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俗語說,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鄭遠池年紀輕輕便金榜題名,在朝中雖然官微言輕,但好歹也是順利走上仕途,光宗耀祖。若說以前,還有不如意的事,那便是沒能娶心愛的女子為妻,可是現在,他将青梅竹馬娶進門,對方還有了他的孩子,怎麽說他都應該感到人生無限得意才是。

可是,自打娶了柳初月過門,鄭遠池的愁事越來越多了。

先是後宅不寧,老太太和陳芸的矛盾愈演愈烈;再是自己和正妻的關系,他的妻子如今已經連正眼都不瞧他了,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她越是不想理他,他越是不自覺的和她找話說,每次都碰上一鼻子灰,可是能和她說上幾句話,心裏就能好受許多;然後最讓鄭遠池崩潰的是,自己的枕邊人越來越陌生。

那個曾經和他斟酒對月、談詩作畫的溫婉女子,自從嫁做他婦,卻越來越工于心計。起初,她還只是喜歡在老太太面前說個讨巧話博老太太一笑,後來已經開始在話裏給陳芸使絆子,現在,連他,柳初月都要算計一番。

這次柳初月能懷上他的孩子,絕對不會是個意外,鄭遠池即使再不願意相信,可它畢竟是個事實,就像是陳芸說的那樣:柳初月只想當這鄭夫人。

當初在清平,初月曾經對他說,“初月今生心裏再也裝不下旁人,名分、地位都不再重要,如果不能和三郎一起,初月寧可青燈古佛了卻一生。”鄭遠池就是聽了這一句才情難自禁,最終拿下主意,一定要将自己的心上人帶回自己身邊。他還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心意相通之人,可是現在,他卻發現,在初月心中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他早就不是她心中的首位了。

雖然他竭盡全力保下了初月和他的孩子,可是他不得不承認,他無法再面對一個算計他的女人了。

在書房住了多日,初月終于忍不住來找他,結果依然是和前幾次一樣,兩人争吵、以鄭遠池奪門而出告終。

他約曾經的同窗去揚名樓吃酒,受邀的人紛紛表示受寵若驚,席上一直在對他溜須拍馬,還偷偷把賬都結了。他說什麽,大家便附和什麽,鄭遠池心裏清楚,別人順着他不是因為他說的對,也不是他行的端,最重要的是他是誰。

以他的官階,在真正的名家士紳面前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可在這些考了幾次試連秀才都中不上的人面前,他的話就像聖旨一樣金貴,這就是現實啊!他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麽同樣才高八鬥的二哥堅持不走仕途了,一旦進了官場,清風明月便再也留不住了。

曾經和他還算要好的一個公子在席上感慨,“這女人啊!出了嫁之前是純淨的水,出嫁之後完全就是一灘泥!”

這是他今日神智還算清醒之時記的最後一句話。

再然後,便是他現在躺在床上,背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将他的神智一分分拉回清明。

陳芸的小丫頭青璇已經紅了眼,陳芸自己也跪在床邊驚慌失措,聲音都微微發着抖要給他請大夫。

“你瘋了麽?大夫請來你要怎麽和大夫解釋?”鄭遠池及時攔住這對主仆,扯出了一絲苦笑,“弑夫是要被處于絞刑的。”

瞬時,陳芸的臉色更白了,鄭遠池也知道不能再吓她,忙牽了她的手安撫道,“不過是一根簪子,你幫我拔出來包紮包紮就是了。”

鄭遠池的聲音虛弱無力,但陳芸至少能确定他還活着,可是她是用鐵簪刺的他,古代又沒有消炎藥,萬一破傷風感染發炎了怎麽辦?

陳芸想了想,雖然她心裏擔心,可是也不能拿命去賭,這裏可沒人關心她是不是正當防衛,只怕她拿簪子刺自己相公的事一傳出去,陳芸就真的要客死異鄉了。而這事傳出去對鄭遠池也沒有好處,也無怪乎他也要幫她把事情瞞下來了,陳芸吩咐身邊的青璇,“去準備酒和一些麻布來。”

青璇把蘭芳也找回來了,吩咐蘭芳在外面守門,誰都不得進來。青璇找來了酒和麻布,陳芸又在枕頭下面摸出一把三寸來長的小刀,看着鄭遠池投來探究的目光,陳芸只得幹巴巴的解釋,“防身用的,不是說京都最近有賊人出沒麽……”

鄭遠池笑了,“我看你是防我的吧?”

