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斜陽夕照,落日黃昏,赤色的宮牆随着太陽的漸漸西落顯得愈加凝重,将巍峨的天都皇城埋入一片靜谧之中。一位長身挺拔的男子負手站在朱雀臺上,望着城牆之下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眼中露出一抹欣慰神色。
“皇上,璋王殿下到了。”一個瘦頭窄肩的小太監弓着背,引着孟璋,向男子請示道。
皇上擺了擺手,随即轉過身來,朝孟璋微微一笑,“剛去看過母後了?”
這時,小太監已适時的退至一邊,孟璋上前一步,勸慰道,“母後吃了藥已經睡下,皇兄勿要過于勞心,請務必為了社稷江山保重龍體。”
皇上擡手拍了拍孟璋的肩膀,嘆道,“一晃七年,想不到你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自你回京以來,咱們兄弟兩個還沒好好聚過,我已着人備好酒菜,咱們兩兄弟今日便不醉不歸。”
說着,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堂室,侍從被皇上斥退在門外,堂中一張小方桌,上面是四道尋常的家常菜。
酒至半酣,兄弟倆許久未見的陌生感也消退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
“想不到皇兄還是如此節儉。”孟璋笑道,“如今,四海已平,天下已定,假以時日,皇兄定能成為千古一帝,父王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了。”
皇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沉靜無波的眸色下暗含洶湧,“若想國庫充裕,光靠朕一人之力只是杯水車薪罷了,你久駐邊境,可能有所不知,我朝向來以農為本,以商為末,這些年來,朕一直主張休養生息,就是想恢複民力,充盈糧倉。可誰知商賈當道,剝削百姓,欺橫霸市,大把的銀子都落入那些商人之手。如今,市集上高利貸橫行,商人以錢捐官,若不加以制止,只怕朝政動亂,後果不堪設想。”
“皇兄的意思是?”孟璋問道。
皇上淡淡一笑,半晌才道,“朕心裏想的什麽你最是清楚。朕不日便會頒布一道聖旨,必會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
“皇兄放心,臣弟盡會竭盡所能相幫,皇兄想做什麽,盡力做便是。”
杯盞交碰,兩兄弟相視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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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芸第一次見到初月是在午後。
那時,她正在青璇和蘭芳的指導下學習女紅,之所以心血來潮學習這些,還是因為她在書中看到“女子将親手繡的絹子送給男子是定情的意思”,閑來無事也想浪漫一把,便要來了鴛鴦圖樣,認真的學習刺繡。
聽聞鄭遠池回來了,她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快步随青璇往老太太的院子裏去。
一進老太太的正堂,發現鄭家四房的人都在,就連平時不露面的二爺二嫂也在,她又成了最後一個。并且,她一進門,堂下立馬就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她是一個誤打誤撞闖入的外人。
初月跪坐在地上,趴在老太太的懷裏啜泣,見陳芸來了也擡起頭怔怔的看着陳芸的方向。
“父親,母親。”陳芸向老太太和老太爺見禮,初月和老太太對視一眼,又下意識的看了鄭遠池一眼,站起來給陳芸行了個禮,盈盈道,“見過陳芸姑娘。”
其實,初月一回來,老太太便把大夥都叫來了,唯獨漏了陳芸,若不是青璇從別的小丫頭那裏得來消息,陳芸恐怕還蒙在鼓裏。
陳芸感受到自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雖然她活的這些年沒少有這種感覺,可是穿越後她的知覺好像更敏銳了,她的多餘感是如此強烈,甚至讓她有一種……微微的心痛。
初月走到陳芸身前,她比陳芸略微高出一些,一身月白色長裙更顯端莊素雅,她垂下眼眸對上陳芸的眼,淡淡一笑,“遠池已經告訴我了,這次我能夠得救全賴姐姐傾囊相助,不知我要如何才能回報姐姐的恩情。”
初月雖是低眉順目,陳芸卻覺得周身一股子不自在,忙退後兩步擺擺手道,“都是一家人,你是三爺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姐妹之間不必計較這麽多。”
鄭遠池見了陳芸,臉色鐵青,心就像被狠狠地擰了幾下,腦子裏亂成一團。
陳芸沒站一會兒,老太爺和老太太便說要和初月說些體己話,衆人便各自回房。
“陳芸。”王氏叫住陳芸,她的面色蒼白,但比之前已經好了不少。
陳芸心下有些疑惑,王氏從未主動親近過她,這次卻主動叫她,着實讓陳芸受寵若驚。人家既然給了面子,她自然是要好好收着這臉面的,所以,陳芸表現出了非常誇張的熱情,對王氏噓寒問暖。
不過,王氏似乎無心搭理她的寒暄,只是淡淡問她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她的語氣疏離淡漠,讓陳芸沒來由的一驚,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便支支吾吾問道,“二嫂……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苦恨年年壓金線,倒為他人作了嫁衣裳。先前,我倒從來沒看出你竟有做‘賢妻’的心思。”王氏嘴唇輕啓,淡淡的吐出這句話,便将陳芸晾在原地,兀自走了。
陳芸還想上前追問,王氏已經快步離開了她的視線內。
她回房後一直有些恍惚,不知怎麽,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要有什麽大事發生,而這大事還是與她有關的那大事。她本着“煩惱事一睡就過”的原則,躺在床上培養睡意,迷迷糊糊的天色就暗下來,青璇端了杯參茶走進來,見陳芸睡着了,便将參茶放到一邊,替陳芸蓋好被子。
蘭芳邁着小碎步沖進屋來,一臉驚慌,青璇見狀皺了皺眉頭,低聲斥道,“沒看見夫人睡了嗎?毛手毛腳,什麽事?”
