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笨笨的、乖乖的裴嶼明也讓他開心

九月底,阚頌寧前所未有地忙。

教研室團隊的領頭人高教授查出了胰腺癌,預後最差的惡性腫瘤之一,很難醫治,其實他也不過五十出頭,半輩子都獻給了科研,早些年研究隐蔽通信,後來致力于北鬥系統抗幹擾項目研發,是真正揣着滿腔熱愛和家國情懷在做這些事。

阚頌寧剛入職的時候年紀小,偏偏心氣高,脾氣大,好在有高教授天天耐心開導他,他才擺正了心态,沒再惹是生非。

他這麽多年一直把高教授當做師父,得知老爺子因病離職,頓時有種失去主心骨的感覺。

阚頌寧主動接手了高教授手頭沒收尾的項目,連帶着高教授的四個學生一起指導着,恨不得把一天的時間拆成兩份用。

早上剛到教研室,阚頌寧趁電腦開機的空當,随手翻了翻朋友圈,刷到一張沒有配文的照片,來自裴嶼明,全黑的背景下有個小白點,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是什麽。

那次上床之後,他加了裴嶼明的微信,以學長的名義,但半個多月來從未聯系過。

阚頌寧看着那張照片,正猶豫要不要點贊評論一下,學生拿着材料找他确認簽字,他放下手機簽好字,轉頭就忘了這碼事,投入一天的工作中。

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多,阚頌寧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會兒,忽然被手機的消息提示音震醒了,他以為是學生發的文件,點開一看,竟然是裴嶼明。

-我迷路了。

阚頌寧嘴角抽了抽,心想迷路了不找高德地圖,找我幹什麽。

他剛想無視,趴下繼續睡,下一條消息發了過來。

-學長。

阚頌寧一個激靈坐直了,睡意全無。他差點忘了,自己在裴嶼明那裏的身份是一名研一新生,可不也算是他的學長嗎。于是他努力代入了熱心學長的角色,回複道:

-你在哪呢?拍張照給我看看,我去接你。

裴嶼明發來一張照片,阚頌寧放大看了看周圍的建築,大概是理學院和電信學院中間的那一片頗有設計感的花園,倒是離他不遠。

-等我五分鐘。

阚頌寧打了個哈欠,就着電腦屏幕的反光看了又看,确定自己還是可以冒充一下學長的。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衛衣搭牛仔褲,頭發好久沒修,剛才睡覺時被壓得有些亂,戴上圓框眼鏡确實很有學生氣,為了确保萬無一失,他還找學生借了個雙肩包,裝了兩本專業書,做戲也要做得完整。

教研室在五樓,阚頌寧懶得等電梯,一路小跑着下樓,果真只花了五分鐘就找到了裴嶼明。

男孩站在一盞路燈下,踩着滑板,單手拎着外套,反甩在肩上,看起來痞氣十足,他的頭發長長了一點,不再那麽貼着頭皮,見到阚頌寧的第一句話是:“你瘦了,還有黑眼圈了。”

阚頌寧愣了愣,下意識去摸眼下,卻碰到了眼鏡片,于是又讪讪地垂下手,感覺心情複雜,扯出一個笑,說:“是啊學弟,讀研很辛苦的。”

他帶着裴嶼明走出那一片建築系學生設計出來的彎彎繞繞的花園,聽到裴嶼明問他:“你是學什麽專業的?”

阚頌寧說:“我啊,我主要研究信道編碼,也和同……”差點順嘴說成同事,“和同學一起做智能天線。”

裴嶼明:“哦。”反正都是他不懂的東西。

“你要去哪?”

“自習室。”

“那我跟你一起吧,”阚頌寧壞笑了一下,勾住垂在裴嶼明肩頭的一只袖子,“監督學弟自習。”

阚頌寧找了個清靜的小教室,裏面只有兩三個人,他帶着裴嶼明坐到靠窗最後一排,裴嶼明把滑板放在凳子底下,拿出一本《大學葡萄牙語》,開始整理筆記,阚頌寧托着腮,一邊假裝翻書,一邊偷看認真學習的乖乖仔。

剛才光線太暗,阚頌寧光注意臉去了,現在才發現裴嶼明穿的是一件純白色的T恤,版型比較修身,少年人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展露無遺。

