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怕的颠簸在逃亡之旅中其實也就持續了半天,但馬車的防震幾乎沒有,哪怕是走在還算平緩的路上,曲谙依然能感覺到明顯的起伏,哪怕是一顆小石子,也能讓曲谙的屁股懸空。
他們趕了三天的路,只在驿站休息了兩次,曲谙每次都先去大吐一番,臉蒼白的像紙,腿顫而發軟。
段千玿只保證他是活着的就行,其餘一概不關心。
而曲谙每天都在驚嘆自己居然還活着,他的傷口裂開了,他的心髒無時不刻不在危險的狀态中,他現在過的每一秒都是生命高危時刻。
今晚他們在郊外,沒有驿站,只能原地休息一個時辰,段千玿說明日子時就能到不歸山莊。
曲谙迷迷糊糊的想,子時是什麽時候來着?
他冷得厲害,身體縮起來,無意識的向更溫暖的地方靠去。
段千玿,拉住了曲谙的衣領救他于危難之中——曲谙差點就倒進火堆裏了。
曲谙眨了眨眼,清醒了半分,聲音含糊道:“段先生,我好像發燒了,我能不能……喝一點熱水?”
段千玿面無表情,塞了個水囊給曲谙。
曲谙慢吞吞地打開喝了一口,随後被嗆得五髒六腑都在發抖,“咳咳咳!這是咳咳!這是酒……”
“喝酒就不會冷。”段千玿說。
曲谙氣息不勻,只覺得頭更暈了,他迷迷瞪瞪地說:“段先生,你還未成年吧?不能喝……”
話沒說完,曲谙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段千玿盯着他看了片刻,臉上浮現出不耐,他拿過水囊将裏面的酒一飲而盡,接着起身看了看四周,提息運氣,向一個方向奔去,他的身形如鬼魅般,不過眨眼間就不見蹤影。半柱香後,段千玿拿着裝滿了清水的水囊回來。
他探了探曲谙的鼻息,見他還活着,便扶起曲谙的背,以內力将水加熱,再喂給曲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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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燙手山芋此時還真是燙手,看樣子撐不過今晚,段千玿向來是獨自出任務,沒有照顧人的經驗,所以連燒水吃飯的小鍋都沒帶。他不能貿然用內力給曲谙療傷治病,這小少爺脆弱的身板承受不了,估計經脈都能當場碎掉。
段千玿記得連宵給了曲谙兩包藥,他去拿過來,抽出了一小把,死馬當活馬醫那樣,塞進了曲谙的嘴裏。
接着他脫下了自己的外袍,蓋在曲谙身上,自己坐在火邊,沉默地看着燃燒的木頭。
曲谙是在馬車上醒來的,馬車略有搖晃,但這已經算是最好的體驗了。
看來他們進了城裏?
曲谙摸了摸額頭,還是滾燙,他渾身在難受,這也是活着的證明。
他又挺過來了?
曲谙感覺嘴裏苦澀,吐出來一看,是曬幹的蓮心垂葉草。應該是段千玿見他燒得厲害,喂給他的。
身上還有一件衣服,也是段千玿的。
他人其實挺好的……曲谙昏沉的想。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下來了,曲谙模糊間感覺有人上來把他扶出來,再背下馬車,車外的空氣簡直沁人心脾,曲谙艱難地睜開眼,發現背自己的人不是段千玿,段千玿正在與人交談。
“給他安置一處地方,随便找個活計。”段千玿冷淡道。
“遵命,小的立刻吩咐下去!”和段千玿對話的人身材高壯,比段千玿高出半個頭,但在段千玿面前十分謙恭。
段千玿正欲離去。
曲谙虛弱喊道:“段先生。”
段千玿步伐稍駐。
“我還沒來得及說句謝……謝……”曲谙又暈了過去。
段千玿道:“盡量別讓他死了。”便走了。
“小曲,你有熬夜寫,醫生的話都不聽了是嗎?”
