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芸走後,其他人也各自散了,獨留下鄭老太太和自己的狀元兒子。
“母親,昨日是孩兒一時貪杯,誤了吉時,勞得陳芸衣不解帶的照顧了孩兒一夜,所以今日才起的晚了些,還請母親不要怪罪。”鄭遠池站在堂下,低着頭,不敢直視鄭老夫人的雙眸。
鄭老太太沒接話,半晌才嘆了口氣,又吩咐立于一旁的侍婢,“外面等着去吧!”
待身邊的丫鬟都退下了,鄭老太太伸出手,“三郎,過來,到娘這兒來。”
鄭遠池依言走到鄭老太太身前,鄭老太太握着自己兒子的手,感嘆道,“你們四兄弟,我打小就最疼你,你也是最乖巧最懂事的,也是最不讓我操心的……這次,真是讓你委屈了……”
鄭遠池聽了這話,眼圈也是一紅,他許久未和母親這般親近,自打他答應迎娶陳芸,母親在家裏大鬧了一場,對他面上就總是淡淡的,他甚至以為母親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他。
“母親,委屈的不是孩兒,是三郎對不住娘和初月……不知道初月現在……”
初月是鄭老太太的外甥女,從小就跟着鄭老太太長大。鄭老太太本是鄉下人,父母去世的早,家裏只有她和妹妹相依為命,後來鄭老太太嫁給了一貧如洗的鄭老太爺,鄭老太爺在陳巨鬥的資助下上京趕考,雖是落了第,卻機緣巧合之下在京都的學堂裏謀了份差事。
鄭老太爺書念得多,人又厚道,慢慢的在鄉裏積攢了好名聲,就在京都生了根。待丈夫安定下來,鄭老太太領着年紀尚小的鄭遠橋和鄭遠葉也往京都落了腳,一家人團聚了,日子也過的有聲有色。這個時候,鄭老太太還沒忘記自己的妹妹,想把她一道接過來在京都說戶門庭幹淨的好人家,誰知道卻傳來自己的妹妹被清平鎮的知縣看中,收到家裏做了姨娘,還懷了孕。
鄭老太太最是看不起給人做小的女子,就算是給大戶人家做小,那也是屈辱的。也正是因為這樣,鄭老太太才會寧願嫁給一窮二白的鄭老太爺吃苦,也不願意跟那些達官貴人享福。而鄭老太太的妹妹也是深知這一點,一直沒告訴鄭老太太,直到生米煮成熟飯才托人給鄭家送了信。鄭老太太當時氣的頭疼病發作,躺在床上半個月都起不來。
而鄭老太太的妹妹最後也沒得了好,在生初月的時候難産,産婆說“大人和孩子只能留一個”,知縣老爺毫不猶豫就來了一句,“當然留孩子了!”于是,沒到二十的鄭老夫人的妹妹就這樣香消玉殒了。知縣老爺一看竟是個女孩兒,打心眼裏也不喜,把孩子丢給正房養着,正房見知縣老爺也不拿這小娃當回事,自己更不上心了,小初月好幾次都差點夭折。
鄭老太太得知自己妹妹的死訊,一道晴天霹靂下來,連夜就回了清平鎮,見到妹妹留下的遺孤那般羸弱痩小,又見着府上的婆子下人對這孩子并不看重,便想帶着初月回京都自己收養。于是便和知縣夫人商量,知縣夫人巴不得這個礙眼的小孽障趕快消失,半推半就就從了鄭老太太的意,略施巧計就讓知縣老爺答應了這事。
于是,初月就在鄭老太太膝下長大,從小就體貼達禮招人疼愛,鄭老太太誕下四子卻獨獨沒有女兒命,便将初月視若己出,還想着将來親上加親,把初月賜給自己哪個兒子做媳婦。
這事也不用想,初月年紀與鄭遠池相仿,從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中生了情愫,那個時候,鄭家人早就忘了二十年前與陳家那樁可有可無的婚約,鄭遠池還私下對初月許諾待他高中後馬上娶她過門。結果就是鄭遠池高中後陳家來抱大腿,攪黃了鄭遠池和初月的婚事,鄭老夫人和鄭遠池自然是不樂意了,奈何鄭老太爺是個古板人,非得信守當年之約,強迫鄭遠池娶陳家閨女。
鄭遠池也是沒有法子,才瞞着父親跑到陳家,親自和陳芸談退婚的事,可是他也沒想到陳芸是個這麽潑辣又偏激的性子,一哭二鬧三上吊,街邊碎嘴大媽潑辣婆娘的事她都會,等他走了還直接跳河自盡了。雖然後來人救了回來,但退婚的事也搞得京都人盡皆知,奉為笑談。
這婚,他應,就是違背了自己的本意,也對不起初月和母親,是無情;這婚,他不應,就是毀了陳芸的一生,對不起陳家和父親,是無義。
最後,情義兩難全,鄭遠池選擇了義。
所以,從他答應娶陳芸的那天起,就再也沒見過初月,母親也不願再與他說話。
想了這些日子,鄭老太太憋的不過是一口氣,兒子這些日子的悶悶不樂她也是看在心裏的,再想到一向自律的兒子昨天喝成了那副模樣也是心疼,她拍了拍鄭遠池的手,“池兒,你個傻孩子……這些日子你爹逼你緊,娘也給你委屈受,你可不要記恨娘才是……至于初月……我把她送到你奶娘家住幾天,将來再給她擇一門好人家。”
