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鄭遠池将初月拉至街角，左右看看，确保四下無人才穩穩開口。“這麽多年來，母親一直待你視若己出，鄭家上上下下也早把你視為自家人。你在鄭家這些年，姨夫一直不聞不問，縱是前兩年你生了那場大病，我們早早派人去清平鎮傳話，也沒見姨夫那邊回複消息，這次忽然要把你接回去，恐怕是別有目的。初月，你是個聰明人，答應我，別一時意氣用事好嗎？”

初月推開鄭遠池，不願與他多說，走了兩步終是氣不過，轉身冷笑道，“你們鄭家不要總是一副恩賜我的模樣，你們以為沒有了鄭家這天大地大就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是！我很清楚自己的出身，我爹是個七品芝麻小官，我娘是妾室，我又是庶女，要身份沒身份，論金錢甚至連你的陳芸也比不過。若不是寄養在老太太家，恐怕我早就被嫡母折磨死了，正是因為如此，我就應該對你們感恩戴德，就算我現在被你們像塊抹布一樣丢掉，我也應該毫無怨言……”

初月緊緊攥着雙拳，捏的指尖發白，滿腔的一股恨意正要傾瀉而出，卻迎上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

“別說了，初月，你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鄭遠池輕撫着初月的脊背，就像過去十幾年一樣，每當她為自己的身世自憐自傷時，他都會這樣擁她入懷，讓她覺得即使自己生來一無所有，至少有眼前這個男人。

這是初月貪戀了十幾年的懷抱，只是，心高氣傲如她，下一刻，她便掙脫了鄭遠池，用極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遠池，你太善良，善良的懦弱，總有一日，你會被你的懦弱所害，愛你的、你愛的都會被你的懦弱所傷。言盡于此，你我……就此相忘……”

初月決絕的轉身離開，單薄的身影淹沒在巷尾，不複回頭。

“就此相忘……呵。”鄭遠池愣愣的站在原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初月的反應在鄭遠池意料之中，他與初月年紀相仿，從小更是一同長大，以她的氣性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他，只是他想不到的是初月竟然對整個鄭家都有如此深的怨怼。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派人往清平鎮走一遭，打聽打聽清平鎮知縣家如今是何景象，不過鄭家奴仆很少，男家丁更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一個機靈又牢靠的小厮完成這個差事。

就這樣想着，就回到了自家的西院，他發現自己書房的門虛掩着，不覺有些疑惑，推門進去一瞧，卻見陳芸蹲在他桌案底下收拾着什麽東西。

“你在做什麽？”鄭遠池皺起了眉頭，他一向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房間，就算是服侍的丫鬟，要打掃房間也得在他的眼皮底下進行。

陳芸聞聽鄭遠池的聲音，吓的大叫了一聲，一激動頭狠狠地撞在了鄭遠池的幾案下，一時之間，幾案劇烈搖晃，鄭遠池的筆筒最先遭殃落地，裏面幾只大小不一的毛筆“嘩啦啦”的滾在了地上。

鄭遠池來不及撿起毛筆，忙上前挪開幾案，扶起了捂着後腦勺吸着涼氣的陳芸，一番關切正要問出口，視線下移卻發現地上四分五裂的墨硯殘屍。

“你？”鄭遠池氣的說不出話。

陳芸一臉自責，弱弱的道，“對不起……我是想磨墨來着，不小心就摔碎了……”

“你知不知道這是……”鄭遠池及時掩口，這是初月送給他的東西啊！

不想和她多說，鄭遠池大呼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最後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對陳芸說，“以後我不在，請不要進我的房間。我們雖是夫妻，但我認為夫妻之間首要的是彼此尊重，你走吧，我想一個人收拾殘局。”

陳芸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只是沒想到鄭遠池會這樣不高興。她也不會明白這是初月留給他唯一的紀念，只當他是愛惜文具，這世上不也有那種愛書如命、書本被卷了個小角都能心疼半天的人嗎？

其實，不論是鄭遠池還是鄭文，都是那種待人平和，聲音溫文，相處起來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好好先生，只要他定睛看着你，就會讓你覺得心頭一暖，這種眼神，還有這種氣質，陳芸不相信這是兩個沒有關系的人。而縱觀兩世，阿醜沒見過鄭文不快，陳芸也沒覺得鄭遠池不耐，現在，這是她第一次覺得這張臉的主人不高興了。

最關鍵的是，這不高興的源泉是自己。

道歉的話一說再說，鄭遠池只是冷淡的點點頭，表示他聽見了。陳芸覺得她有必要拿出實際行動來好好補償鄭遠池，“我……我的嫁妝裏也有文房四寶，你要不要去看看，喜歡拿一件，或者你都喜歡就都拿去好了。”

