。

她就先一步說：“咨詢費不要了，讓你老板請我吃飯，去吧去吧。”

語氣像打發一個熊孩子。

他又不是晚輩！

小賈站也不是，想回一句也找不到詞，他想拂袖而去，也沒有長袖子可以甩，首次體會了別人說的，天旋地轉的感覺。

最糟心的是：

他剛剛，還差點還以為自己動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