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把空雲落背回住處,曲谙才想起來自己今日無故曠工了一天。偏院裏的人每個月能有四次外出的機會,但都需要提前向掌事報備,但曲谙給忘了。作為一個剛上崗的人,曠工可是大忌,于是曲谙先去找到了掌事主動承認錯誤,掌事倒沒注意他今天在不在,不過對他的态度很賞識,笑呵呵地擺手說下次說一聲就好。

曲谙松了口氣,又問偏院可不可以帶人回來。

“偏院不是客棧,就算是想留下來做事,也要經我們四位掌事的眼。”掌事道,“偏院主要侍奉上頭的不歸山莊,若是出了分毫差錯,不是扣點工錢那麽簡單,所以偏院的人不可有疑。”

曲谙傻眼,那、那他帶孔洛回來,不就是違紀了嗎?

他那不加掩飾的表情,掌事一眼就看出了他有心事,但未想他先斬後奏,只打趣道:“莫非你今日出門看上了哪位姑娘,想帶回來?”

“不不不、不是!”曲谙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極力否認。

在掌事看來是坐實了他的話,道:“看上姑娘不打緊,出了偏院你們可以随意談情說愛,但帶回來就別想了,西平鎮亂得很,或許你以為是個美嬌娘,其實是個老婦也說不準呢。”

曲谙幹笑,匆匆告辭,去拿了自己的晚飯,心事重重的回到了竹屋。

屋內,空雲落蜷着身體,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臉上紅得異常,渾身發抖。

曲谙吓了一跳,摸了摸空雲落的額頭,燙手得吓人。

“我馬上給你煮藥!”曲谙飯也沒來得及吃,手忙腳亂的拆開大夫開的藥,在暖氣爐上燒水熬煮。

爐裏的火旺起來,屋子裏也暖和了不少,曲谙把藥草放進小鍋裏,又去竹屋二十來米外從山上流淌下來的小山泉那兒打了一桶水。山泉水沒有凍上,但可真夠冰的,曲谙不敢用那麽冰的水給空雲落擦臉,邊在爐邊烘烤一會兒,等濕水的帕子從冰變涼,才拿過去。

曲谙擦淨空雲落臉上的冷汗,又過一遍水,再把帕子放在空雲落的額頭上。

涼意讓空雲落眉頭舒展了些。

曲谙還怕他冷,有把自己的衣服都翻出來——都是豐田院統一發放的員工服,一一蓋在空雲落身上。

似乎起了點作用,空雲落抖得不那麽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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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谙抹了把汗,照顧人可真是件累人的事。

藥熬好了之後,曲谙端過來,搖了搖空雲落,“醒醒,吃藥了,吃了藥就會好起來的。”

空雲落無意識地睜開眼,眼前昏糊,他只能看到一團團顏色不一的光。

“乖,張嘴。”曲谙柔聲道。

可這三個字,讓空雲落無比抗拒,他偏過臉,臉頰碰到勺子,藥汁撒了大半在他的臉上。

曲谙慌忙地幫他擦幹淨,又束手無策起來。

“你發燒了,不吃藥怎麽會好呢?”曲谙操碎了心,“吃藥就不冷了,不苦的。”

空雲落迷迷瞪瞪的想,騙人,世上不會有不苦的藥。

他被曲谙扳了過來,接着又是一勺藥汁送到他嘴邊,他還是偏開,藥又撒。

曲谙哭喪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前他小時候吃藥可沒那麽麻煩。

不對。曲谙凝神回憶了一下,他記得外公也說他小時候不愛吃藥,特別是中藥,但只要外公摸摸他的腦袋,給他講故事,他就會不自覺的張開嘴吃藥。

可以一試。

曲谙的手心貼着空雲落的發頂,時而拇指輕撫,時而五指慢揉,那腦袋也有些燙,但是頭發好軟。

放肆,我要砍了他的手。空雲落這麽想着,卻不自覺放松下來,後背松懈,不再發抖了。

“洛洛,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曲谙說。

洛洛?空雲落睜開朦胧的眼睛瞪他一下,又舒服的合上。

“傳說很久以前,有一位美麗的公主出生了,國王邀請了十二個仙女來參加她的生日……”

他在說什麽?話本?