腦子裏又想起老太太昨晚對她的訓誡，“我聽母親說，你的任命這兩天也快下來了，到時應該有很多應酬吧？你身上銀兩夠不夠？我那裏有些現銀，平時也沒有花錢的地方，你就拿去傍身好了，如果還是不夠，我再拿嫁妝去當鋪換些銀子。”

“陳芸，你把我當什麽人了？”鄭遠池停下手中的動作，緩緩站起身，冷冷的看着陳芸。

陳芸不解，臉紅道，“我當你是我的丈夫。”

鄭遠池覺得自己真是敗了，他忽然間發現他念了這麽多聖賢書，在鄭光棍棒下培養出來的好涵養都是為了今朝忍耐陳芸的。“陳芸，我娶你，是為了當年兩家的約定。我從來沒有一個念頭是要依仗你的娘家的，你的嫁妝是你自己的私人財産，你自己保管好就是，我一分不會貪你的。”

完了，鄭遠池肯定誤會自己拿他當成吃軟飯的了，她趕緊解釋，“什麽你的我的，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們都是夫妻了，我的東西也是你的東西，沒有必要這麽計較吧？你真是想的太多了。”

其實，陳芸倒并不是真認為她和鄭遠池到了不分你我的程度，她只能保證她的就是他的，但卻沒覺得他的也是她的。不過鄭遠池看來并沒有領情，臉越來越黑，陳芸心裏別扭，但也只能走為上計。

青璇和蘭芳各自辦好了差事，也回了陳芸的院子，在陳芸房裏等着陳芸回來。

兩個丫頭一見到陳芸回來，忙上前倒茶伺候，陳芸有些洩氣，但也沒忘問她們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青璇年紀長蘭芳兩歲，在陳芸身邊時間也久，挑了重點和陳芸把事情交待清楚。蘭芳曾經是跟在陳夫人身邊的，陳夫人對下人最是個寬厚良善的，所以蘭芳的性子也就活潑了些，回話的時候也有邀功的心思，和陳芸東拉西扯，“夫人，您知道嗎，老太太看見您送的人參燕窩什麽的眼睛都亮了，估計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些好東西，一張嘴笑的就沒合上過，還一直誇您孝順來着。”

青璇在心中冷笑。陳芸對蘭芳的話持懷疑态度，她怎麽都不敢相信老太太還會誇她，而且，老太太平時高冷的樣子怎麽都不像是個見到燕窩人參就兩眼放光的性格，但是小丫頭剛跟了她，急于表現自我她也可以理解，便鼓勵道，“差事辦的不錯，人也夠機靈，既然如此，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了，你沒事去廚房勤打聽些，老太太補品用的差不多的時候就再去送一些，如果咱們這沒有存貨了，就找我要銀子去買一些。”

蘭芳一張小圓臉此時笑的格外喜慶，似是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她覺得，當初陳夫人派來的四個陪房丫頭，陳芸獨獨留下了她，這已經說明她和一般的小丫鬟相比與衆不同。她以前雖沒跟在陳芸身邊服侍，但是全府上下誰不知道陳芸最是個難伺候的主，而這個難伺候的主如今還誇她差事辦得好，蘭芳心裏得意極了，甚至覺得自己比站在一旁的青璇還高出一等呢。

陳芸心裏沮喪，也想自己靜一靜，便托說自己困了，躺在床上歇着去了，兩個丫頭見此也告退了。

青璇和蘭芳退出了房間，蘭芳想現下沒事做，不如去打聽打聽其他三個陪房丫頭被分到哪裏去了，她猜是廚房，便擡腿往廚房方向走去。

青璇在背後叫住蘭芳，“妹妹這是要去哪？”

蘭芳看着青璇，怎麽都覺得自己比她強，首先，自己以前是跟在陳夫人面前服侍的，其次，這府上其他三個來自陳府的丫鬟都是與她相熟，便生出一股得瑟之意。蘭芳甚至覺得，青璇應該尊敬的稱呼她為“姐姐”才是。

“我去看看其他姐妹們，不知道被梁嬷嬷分去了哪裏。鄭家也太寒酸了，院子小的連個花園都沒有，一個主子也沒幾個人服侍，這是得有多窮啊！夫人嫁過來真是委屈了，貼身服侍的都只有咱們兩個，搞的我現在事事要親自出馬，以前我在陳家的時候，一聲令下活兒就被人搶着幹了，現在倒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了。”

青璇一張瓜子臉，身材雖是有些圓潤，臉卻生的十分痩削，就是一個小有重量的身子配上了一張不好惹的臉，“哦？妹妹這意思是要我給你當使喚下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