……羅姨。
“嘿嘿,最後一次了,斷更要被讀者罵的。”
“什麽事情比身體重要?真是不讓人省心。”
“好羅姨,給我煮碗面吧,我餓了。”
“我煮好了你必須關電腦,聽到沒?”
“聽到啦——”
可誰也沒想到,就是這個空隙,他的心律驟然失常,心髒每一次跳動,泵出的不是血液,是硫酸,他的四肢僵硬發涼,整個人從座椅上倒下,緊接而來的是胸悶,其他髒器也跟着失常疼痛。
從病發到抽搐昏迷,這個過程很短暫,死神不再對他寬容,利落的收割掉他的性命。
他看到羅姨端着面進來,看到他後面摔落一地。
他看到醫生對他進行心髒複蘇,最終遺憾宣布他的死亡。
他看到網站發出的訃告,他的編輯同行為他點起一根蠟燭。
他看到評論下讀者的一個個不可置信的評論。
……
曲谙睜開了眼。
“喲,曲公子,醒了?”一個生面孔探進了曲谙的視線。
曲谙晃神了好一會兒,眼中才聚起焦,“你……”
聲音幹澀得厲害,說是磨砂紙也不為過。
那人殷勤地扶起曲谙,又給他倒了杯水。
“謝謝。”曲谙慢慢喝了下去,他在夢境裏感受到的真實,被真正的真實無情割裂,這是他重生的第四天,他依然沒能完全适應自己的身份。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只有他早就立下遺囑,死後所有百分之八十的財産歸給他的保姆羅姨,希望羅姨不要對他的死感到愧疚。
喝下一杯水後,曲谙感覺好多了,身體也不像之前那樣沉重,在看他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寬敞明亮的屋子,窗前有一張軟榻,上面布着茶具,很是風雅,地上甚至還鋪着地毯,這環境體驗算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以來最好的一次。
“這是哪裏?”曲谙問,他就記得自己被人背下來,段千玿要離去的背影,其餘就沒有了。
“這兒是不歸山莊的偏院。”給曲谙倒水的人說。
“偏院?”曲谙面露疑惑。
“這兒可是全鎮離不歸山莊最近的地方。”那人的口吻很是自豪,“平日不歸山莊的吃穿用度都是從這兒送上去的,有時還能見着裏面的大人呢!”
又是一個作者本人也不知道的設定……曲谙對自己感到無奈。
“我叫曲谙,曲調的曲,通達谙練的谙。”曲谙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梁庭,曲公子你叫我阿庭就行!”梁庭爽朗道。
“那你也叫我曲谙,別叫曲公子了。”曲谙難為情道,他是個冒牌貨,稱不上“公子”。
“那怎能行?”梁庭連連擺手,“您可是段門主的親自帶回來的,不可和我這個下人相提并論。”
曲谙只能無奈笑笑,他又問:“段先生他呢?”
“門主回山莊裏了。”梁庭答道。
曲谙點了點頭,他按了按胸口,說:“阿庭,你有沒有看到兩包藥?”
“在桌上呢,我給您拿過來。”
“能麻煩你幫我煮一碗藥湯嗎?”
“這哪能是麻煩呢!”梁庭非常熱心,很快找來小竈和藥鍋,熬起了藥湯。
趁着時曲谙向他打聽起這個不歸山莊的事。
不歸山莊,雲澤院。
段千玿身型挺拔如一把內斂而鋒利的刀一般,徑直走向雲澤院裏側的一間屋子,這個有山泉清靈淌過,如畫般淡雅閑适的小院,是不歸山莊莊主的居所。
就在那間屋外,伫立着一人。
玄色衣袍随風而擺,烏發如黑墨,背影修長而寬闊,周身的氣息平和,像溫潤文秀的刀鞘般。
段千玿的目光落在那背影之上片刻,對方開口道:“回來了。”
“莊主可在?”段千玿淡道。
“在。”
“那你為何不進去?”
