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細雨如絲,打濕了地面,也浸透了鄭遠池的衣裳。
一陣涼意襲來,鄭遠池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他微微挽起袖子,複又挺直了脊背,筆直的跪在老太爺的書房門前。路過的小丫鬟們斜目望去,見三爺身上已經濕透,雨珠順着他的面頰滴答流下,可他依舊面色堅毅,猶如勁松般屹立雨中,心下有些不忍。
“老太爺也真是的,哪個大戶人家沒有個三妻四妾的,怎麽就不許三爺納妾呢!初月姑娘性子那麽好,和三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嘛!”老太太房中的巧兒和老太爺的近侍憐竹縮在走廊一角小聲議論着。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三夫人過門剛一個月,三爺就急着納妾,老太爺對三夫人娘家也沒法交待。”巧兒嘆息道,“其實,老太太先前也是不同意初月姑娘做妾室的。我聽說,三爺去接初月姑娘的時候,知縣老爺怎麽都不放人,是三爺用銀子把這事壓下來,還和知縣老爺保證給初月姑娘一個名分,這才能把姑娘接回來。我估計,知縣老爺也是看上了咱們三爺,希望和鄭家攀上交情,否則怎麽會為了初月姑娘就得罪富豪鄉紳呢!”
憐竹深表贊同,又想起什麽似的,說道,“聽說三爺那些銀子還是從三夫人那拿的呢,這三夫人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麽?我以前聽說,三夫人出閣前性子可潑辣了,因為當時三爺退婚的事她就跳河自盡,這下子要是知道了三爺要納妾,她是不是要拉着三爺一起跳河了?”
憐竹說完,巧兒也笑了,兩人推搡間,只聽身後傳來冷冷一句,“我惜命的很,不勞煩你們惦記。”
兩個丫鬟回頭一看,正見陳芸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們,她身上只系了一件青色披風,發絲微亂,看起來人竟有些憔悴,難不成兩個人的話都被三夫人聽了去?兩個小丫鬟頓時一驚就要下跪,陳芸扶住她們的胳膊,無力的嘆了聲,“退下吧。我只說一次。”
兩個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陳芸不怒不悲表情,忙弓着身子退下。
陳芸站在原地,看着書房前那個固執的身影,暗自苦笑着。
鄭遠池被雨淋的已經沒有了知覺,卻忽然感到自己的這方天空已經沒有雨珠落下,剛要擡眼一看,陳芸已經撐着傘蹲坐在他的身前。
先前大半個月,兩人處的不錯,鄭遠池對他的這位妻子雖說不上愛慕,但也沒有最初的反感,尤其是最後相見時,陳芸抱着銀子叫他務必将初月接回家時的真誠神情,他甚至對眼前的女子産生了好感。他去接初月的時候,并未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的局面,和初月在清平彼此相擁時,他甚至也想過家中的妻子,心裏湧起一絲愧疚,但很快就被和心愛之人和好如初的欣喜所蓋過。如今,他和陳芸四目相望時,那股愧疚才又湧上心頭。
他不自覺的低下頭,別開陳芸的目光,只聽眼前人一聲輕笑,“鄭遠池,你是在覺得對不起我嗎?”
他擡眸看着陳芸略顯憔悴的臉龐,她唇邊挂着笑意,卻怎麽也遮不住面色的蒼白,道歉的話語不知如何出口。陳芸看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一笑,“如果我知道你早已心有所屬,我就算再喜歡你都不會嫁給你。”
她擁有的從來不多,但是也從不貪心。上一世她知道鄭文對她無意,所以她更願意将那份感情深埋心底。這一世她雖是對樣貌相似的鄭遠池有好感,她也從未主動去争取什麽,父母之命要她嫁給鄭遠池,她便依言遵從,只是心裏有些小小的期待,以為可以彌補上一世的遺憾,誰知道……
“原來,我才是你們之間的第三人呵。”她不知道為什麽鄭遠池先前為什麽會來陳家退婚,也不知道鄭遠池為什麽遲遲不肯和她圓房,也不知道鄭遠池為什麽會常常露出一種深思恍惚的神情,直到她剛剛跑去王氏那裏,才明白鄭遠池和初月還有這一段緣分。
而她,一個現代人,就像是一個小三一樣破壞了別人的緣分,差點毀了三個人的幸福。
他的額間還滴着水珠,陳芸從懷中掏出帕子為他擦了擦,而他只是怔怔看着她,她的平靜讓他心裏更加難受。
“你為了不讓下人看輕我,強迫自己來我的房間;我雖是毀了你的姻緣,你卻依舊待我很好,常常在母親面前為我說話。你的好我記下了,這次,算是我對不住你,今日我就把欠你的全還給你。”
她為他擦幹了臉頰,将帕子丢在一邊,起身決絕離去,走了兩步,回頭無奈的笑望他,“如果可以,我們和離吧。”
未來的日子會怎麽樣,她不知道,只是,如果繼續沿着這種軌跡過生活,她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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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芸只将和離的想法告訴了青璇和王氏,青璇自然是吓了一跳,苦口婆心的勸誡陳芸,“夫人!您瘋了!若是讓老爺和夫人知道了,一定不會同意的。夫人,城南的姬夫人自從和姬老爺和離後,到現在還沒找到人家呢!您千萬別逞一時意氣啊!”