阚頌寧盯着男孩握筆時屈起的指節,發現他握筆的姿勢很規範,坐姿也端端正正,就連中指上的繭都生得比別人好看。

裴嶼明是真的想來自習,一直埋頭寫筆記,阚頌寧翻着那本幾乎是全新的《信息論與編碼》,一邊默默吐槽這個學生上課肯定沒聽,一邊忍不住連連打哈欠,頭垂得越來越低,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阚頌寧睡得淺,意識混沌中,還能聽到裴嶼明寫字時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聲音,正在将醒不醒的邊緣,落在眼皮上的光忽然不見了。

他敏感地睜開眼,瞳孔倏地縮緊了。

阚頌寧平時不怕黑,但他很懼怕這種突如其來的黑暗,會讓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卷入一段最不願回想起的記憶,他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能聽到自己越來越亂的心跳聲,慌慌張張地想要起身逃離這裏,膝蓋磕到了桌腿,發出一聲悶響。

“別動,燈好像壞了。”

裴嶼明圈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座位上坐好。

教室裏的燈是自動感應的,周圍有一段時間沒有動靜就會自動滅掉,只要有人站起來走兩步就能重新亮起來,裴嶼明剛來學校不久,還不清楚這個事。

而阚頌寧則是出于私心,不希望燈太快亮起來。

他知道自己現在一定臉色煞白,全身僵硬,要死死掐着虎口才能勉強在說話的時候不打抖,“嗯,沒事,一會兒去和樓管報修一下就好了。”

教室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挨得很近,掌心貼着手腕,兩道呼吸聲可以輕易被捕捉到,暧昧的因子在黑暗裏悄悄聚集,阚頌寧緩過那陣心悸,感受着手腕上遲遲沒有離開的溫度,漸漸有些心猿意馬,甚至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

他這段時間太忙,再加上擔心高教授的病情,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更別說滿足欲望,這會兒一挨近裴嶼明,空虛半個月的身體感到一陣難耐。

“裴嶼明。”

裴嶼明“嗯”了一聲,松開他的手腕,他便反手摸到裴嶼明的小臂,得寸進尺地一路往上,滑過短袖,略過肩膀,碰到喉結。

感覺到裴嶼明的喉結在不安分地上下滑動,他輕笑了一聲,“現在好像,挺适合做壞事的。”

他的手搭上裴嶼明的牛仔褲裆部,剛摸索到拉鏈就被用力箍住了,不過他只輕輕撓了一下裴嶼明的掌心,那點力道又輕易松了。

小孩子是很容易動搖的,阚頌寧想。

他解開裴嶼明的褲鏈,隔着內褲稍微挑逗兩下,裴嶼明年輕的欲望就在他手心裏勃發起來。

在随時可能會有人進來的教室裏,一切不規矩的事都被塗上禁忌的顏色,但因為是借着黑暗,好像一切的推進都在情理之中。他能看到裴嶼明發亮的眼睛,能聽到他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能感受到越發脹大的冠頭,溢出的前液弄濕了他的指縫。

風吹動未關嚴的窗子,砰地一下撞在窗框上,感應燈忽地亮起來,裴嶼明緊繃着腰腹,一股一股射在他的手心裏。

“這麽多……”阚頌寧用紙巾細細地擦拭指縫,眼睛還不太适應光亮,半眯起來,帶着些有意無意的狎昵和玩味,睨了一眼裴嶼明,“很久沒自己弄過了?”

“……”裴嶼明紅着臉,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面對阚頌寧的游刃有餘,更覺得難堪,索性往桌子上一趴,不看他了。

阚頌寧笑了笑,起身去洗手。

回來的時候裴嶼明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趴在桌上,阚頌寧戳了他兩下,他就歪着上半身往旁邊挪,阚頌寧覺得好笑,忍不住想逗他,“學弟,說句葡語給學長聽聽呗,嗯……我愛你用葡語怎麽說?”