蘭芳看了一眼靜靜躺在床上的陳芸,面露急色,怯生生的說道,“我剛從廚房過來,不小心偷聽幾個婆子嚼舌根,聽說三爺要納妾了!”
青璇聽到也是一陣發怔,一臉狐疑問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你是不知道,那個三爺從清平接回來的初月姑娘是三爺的青梅竹馬,如果不是咱們小姐,恐怕和三爺成親的就是初月姑娘了,這事應該不會是假的,府上的婆子丫鬟都這麽說。”蘭芳壓低聲音,“而且,我聽說三爺這次回來,一定要讓初月姑娘過門,求了老太爺老太太一個下午,老太爺聽了這事雷霆大怒,茶杯都打碎了好幾只呢!聽說三爺正在老太爺書房門口罰跪呢!恐怕全府上下都知道了,就瞞着咱們夫人呢!青璇姐,咱們要不要把夫人叫醒?”
青璇蹙着眉,一時沒了主意,拉着蘭芳走出門外,“這事情沒确定之前先別驚動夫人,你先随我去北院看看,确定真僞我們再做計較。”
雖說嫁人後的陳芸脾氣太好了,可是被陳芸虐待了十幾年,她還是不敢一時松懈就低估了陳芸的脾氣,若是最後虛驚一場,難保主子會有什麽反應,到時,倒黴的還不是這些奴才。所以今日謹慎起見,她要親自前去确定消息。
兩個丫鬟的聲音漸漸遠去,最後房中只剩一片蕭索的寂靜,陳芸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緊緊閉着眼睛,手心滿滿都是冷汗,她捏着自己的指尖,輕微的痛楚提醒着她:她不是在做夢。
剛剛兩個小丫鬟的話一句不落的傳到陳芸耳朵裏。
鄭遠池要納妾了,她的丈夫,她喜歡的人,如今要背叛她,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而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她還在心裏暗自同情,甚至還為她賣了幾件嫁妝換了銀錢去救她,到頭來,這個女人卻反過來和她搶丈夫,她這是幫小三來和自己搶老公麽?
怪不得大嫂二嫂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她,她卻還不自知,兀自沉浸在“助人為樂”的自我成就感之中,還為這莫名其妙的成就感沾沾自喜。
陳芸,你真是蠢爆了。
她一下子坐了起來,随意披了件衣服往東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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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藍色的天空一碧如洗,黑壓壓的雲朵壓下來,越來越低,直到完全壓迫着這方小小的庭院。
鄭遠池跪在老太爺書房的石階上,後背挺的筆直,他跪在此地已經兩個時辰了膝蓋已經從酸疼變的麻木,頭上的鮮血似乎已經凝結,此刻只有微微涼意拂過面頰。
他從小到大就是四兄弟最懂事,最不讓人操心的,這是他第一次受罰。
可是他不悔。
他的人生一直沿着父母設定的軌跡,三歲成句,七歲成文,熟讀四書五經,走正規的科舉仕途,就連發妻也是父親逼他娶的。他可以長此以往的窩囊的活着,做皇上忠心的臣子,做父母最孝順的兒子,可是他決不能容許心愛的女人因為他的窩囊誤了終生。
所以,他要忤逆一次,只忤逆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