“等你。”對方回頭看他,他的眉目俊雅,仿佛自山間而來的仙人,眼底比山泉更清澈,“我猜你回來,一定會先來這兒。”
“不知蕭門主有何貴幹。”段千玿并不看他的眼睛。
“自然是有事要與你說。”蕭責道。
“我是來見莊主的。”段千玿面帶冰霜,“蕭門主有事,先叫你的人準備好拜帖送到我的門下,我在決定要不要聽你的事。”
蕭責輕嘆一口氣,“千玿,你我何時……”
段千玿對着門抱拳低頭,“莊主,隐門段千玿求見。”
蕭責見段千玿不近人情的模樣,眼中掠過無奈。
不多時,門打開了,卻是一位坐着輪椅的女子,她臉色略顯蒼白,容貌秀致,氣質如細雨,纖弱而柔美,她轉着輪子,慢慢駛出。
“樓姑娘。”段千玿道。
“千玿回來了。”樓雯潤彎眼笑道,“昨日飲茶時,蕭責還說起你呢。”
段千玿薄唇微抿,道:“樓姑娘,莊主可方便見我?”
“雲哥剛睡下。”樓雯潤有些艱難的關門,段千玿上前幫她。
“多謝。”樓雯潤輕聲道,“不知是雜事紛擾還是練功瓶頸,雲哥這幾日心神不寧,不喜見人。”
段千玿順勢為她推輪椅,“那我改日再來向莊主禀報。”
路過蕭責,對方伸出手抓住了段千玿的手臂,“千玿,該聽聽我的事了。”
樓雯潤好奇道:“你們有事嗎?”
“無。”段千玿手臂微動,看似簡單的動作實則隐藏內勁,震開了蕭責的手,“樓姑娘你想去哪兒,我送你。”
“呃……”樓雯潤夾在他倆中間,左右為難。
“無礙。”蕭責對她淡淡一笑,再對着段千玿說:“我會親自奉上拜帖,等你的回複。”
段千玿輕哼一聲,推着樓雯潤離開,蕭責也随後,很快,雲澤院恢複寧靜,如山中天然雕飾的仙居般,只有清脆的鳥鳴和潺潺流水聲。
屋內。
香爐飄出袅袅白煙,焚的是百年檀香木,檀香帶着安寧的禪意,徐徐的香氣能令人凝神定氣,在不知不覺中放松,但這對屋中人毫無用處。
确定所有人都遠離雲澤院後,躺在榻上的男人翻身坐了起來,盤腿運氣,鎮壓住體內躁動的內力。
世人眼中的不歸山莊莊主,應當是嗜殺成性,滿身血氣,如厲鬼如修羅的人,可眼前這人,眉宇修長,輪廓精秀連女子都要自愧不如,那五官更是天神所賜一般,俊美得不似凡人。
此時他神色寒沉,就算一動不動,周身壓迫的氣場也不容小觑。
七日前,他的身體就出現異常,內力會突然失控,沖擊着他的經脈,隐隐有要脫體而出的趨勢。
就像現在,他極力壓制,卻還是讓一縷瀉出,仿若無形的刀雨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放射,瓷器破碎,儲櫃被亂刀刺穿,甚至連窗戶都被撞破,打在屋外不遠處的樹幹上,留下一個深深的砍痕。
不過一瞬,屋內的擺置如被狂風過境,一團破亂。
“唔!”空雲落悶哼一聲,一股仿佛能融化骨骼的疼痛猛然侵襲他的全身,他眉心緊蹙,汗水打濕了他的臉龐,幾縷頭發散亂貼在他的臉頰,猶如受難的神祗。
他的臉上慢慢隐現出雜亂的紅痕,仿佛被無數條紅線捆綁收束,勒出了血痕一般,畫面詭異而豔麗。
空雲落霍然睜開雙眼,眼眶血紅,眼睛如蒙塵的珠石,沒有光澤。
這一刻,世界在他眼中似乎……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