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捉蟲)
當今皇帝勵精圖治,賞罰必分,善于舉賢納谏,加之內有平王等一幹忠臣的輔佐,外有胞弟璋王駐守邊疆,使得天朝內政清明,邊防牢靠,百姓富足,民風淳樸。
同時,天朝等級制度也是極為森嚴,按律法将百姓分為“士、農、工、商”四等,四等之外還有四等賤民,即”倡、優、隸、卒“(娼妓、戲子、奴仆、兵卒)。賤民屬于賤籍,不可參加科舉,也不可考取功名。而商人是個特殊的群體,他們不是賤籍,卻是有別于平民的“市籍”,他們可以讀書,卻也沒有參加科舉的權利,并且,一旦入了市籍,子子孫孫都是市籍,但是如果商人的女兒可以嫁入官家做正室,那麽商人的女兒就可以脫離市籍。
陳家也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想方設法想把女兒嫁進鄭家,雖然這從根本上并不能改變陳家處于民之末端的地位,但有個脫離市籍的女兒總是光榮的,在同行中也多了得意的資本。要知道,天朝的士家可沒有幾戶願意與商家結親,鄭家之所以願意接納陳芸,一是鄭光當年受了陳家的恩惠,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鄭光是遠近聞名一諾千金、忠厚仁義的私塾先生,若是違了諾,鄭光辛苦一世積攢的好名聲也就毀了。
出嫁之日前夕,陳夫人把自己最寶貴的平時都壓在箱底的嫁妝翻了出來,拿出一只白玉雕絞絲紋手镯套在自己女兒的皓腕上,滿意的點點頭道,“這镯子,還就是你們這樣的小年輕人戴好看,想當年,這還是你外祖母背着你外祖父偷偷傳給我的呢。”
“呃……為什麽要偷偷給您?”
陳夫人見陳芸不解,耐心解釋道,“想當年,我還是個閨閣小姐的時候,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喜歡窩在自家院子的紫藤架子下念書,那個時候,全家就是我功課最好,家裏的男丁們學問都不如我。”
“許是少年心性,有點什麽能耐總是藏不住,我那個時候啊,還喜歡大聲的念書,生怕人家不知道我識字似的。念着念着,就把你父親引來了。你父親當年還沒有發家,不過就是個走南闖北的商販子,路過我家大院時,聽到我念書,就爬上了牆頭盯着我看。後來叫我發現了他,我也不知鬼迷了心竅還是怎麽着,竟然沒有把下人叫來,還和他相談甚歡,從那以後,他就每天都趴在我家院子的牆頭上聽我念書,久而久之,我就這樣和你父親私定了終生。”回憶起往事,陳夫人笑的溫婉如水,還有一絲小女兒的嬌态,陳芸打心眼裏覺得這樣的陳夫人很美。
“然後呢?外祖父是不是不同意?”這還是陳芸兩世以來第一次聽別人給她講故事,不自覺就入了迷。
陳夫人點點頭,嘆了口氣,“不同意也是沒有用,我執意要嫁給你的父親,你外祖父攔不住我,一氣之下就把我趕出了家門。你外祖母心疼我,但也無計可施,最後留給我這個镯子,讓我今後留個念想。從那之後,我就随着你父親東奔西跑,我們一分一分的攢銀子,一有閑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全用來買地,用地收租,再去買地,這才慢慢攢起了家業。”
陳芸覺得,一個錦衣玉食的大小姐,為了愛情願意放棄安逸的生活,陪着自己丈夫打拼,還是在古代,這樣的女子真的很了不起了。心裏對陳夫人更多了幾分敬佩,“想不到母親和父親竟然有這樣的往事……那後來父親發了家,母親和外祖父他們有沒有再來往?”