裴嶼明終于擡起頭,臉還有些紅,不說話,就那麽側着身看着阚頌寧,半晌忽然垂下眼,把腦袋擱在了他的肩頭,懊惱又委屈地嘟囔:“阚頌寧,你這人怎麽這樣……”

阚頌寧沒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只當是小孩害羞,更沒反應過來,剛才是比被自己小了十幾歲的小屁孩喊了大名,他一看到裴嶼明委屈的樣子就只顧着哄人去了,像那天晚上一樣,一下下拍着裴嶼明的後背,說:“我錯了我錯了,你乖哦。”

“我不管你把我當什麽,炮友、學弟還是傻瓜,”裴嶼明用力吸了吸鼻子,聲音還是很悶,“你能不能……對我認真一點。”

阚頌寧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巧舌如簧的能力,“我……還挺認真的啊。”

從自習室出來,裴嶼明要回宿舍,阚頌寧還得去學院樓,一直到分別的路口,裴嶼明都沒再搭理過他,抱着滑板一言不發。

路盡頭的倒數第二盞燈下,裴嶼明單腳踩上滑板,看着阚頌寧,好像在等他先說話。

男孩本來就比他高很多,現在站在滑板上,阚頌寧甚至需要仰着臉和他說話。他去拉裴嶼明的手,讨好般地晃了晃,“別生氣了,我下次不欺負你了,保證對你百分之百認真。”

不過他發現裴嶼明似乎不吃他這一套,因為他的手很快被甩開了。

阚頌寧有些無奈,他的耐心有限,心想實在哄不好就算了,他也不是非沉迷“美色”不可。

他眼看着裴嶼明往前滑了兩步,停在下一盞路燈下,回頭望着自己,孩子氣地努了努嘴,口型在說:“我原諒你了。”

裴嶼明站在那裏,不知道是要怪光下的剪影過分好看,還是要怪他輕易原諒的樣子過分可愛,讓阚頌寧的想法瞬間倒戈,覺得自己就是非沉迷“美色”不可,非要享受一次甜蜜的堕落。

那天以後,兩人的聊天變得頻繁起來,話題大多是生活瑣事,哪個食堂的哪個窗口比較好吃,以及裴嶼明又在哪裏迷路了。

阚頌寧每天有太多工作要處理,為了不把裴嶼明的消息和學生的混在一起,他把和裴嶼明的對話框置頂了。

國慶八天小長假,兩人沒見面,裴嶼明忽然開始頻繁發朋友圈,而阚頌寧選擇在家連續躺屍。

阚頌寧逐漸發現自己有點不對勁,因為他看裴嶼明做什麽都覺得可愛,覺得這個看起來難對付的小孩骨子裏簡直乖得不能再乖了。

從朋友圈的內容來看,裴嶼明應該是回老家陪爺爺奶奶過中秋了,有天晚上,他發了一張阚頌寧看着很熟悉的照片,全黑的背景下有個小白點,配文是:“月亮好圓[呲牙]。"

阚頌寧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小白點是月亮!太可愛了吧太可愛了吧!

第二天中午,裴嶼明發了一張滿桌子菜的照片,很豐盛,配文是:“奶奶做的[可愛]。”

阚頌寧一覺睡到中午才醒,睜眼就刷到這張照片,他窩在被子裏,看着那個微信自帶的,臉頰上有兩坨紅暈的笑眯眯表情,猛地扔下手機,卷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兩個滾。

不是昨天才可愛過嗎?怎麽今天又這麽可愛?!

他轉手就把裴嶼明的備注改成了“裴小乖”。

國慶收假後,教研室的事情一大堆,正是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阚頌寧忙,謝時君比他還忙,他這樣的人,從頭到腳都寫着規律二字,竟然會忙到忘記吃飯。

快到飯點了,教研室的學生都陸陸續續去吃飯了,阚頌寧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過去敲了敲謝時君的桌子,“謝老師,一起吃飯嗎?”

謝時君還在忙,分神看了他一眼,“你先去吧,我還有個文件沒處理好。”

“啊……哦。”阚頌寧兩手背在身後,不自覺地絞緊。

大多數時候,阚頌寧享受獨處,他習慣一個人做很多事,比如工作、居住、旅行,但他唯獨适應不了一個人在食堂吃飯。

他很多次嘗試去克服障礙,但每次都會失敗,就像一個循環播放的噩夢,每一晚都會讓他驚醒。

夢裏的場景永遠都是三中陳舊的校舍。

十幾年前的三中不像現在,領導班子大換血,教學樓重新裝修,被打造成了有名的高考工廠,每年招生都大張旗鼓地宣傳着“低進高出”。

當時的三中就像一顆專門收容蛀蟲的腐爛蘋果,惡心、肮髒、不堪。

食堂是由一棟簡陋的倉庫改造的,沒有鋪地磚,經常揚塵,牆面掉漆,露出斑斑駁駁的磚石和水泥,打飯窗口有七個,一到飯點就擠滿了人,然而每天的飯菜都是一樣,讓人毫無食欲。

