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阚頌寧懷疑自己病了,但又找不到具體的症狀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阚頌寧都過得很規律。
每天按時上班,按時上課,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他看起來很正常,甚至比以前要沉穩幹練許多,但他又好像從來沒進入過正常人的範疇,比如說,他意識不到時間在走。
早上,他穿着一件單衣走出家門,上了公交,察覺到旁邊人怪異的目光,打開手機日歷看了看,才意識到已經立冬了。
原來北半球的夏天已經過去了,秋天也不知道是怎麽錯過的,那麽現在的南半球,應該是日光傾城的季節。他的寶寶在做什麽呢?有沒有認識很多新朋友?學習緊不緊張?還會每天抽出時間練球嗎?
早高峰的公交擁擠無比,他靠在扶手上想象了一遍裴嶼明一天的生活,才遲鈍地感覺到冷。
他縮着肩膀下車,一摸口袋,發現手機不見了。
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很難把手機找回來,因此也沒抱希望,回家翻出之前的舊手機,格式化之後不算太卡,湊合能用就行。
直到幾天後,他無意間碰到了截屏鍵,聽到咔擦一聲,便點開相冊想删掉。
相冊裏只有那張無意義的桌面截屏。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遲鈍到這種地步,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弄丢手機的後果。裏面所有裴嶼明的照片,包括去年除夕夜,他在和裴嶼明打視頻電話時截下的将近一百張圖,都沒有了,他沒有備份照片的習慣,沒了就是沒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淩晨兩點,他穿着睡衣,瘋了一樣地跑到派出所,要求備案找手機,值班的民警見他情緒太激動,且提供不了任何線索,也只能勸他放棄。
阚頌寧懷疑自己病了,但又找不到具體的症狀。
他不怎麽做夢,很少失眠,胃口還算不錯,工作效率也沒有受到影響,确實不像個病人。
但是有一次晚上下班,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那天他裹着去年冬天裴嶼明送給他的圍巾,走出學院樓時,分明看到裴嶼明背對着他站在路燈下,一只腳踩着滑板,側過臉看他,孩子氣地怒了努嘴,說:“我原諒你了。”
他叫着寶寶,欣喜地跑過去,眼前的場景卻忽然變了,只有路燈孤零零地站在那兒,在薄薄的一層雪粒上投下昏暗的黃光。
下雪了……南美洲的冬天應該看不到雪吧,他想。
阚頌寧的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了年底,直到高教授病危的消息像一記耳光,狠狠将他打醒。
病床上的老教授已經很虛弱,每天都要依賴呼吸機,只能隔着重症監護室厚厚的玻璃門,用擴音器勉強和他們說一會兒話。
“時君……我是從來不擔心的,”他嗓音沙啞,講話已經不太利索,只對謝時君小幅度點點頭,又看向阚頌寧,“小寧,但我總覺得……你還是個孩子,還沒長大,放心不下你。”
“好孩子……往後的路還很長,你要好好生活。”
阚頌寧狠狠掐着自己的虎口,淚流滿面,他想沖進去握住高教授的手,跟他說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會了,可是他不能。
半小時的探望時間結束後,阚頌寧坐在醫院走廊裏想了很多。
想起他剛入職的時候,心氣高不服管,高教授沒少替他收拾爛攤子;想起高教授撞見他在酒吧通宵回來,卻只開玩笑說,再看見他頂着黑眼圈來上班就要扣工資;想起有一年過年,高教授知道他一個人,說什麽也要叫他來家裏吃餃子,那是他這麽多年吃過最好吃的餃子……原來他并不是沒有資格任性,在老師眼裏,他不管多大也還是個孩子。
阚頌寧覺得自己在遭受報應,說謊的報應。