陳芸以為這會是一個*絲逆襲、閃瞎衆人雙目的故事。可陳夫人卻道,“你外祖父最是要臉要面的人,你父親有再多錢,也是世人最不齒的商人,他是不會再認我的。不過,我自小和你外祖父都不親近,倒也沒什麽不舍,只是夜半時分,常常想起你外祖母……每次想到她,我就會摸這镯子……”
陳芸一聽這話,趕忙要把镯子從腕上摘下來,“這是母親用來回憶外祖母的,女兒不能奪母親心頭之愛……”
陳夫人握住陳芸的雙手,攔住她,“傻姑娘,現在真是長大了,會為人着想了。”要知道,從前的陳芸看見喜歡的東西絕對不會懂得“君子不奪人所好”的道理。“母親對你,沒什麽舍不得的。等你有一日為了人母,你終會明白母親今日對你的這片心,還有你父親為你做的一切。”
陳夫人少女意氣時,也不明白這理兒,只覺得全家阻自己的姻緣不過就是瞧不上陳巨鬥的身份,覺得自己丢了人。可是她自己做了母親,夫妻感情也經歷歲月沉澱失了最初的光彩,冷靜下來才明白,自己的選擇不光是個人的幸福,還有整個家族的榮譽以及子孫的未來。因着她跟了陳巨鬥,要與生身父母斷了親緣,也要累得自己的兒女入了市籍,自己的兒子為此連考科舉出人頭地的機會都沒有。而自己追求的愛情,到頭來也敵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也敵不過歲月在臉上的劃痕,人老珠黃,丈夫納了兩房姨娘,自己如今也不過是落得守空閨的下場。
陳芸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沒有見過自己的生身父母,也沒想過為別人母,但是眼前的婦人将她視為親女,她難得的體會了一把母愛。雖說這份母愛原先并不是該她受着的,可是因緣巧合讓她與這古代陳家有了這緣分,她沒的選擇,也沒的拒絕,能做的也不過就是将心比心,替死去的陳芸盡盡孝道,也不枉負她授身之恩了。
陳夫人見陳芸難得那麽虛心聽自己說話,一時感念,又囑咐了許多話,最後對她語重心長道,“芸兒,你父親雖是京都最富有的商人,但你嫁到鄭家也是高攀了……不過,你也不用為此感到低人一等,母親要你記住,女子出嫁從夫,萬事要以夫為天,他的喜怒就是你的喜怒,他的榮辱就是你的榮辱,切忌不可像在家裏這般無法無天、驕縱任性,女子的一生終究還是要寄付在夫家身上,持着一顆謙卑寬厚的心,日後就算失了夫君的寵愛,也不會讓人尋了錯處,這樣才能得以善終啊!”
他的喜怒就是你的喜怒,他的榮辱就是你的榮辱,陳芸在心裏反複思量這兩句。
所以,那個和鄭文有着一樣的容貌、一樣的姓氏的人,就要成為她的夫君了?
良田千畝,十裏紅妝。
陳家嫁女,轟動京坊。
一個是前途無量狀元郎,一個是富商大戶美嬌娘。
一個即将有權,一個已經有錢,陳家撿到了寶,鄭家也不算太虧。
陳宅與鄭宅一個在京都的東北坊,一個在京都的西南角,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穿梭了整個京都城。當然,這麽大的排場自然不是鄭家的本意,但女方家自掏腰包撒重金,男方家也只得勉強接受。
送隊的、賀喜的人黑壓壓的一片一波一波襲來,陳芸的嫁妝裝了幾十輛馬車,馬車上還挂着繡着青雀的旗子,随着風張揚的搖曳着。鞭炮噼裏啪啦響了一路,一兩百個仆人随行賣力的吆喝着,看熱鬧的百姓議論紛紛。此時,新娘子的耳朵都快被震聾了,腦子裏一片空白,茫然嬌羞的坐在沉香木造的大紅轎子裏。而轎子前面緩步前行的青骢馬上,坐着一個面目清秀、溫潤如玉的新郎官,只是這新郎官看起來還沒有圍觀群衆興奮。
婚行隊伍如期到達靠近京郊的鄭宅,新娘子踏過了火盆,總算進到了鄭家前堂,接下來就是經常在各大古裝電視劇看見的拜天地的一幕。陳芸蒙着紅蓋頭,眼前一片耀眼奪目的紅,除此之外什麽都看不見,幸好身邊跟了個嬷嬷,每一步驟都在她耳邊輕聲提點着,否則就這麽一套繁瑣的工序,陳芸非得鬧出笑話來。
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那種心情應該是無比激動的吧!陳芸上一世也偷看過隔壁孫二娶媳婦的場景,那個孫二平時不茍言笑,娶媳婦的時候嘴巴都咧到耳朵上了,新娘子也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鄉下的婚禮比不得這裏,但那種喜喜洋洋的氣氛是很容易感受的到的。
那個時候,還是阿醜的她就在想,自己有一日嫁出去肯定比新娘子又哭又笑還誇張,那得是多麽激動地心情啊!可是想想自己那張醜臉,醜的自己親身父母都嫌棄不要的自己,又怎麽會有外人來愛惜她呢!
可是,自己以為不會發生的事情,在這一世發生了,情緒卻一點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她覺得肯定是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忽然間很有一種沖動,想掀起蓋頭看看,鄭遠池此時會不會也笑的和孫二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