阚頌寧記得潑在校服上的菜湯,記得被鞋底碾爛的米粒,記得他捂着肚子縮在角落,咳得快要暈過去,卻沒有人來扶他一把。

……

“阚老師,好像要下雨了,你去吃飯的時候記得帶傘。”

謝時君的聲音響起,猛地将阚頌寧從恍惚中拖拽回現實。他發現自己在不由自主地發抖,怕被謝時君看到,随口應了一聲便逃也似地離開辦公室,躲進衛生間洗了把臉。

他愣愣地看着鏡子,任由冰涼的水順着臉頰流下來,洇濕衛衣的領口。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阚頌寧決定找個人一起吃飯。

他點開微信,一路劃到了最下面,還是不知道能找誰,正想着要不要點份外賣在辦公室吃,忽然想起了什麽,将屏幕劃回最上面,點開置頂的聊天框。

-吃飯了嗎?

裴嶼明回複得很快。

-還沒有,剛下課。

-你在哪呢?我去找你一起吃飯吧。

午休時間的學院樓很安靜,阚頌寧在走廊裏快步走着,路過謝時君的個人辦公室時,不自覺慢下來,看到門虛掩着,被風吹開了一條縫。

有個沒見過的人背對着門口坐在辦公桌上,旁邊放着一個飯盒。

謝時君親昵地攬着他的腰,“知道心疼我了,嗯?”

那人揪着謝時君的領口,語氣嗔怪,聽着像是在撒嬌,“煩……我什麽時候不心疼你了,飯都能忘了吃,你還有理了。”

透過那條窄窄的門縫,阚頌寧看到謝時君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表情,寫着明晃晃的縱容,連眼尾淺淺的皺紋裏都噙滿了笑意,眉輕挑着,又有點痞壞的意味,領子被弄皺,扣子解開了兩顆,一點也不像他。

一點也不。

阚頌寧覺得一定是自己看錯了,或者,要麽是他瘋了,要麽是謝時君瘋了。

他想再靠近些确認,忽然想起裴嶼明還在等着自己,如夢醒了一般,後退幾步,轉身快步跑下樓。

謝時君說得沒錯,天空陰沉沉的,像在醞釀一場雨。

只不過收到提醒的阚頌寧還是忘了帶傘,他在花壇邊找到了裴嶼明,男孩剛上完體育課,穿着黑色運動服,顯得身高腿長,背着書包,手裏拎着一個裝籃球的網兜,模樣很乖,看到阚頌寧就朝他走來,問他要去吃什麽。

阚頌寧帶他去了最近的二食堂,他沒什麽胃口,只想填飽肚子,下午好繼續工作,就随便買了份米飯套餐。

裴嶼明買了咖喱飯,不僅多加了飯,還另外買了一份培根雞蛋餅。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飯量普遍大,阚頌寧坐在餐桌對面,一邊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青菜,一邊看裴嶼明埋頭吃飯的樣子,只覺得這小孩吃飯好香,還不挑食,經常跟他一起吃飯應該能改善胃口。

他執著地用筷子挑玉米粒,突然聽到裴嶼明說:“你不開心。”

擡頭對上男孩的眼睛,阚頌寧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嗯,我的老師生病了,”他難得沒有編瞎話,這确實是他最近情緒低落的原因,“他生病以後一直在堅持做化療,人瘦了一大圈,上次見面還沖我笑,讓我別太累,再忙也要記得吃飯。”

阚頌寧夾了一塊排骨,放在裴嶼明的餐盤裏,斂起眉眼間的疲憊,笑得像只狡猾的狐貍。

“裴小乖啊,你也要好好學習、好好吃飯、每天都開心,我會經常監督你的。”

他想裴嶼明的十八歲應該是由碳酸飲料、牛仔外套、滑板、籃球鞋和葡語字母組成的,是生動的、明亮的、希望充沛的。

不像阚頌寧的十八歲是望不到盡頭的極夜,沒有溫度,死氣沉沉,因為很少體會到,他甚至缺乏對“開心”這種情緒的理解,所以他才發誓要在十八歲過後的每一天都讓自己開心,他要做世上最驕傲的人,把之前所有的不如意都補回來。

做愛讓他開心,睡飽覺讓他開心,全糖燒仙草讓他開心。

笨笨的、乖乖的裴嶼明也讓他開心。

而阚頌寧很擅長将這些會引起開心的事物長期保留在他的生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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