陳芸嘴唇動了動沒有說什麽,确實是防他的,自打鄭遠池有一次暗示要和她圓房,第二日陳芸就和長公主上了街,買了把小刀防狼用。

陳芸道,“可能有些痛,我雖然見過別人包紮傷口,可是我自己卻沒有幹過這樣的事……”

其實陳芸更想說的是,你一會疼能不能別叫出聲,否則把人招來她依然是個死。但是她知道自己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了,所以還是沒有說出口。

陳芸蘸着酒将刀片擦了擦,又将鄭遠池傷口四周的衣服割開。簪子一半都嵌進肉裏,血流的不多,但是拔簪子時會不會噴血就不知道了。

“夫人,不如奴婢來吧。”青璇看陳芸猶豫,權當她是害怕,她家夫人從小連血都沒見過,又別提給人包紮了,而青璇也同樣沒做過這種事。可是,奴婢替主子分憂是應該的,主子不想做的事,只能由奴婢頂着。

如果青璇是個大夫,陳芸肯定放心讓她來,可是陳芸看青璇那神情,八成也是沒經歷過這種情況的。這本就是她惹的禍,萬一最後出了事,少連累一個人是一個人,所以陳芸還是堅持自己來。

陳芸自己用酒擦了擦手,按着鄭遠池傷口附近,閉上眼睛一個使力,只聽鄭遠池一聲悶哼,就把簪子拔了出來,而血也開始湧了出來,但并沒有大量噴出血來。

陳芸在心裏感慨,幸虧用的是一根細簪子,否則非得血崩了不可。

陳芸有些遲疑,最後還是拿過青璇手中的布和酒,往布上倒了點酒,沾在鄭遠池的傷口上。這酒度數也不高,應該不會燒傷皮膚組織,如今她也是沒了法子,只能暫時将就當酒精用消消毒。

她将鄭遠池的傷口周圍擦幹淨,酒沾上皮膚的涼意以及火辣辣的痛感讓鄭遠池徹底清醒了,他咬着牙說了句,“芸兒,我現在都有些後悔為什麽沒請郎中過來。”

陳芸沒理他,對一旁看傻了的青璇說道,“布”

青璇将準備好的麻布條遞過去,幫着陳芸一層一層給鄭遠池包紮好,心裏暗暗驚異,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夫人竟然還會給人包紮傷口。

陳芸前一世在村衛生站看過醫生包紮,只不過人家的設備條件比她好多了,現在照貓畫虎,生怕自己漏掉了哪一步。今日只是簡單處理傷口,明日還要去買些藥回來。

此時已經時近二更,陳芸看着臉色蒼白的鄭遠池倒在自己床上,想把他趕回自己房裏又開不了口。

鄭遠池像是猜中了陳芸的心思,“這回我可真是無處可去了。”

陳芸想想也是,萬一讓初月發現鄭遠池受了傷,自己恐怕就要倒黴了。而鄭遠池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她的地盤初月不敢涉足。

陳芸只得暫且忍受鄭遠池在她的房裏度過一段時日。先是吩咐青璇蘭芳伺候鄭遠池換了衣服,又換了被褥服侍鄭遠池躺下,最後陳芸才給自己打了地鋪,待一切收拾好,兩個丫鬟也吹熄了燈退下了。

“芸兒,我真想我們有個新的開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鄭遠池的聲音傳到耳畔。

陳芸再傻也聽得出來,鄭遠池這話的意思,可是太晚了。她閉上眼睛,裝作不知。

鄭遠池半日沒聽見回音,也當陳芸睡着了,自己也忍着不适閉上了眼睛。

一連幾日,鄭遠池都是在陳芸房裏歇下的,陳芸托公主的關系,花重金買了雲南白藥,再加上鄭遠池的傷本就不重,所以傷好的很快。

鄭遠池每日三點一線,給母親請安,上朝,下了朝就來陳芸房裏。府中愛嚼舌頭根的丫鬟婆子還納悶,這柳姨娘懷了孕怎麽倒失寵了呢?看來,這三夫人還是很有一套的。

老太太雖然是偏心自己外甥女的,可是初月能保下孩子本就不合規矩,若是鄭遠池能安撫好陳芸,老太太也無話可說。所以,初月常常跑到老太太面前掉眼淚,老太太也只得勸着,“再怎麽說,她也是做大的,池兒也不能太冷落了她。你又有着身孕,自己當心着些,池兒不去你那兒也是愛惜你。”

外人看陳芸一時風光無倆,老太太讓着她,又重新得了丈夫的寵愛,對外又和皇帝的妹妹交好,正是人生得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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