鄭遠池心系初月,但又想到初月最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只得含淚應是,鄭老夫人見自己兒子這副隐忍的模樣更加心疼,不由得柔聲寬慰,“從今以後,你就和初月斷了來往吧……你也知道,娘的娘家就剩這一個苗子了,我是萬萬不能允許她嫁給別人做妾室的。你也需放寬心,那個陳芸……哎,娘也聽說過她之前做的那些荒唐事,但既然嫁到了咱們家,就是咱們鄭家的臉面。你日後在朝中為官,免不得家中女眷要随你四處應酬,若是陳芸不知禮數還丢了你的面子,你也不必太過縱容她。不過她娘家雖然不是有勢的,也是個有錢的大戶,你也不可太過冷落她讓她回去說嘴,個中度你自己把握就是了。”
自己兒子的性情老娘最清楚,她不怕鄭遠池縱然陳芸,怕的是鄭遠池一時對初月不能忘情而冷落了陳芸。
鄭遠池從鄭老太太院子走出來,心情就一直陰郁沉重,徑直就回了書房。
捧着一卷書放到眼前,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最後喪氣的倒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歇息了一會兒,鄭遠池清醒平靜了一些,倒想起一件事似的,從小櫃子取出一個小瓶子往陳芸房裏去。
彼時,陳芸房門緊閉,青璇正給陳芸卷起褲腳查看她脆弱的膝蓋。膝蓋已經腫的淤青一大片,陳芸感覺自己彎彎膝蓋都能聽到關節摩擦的聲音。這要換成上一世,自己還是阿醜的時候,皮糙肉厚都能當人肉墊子了,跪幾下磕幾下皮膚都看不出來傷痕,這一世穿越到個小姐身上,這細皮嫩肉膚若凝脂的哪受的了這點罪,陳芸都替這身子可惜。其實,陳芸覺得她和這具身體的融合感并不太強,一看鏡子總感覺這不是自己似的,腦子裏還是自己上一世那個醜的特別鮮明突出的樣子。
青璇忍不住抱怨道,“老夫人這是給夫人下馬威耍呢,哼,想夫人在陳家的時候哪裏遭過這份罪。”
陳芸十分贊同的點點頭,真是一遭大罪,真的很讨厭給別人下跪。
青璇道,“我記得夫人的嫁妝裏有上好的傷藥,還沒來得及收拾進屋,奴婢這就去雜室找找。”
正說着,青璇就推門出去,正迎上鄭遠池。只見鄭遠池的手僵持在空中,青璇趕緊給鄭遠池見了個禮。
青璇想着,反正夫人和三爺已經結為夫妻,便就自覺地退下了,而陳芸的褲腳還沒有放下,她畢竟是個現代人,也不覺得膝蓋被人看到有什麽,所以也沒有驚慌的蓋住小腿。
但鄭遠池就不這麽覺得了,他一進門就看見陳芸卷着褲腳,露出潔白纖細的小腿坐在床上,急忙背過身去,講話都有些結巴,“你……你把衣服整好……”
陳芸這才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個看起來十分正氣凜然到禁欲的古人,忙放下褲腳,對着鄭遠池小聲念道,“恩……整好了……你可以回過頭了吧……”
鄭遠池遲疑了一下,才轉身看着陳芸,只見她抱着膝蓋傻傻的看着他,像極了一只傻貓。
而陳芸眼中的鄭遠池,臉已經紅到耳朵根了,像什麽呢?猴屁股!陳芸覺得這個形容詞非常好。
兩人都不說話,就那麽彼此望着,陳芸覺得有些尴尬,就非常白癡的問了一句,“你……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指刮刮臉,示意對方臉頰的顏色。
鄭遠池有些不好意思,馬上別過臉去,他第一次看見女兒家的小腿和腳,心裏砰砰直跳,不由得在心裏埋怨自己是不是太沒見過世面了?心理活動很複雜,面上卻強裝鎮定,從懷裏掏出那個小瓶放在桌子上,“這是上好的傷藥,跪了一早上你的膝蓋也受不住了吧?塗了這瓶沒兩天淤青也就消了。這兩天的事怪我了,我已經向母親解釋清楚,你不必擔心。”
“哦。”陳芸點點頭,“可是我沒擔心啊……”
她還真沒想到擔心那個層面上,不過鄭遠池這個舉動還是讓她挺感動的,“謝謝你特地拿藥來給我。”
“沒什麽,恰好在書房收拾發現了這個,你若是覺着好用,我再着人給你送幾瓶。”
陳芸粲然一笑,“也不是什麽大傷,沒兩天也就好了,哪用得着這麽多。額……不過你那裏這麽多藥,是經常受傷嗎?”
“小時候書背的不熟就要挨打,所以這種東西就攢了不少。”書背不好是要挨打,不過挨打的不是他,是他大哥。但他懶得解釋這麽多,跟她說的已經夠多了。還沒給她同情他的機會,他就匆忙道,“我還有些事,你好生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