他曾經騙裴嶼明說,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他的老師生病了,病得很嚴重……現在小島漂遠了,老師也要離開了,都是他的報應。
在這一年結束之前,阚頌寧去醫院預約了心理咨詢。
高教授的話讓他覺得不能再這樣無止境地下沉了,他必須自己救自己。
促使他邁出這一步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地鐵施工,公交車臨時改道,他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路過了三中。
彼時正是上學時間,校門口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在同車的其他乘客看來只是最平常的場景,可他仿佛能透過車窗,看到很多年前,他一個人慢慢地走進那道門,譏笑和謾罵像某種粘性物質,纏住他、吞沒他,他身上很疼,在真正挨到拳腳之前,那種疼痛的記憶先一步解凍,透支他所有的力氣。
即便是十多年後,即便只是路過校門,他還是沒辦法控制發抖的本能,貼身的衣服幾乎被冷汗浸透。
早晨擁堵,公交在三中路口的紅綠燈堵了将近十五分鐘,終于駛離那片區域時,阚頌寧已經快要虛脫,死死抓着扶手才能不讓自己倒下去。
他慢慢平靜下來,看到路上的穿校服高中生,忽然想起,三中還有一些不錯的意義。比如他第一次見到裴嶼明時,小孩就是穿着三中的校服,板着一張帥臉喝酒,誰都能看出來是第一次,學大人抽煙結果被嗆到,可愛而不自知。
還有那一次,裴嶼明騎着單車帶他去約會,選擇的地點是三中。
那天的小孩似乎格外雀躍,拉着他說個不停,每到一個地方就要停下來吻他一會兒。具體說了什麽,阚頌寧記不清了,又或者是,他當時根本什麽都聽不到,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對抗被這個地方喚醒的恐懼。
他不記得約會的內容,卻記得那晚他在崩潰的邊緣,被小孩一把拉回來,抱進懷裏,笨拙地哄,記得小孩對他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只要一想到裴嶼明,阚頌寧就想把自己治好,至少不該是這副擺脫不了過去的懦弱樣子,等小孩回來了,如果還願意看他一眼,他希望在小孩眼裏,他還是好看的。
心理咨詢比他想象中順利,或許因為他的醫生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讓他想起自己小學時寫過的作文。
當時父母正因為他的學費吵得天翻地覆,他挨了打,捂着額角的傷,一筆一劃地寫作文,他寫了他想象中的母親,溫柔、親切,像春天一樣溫暖。
從醫院回家的公交車上,阚頌寧随手點開學校的官方公衆號,看到了新發布的一篇推文。
主題是宣傳外國語學院的交換生項目,用的配圖大多是學生拍的照片,阚頌寧快速掃過前面提及的英語國家,在最末尾找到了裴嶼明參加的項目。
有一張照片,拍的是聖保羅大教堂的日落。
晚霞燃燒着塔尖,神聖而浪漫,然而他的注意力全被照片旁邊的一行小字所吸引。
“攝影:裴嶼明”
他因為這個興奮了一整天,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裴嶼明,想他每次鬧脾氣不理人就鑽進被子裏,想他牽手的時候為了藏起笑意而抿緊嘴角,想他撒嬌時像小狗一樣在自己身上嗅來嗅去。
想着想着就偏題了,他開始想……自己和裴嶼明在這張床上做過的事。
半夜兩點,阚頌寧夾着被子,焦慮地咬着指甲蓋,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
他終于忍不住下床,從衣櫃裏翻出裴嶼明以前留在他這裏的內褲,像在做小偷,把內褲蓋在臉上貪婪地嗅。內褲是他親手洗幹淨的,那晚小孩喝醉了,非要鬧着讓他摸,他很沒原則地順從了,結果出了點意外,害小孩射在了褲子裏。
內褲上只有清新的薰衣草味,但他潛意識裏将它想象成了裴嶼明性器的味道,腥膻,似乎散着熱氣,侵略性極強,因為剛運動完,還有淡淡的汗味。
他好想含一含。