青璇自然是強烈反對的,許多時候,和離只不過是男方休妻的借口,通常和離的女子是再難找到好人家了,她青璇是要一直跟着陳芸的,陳芸落魄了,她這輩子也跟着一起毀了,怎麽會允許自家小姐作死呢?
王氏倒是個性情中人,聽陳芸提起沒說什麽,只是饒有興趣的問她,“先前求老太爺叫初月過門的也是你,怎麽現在倒要和離了?”
鄭遠池受罰的那一日,陳芸轉身就進了老太爺的書房,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求着老太爺給鄭遠池納妾,老太爺最後沒法子才答應了初月過門。鄭家主子和下人聽了這樁奇事都是一驚,竟然還有主動給自己丈夫張羅妾室的正室,雖說如此做能落得個“賢名”,但很少有人會為了個“賢名”做出這樣得不償失的事。
陳芸如此做也不是為了別人口中的“賢名”,只是既然她的丈夫對她無意,她又何必苦苦糾纏,這本來也不是她的性格。更何況,她雖然是個沒什麽反抗精神的包子,也是斷斷容不得夫妻之間多了第三人,如果和別人共享一個丈夫,那她寧願成人之美,自動退出這段關系。
只是,她這個想法剛産生沒多久,她就病倒了,這一病就是十幾天。
她整日渾渾噩噩的躺在床上,連鄭遠池的納妾禮都沒有參與。鄭遠池每日都來看看她,也不和她說話,只是問問青璇陳芸的恢複情況,有好幾次鄭遠池在的時候陳芸已經醒了,可是她就是不想面對他。
陳芸娘家聽說鄭遠池納了妾,陳芸又是病倒了,陳老爺很是不滿,陳夫人還派人送來不少補品,陳大少奶奶也親自登門看望陳芸。她假情假意的握着陳芸的手問東問西,欣賞着曾經的死對頭如今的慘狀,陳芸能感受到陳大少奶奶滿滿的敵意,自然是懶得理她,可陳大少奶奶一個勁兒說個不聽,經此一役,陳芸的病又加重了。
生了病,最大的好處就是病痛的折磨可以略微分擔內心的痛苦。
還有一次,她坐起來喝藥,初月恰好進門給她請安,她心裏着實別扭,可是這初月偏偏低眉順目,還要親自喂她吃藥,她不能不給初月臺階下,只得強顏歡笑和初月有說有笑。
“姐姐,你可要當心身子,你這一病,妾身和三爺日日不能安寝。”初月可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改初見的楚楚可憐清冷寡淡的形象,面色紅潤又有生氣,此時一見更是明豔動人,似是全身上下冒着金光似的刺痛了陳芸的眼睛。
提到“安寝”這個詞,陳芸更是心裏一痛。她心裏告訴自己,事情到如今的地步,怨不得別人,鄭遠池沒有錯,初月更沒有錯,她呢?也許是她錯了吧。可是即便如此,她看見初月心裏依然很不舒服,她活了兩世,從來沒有讨厭過別人,即便別人嘲笑她欺負她,她都沒有真心記恨過誰。唯獨初月,她一見到初月,就能感到一股壓迫感,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而初月的“探病”,更讓她覺得是來她面前炫耀的。她不想有這種想法,卻怎麽也忍不住。為了不給自己心裏添堵,陳芸便吩咐衆人不要再來探病了,包括鄭遠池——她需要靜養。
身體好些的時候,她也會推開窗子吹吹涼風,有時候會不小心看見鄭遠池牽着初月在月下漫步,然後她只能關上窗子。
她從來沒見過鄭遠池笑的那麽開心過,他是個很溫柔的人,才華橫溢,待人溫和,說話慢條斯理,又容易害羞,被這樣的男人喜歡上真是一種福氣。
說是退出,說要離開,其實心裏還是在乎的吧。
裝作灑脫,裝作無謂,還是舍不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