阚頌寧越想越覺得口幹舌燥,手忙腳亂地脫光了衣服,穿上裴嶼明的內褲。內褲大了兩個碼數,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他的性器早已硬得流水,夾腿的時候龜頭蹭到布料,溢出更多的液體,內褲很快被濡濕了一片。
他躲在被子裏摸自己的乳頭,咬着被子,卻還是控制不住想要叫出聲來,“嗯……寶寶……”
他跪趴在床上,想象裴嶼明正從身後操他,那根粗大的雞巴填滿他的身體,蓄滿濃精的囊袋随着插入的動作一下下拍在他的臀肉上,他沒空撫慰自己的性器,一手揉弄着乳尖,一手拉扯着內褲,一下下磨過會陰和臀縫,他的腰塌下來,臉貼着床單,舒服得啜泣,連後穴都情不自禁地縮合着。
“寶寶、寶寶都射進來,唔……好厲害……”
他胡亂哼叫着,射在裴嶼明的內褲裏。
高潮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喘了好一會兒才找回意識,他把發燙的臉埋進枕頭裏,感受着內褲裏的潮濕感,心想,這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那篇推文讓阚頌寧看到了一線希望,他關注了外國語學院的公衆號,每天都點進去看很多次,希望它能夠發一些有關交換項目的推文。
裴嶼明沒有拉黑他的微信,但他看不到裴嶼明的朋友圈了,他更不敢主動聯絡,生怕裴嶼明只是忘了拉黑自己,因此他只能盼着通過這種方式了解裴嶼明現在的生活。
這天他睡前照例點開了公衆號,剛好看到更新的推文。
大概內容是介紹交換生豐富的課餘生活,參觀景點,和當地學生一起組織辯論賽、運動會等,配圖是活動照片,大部分是合影。
其中有一張二十幾個人在塗鴉街的合照,但他沒有在裏面找到裴嶼明,想着裴嶼明也許是拍照的人,有些失望,關上燈準備睡覺。
躺下沒幾分鐘,他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猛地坐起來,打開燈,找出眼鏡戴上,重新點開那篇推文。
他把照片放大,一個人一個人挨個看過去,最終定在後排靠邊的位置。确定的那一瞬間,他的眼淚砸在手機屏幕上,開成一朵狼狽的水花,被他用手指胡亂擦去,放大照片繼續看。
合照裏不是沒有裴嶼明……是他剛才沒有認出來。
裴嶼明把頭發留長了,還用發膠固定過,半邊劉海翻上去,看上去有種鋒芒半露的帥氣,既張揚又內斂,甚至還有幾分成熟的氣質。
好看,但很陌生。
他想起和裴嶼明在一起的第一天,早上從酒店出來,小孩突然拉着他狂奔,在人來人往的天橋上緊緊攥着他的手,額前稍長的頭發被風吹起來。他問裴嶼明為什麽要跑,裴嶼明說:“去剪頭發,剪成你喜歡的,現在就去。”
手機屏幕暗下去,世界只剩下一盞床頭燈,阚頌寧在本該安睡的午夜失聲痛哭。
他不是執著于什麽特定的發型,他只是恍然間意識到,他停在原地,一廂情願地在人群裏尋找那個頭發短短的男孩兒,可他忘了,如今的男孩兒已經不是他的小孩了。
裴嶼明是自由的,有數不清的驕傲的理由,他還那麽年輕,有那麽多熱情可以肆意揮灑,他可以去追逐這世上的任何一種美好,可以去愛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但他不會再為了阚頌寧剪短頭發。
阚頌寧決定接受心理醫生的建議,放空大腦,多做一些會讓自己開心的事。
這沒有什麽難的,他最擅長的就是開心。
做愛讓他開心,睡飽覺讓他開心,全糖燒仙草讓他開心。
他在超市偶遇了曾經的炮友,那個在床上和他很合拍的好脾氣程序員;他花了一整個周末用來睡覺;他點了很多家奶茶店的全糖燒仙草。
沒有拒絕程序員的晚餐邀請,在以前很喜歡的茶餐廳裏,對方只是往那方面暗示了一句,他就落荒而逃;周末睡了足足十三個小時,醒來以後他還是壓抑到喘不過氣來,看着電視上的搞笑綜藝流眼淚;全糖燒仙草只嘗了一口,他就不想喝了,太甜了,甜得他想哭。
阚頌寧發現,只有笨笨的、乖乖的裴嶼明能讓他開心了。
可是他的寶寶被他弄哭了很多次,真的太傷心了,不想原諒他了,也不想見到他,于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一次,阚頌寧沒能将會引起最多開心的裴嶼明長期保留在他的生活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