空雲落疑惑時,曲谙看準時機往他嘴裏灌了一勺藥。

空雲落措不及防吞了下去,嗆得眼淚汪汪。

“洛洛真棒。”曲谙驚喜笑道。

我殺了他……空雲落惡狠狠的想。

“我們繼續說,第十三位仙女出現了,她很生氣的說,為了懲罰你們……”

一個《睡美人》的故事講完,一碗藥也勉強順利的喂了下去。

曲谙累出了一頭汗,空雲落也是,他的臉似乎更紅了,也不知道是因為燒的還是氣的。

曲谙又拿來了一顆柑橘,這是他晚飯帶的,一瓣一瓣喂給空雲落吃,酸甜的滋味壓過了藥的苦澀,空雲落慈悲放過他一次。

把空雲落照料好後,曲谙随意兩口吃完了剩飯,現在靜下來,他只覺得好累,今天發生了好多事,回想起來,竟有許多邏輯不通的地方。

比如說,那些人為什麽會聽了他的話把孔落救上來。

為什麽當時他的心髒疼得那麽可怕,但那疼痛又不知不覺消失了。

真叫人想不明白,不過如今迫在眉睫要解決的,是怎樣才能讓孔落名正言順的留在這裏。

可曲谙累極了,今天他從所未有的忙碌過,身體有些吃不消。

藥效發作,空雲落又暈暈沉沉地睡過去,迷糊之間感覺有人擠進了他的被子裏,多年的危機本能讓他立刻睜開眼,手同時握住了對方的脖子。

只不過他現在的手太小,能做的只有掐住脖子的那塊皮肉。

“好痛,你幹嘛?”曲谙聲音困倦,把空雲落的手拿下來。

“你!”空雲落瞪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鎖骨,“你為什麽上來?”

“這是我的床,我要睡覺。”曲谙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面對着空雲落,睡吧,睡着了病就好了。”

“……”空雲落暗暗咬牙,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恨極了自己現在的身體,被迫與另一個人同床共枕,還不如叫他睡在泥裏!

空雲落就要爬起來。

曲谙疲憊的半睜眼,“要尿尿?”

空雲落冷冷道:“我不與他人同睡。”

“別嬌氣了,就這一張床。”曲谙擡手一按,這孩子小小一個,像娃娃似的,他便也像抱着娃娃一樣半摟着,聲音因為倦意而有些軟糯,還帶着懇求,“快睡吧,我太困了……”

空雲落試着掙紮,卻悲哀的發現自己縮小加病弱的身軀,竟然連一個文弱書生都掙不開。

甚至還耗費了他好多力氣,頭更暈了。

空雲落只好忍氣吞聲,縮在被子裏閉上了眼睛。

待他找到陷他于此境的人,定将其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抱着這樣血腥的念頭,空雲落還是睡着了。

半夜,曲谙被懷中的動靜與悶哼擾醒。

燭火已滅,他看不到空雲落的情況,只以為他夜裏發熱噩夢,手隔着衣服也能摸到一片濕汗。

“洛洛,洛洛?”曲谙低聲喚道,手在空雲落的後背一下一下撫摸,黑暗中他的嗓音略啞,卻格外柔和,“不怕不怕,哥哥在呢,洛洛,哥哥會保護你的。”

空雲落的确做噩夢了,在他身上突如其來的變故激起了他最隐秘殘酷的回憶,他夢到了過去。

苦得作嘔的藥水源源不斷地灌進他的嘴裏,身體被一次次割開,他的血要流盡了似的。

還有那些蟲子,他被蟲子吃了。

“成功了,阿雲!我成功了!整整五百年的內力,全在你的丹田裏!”

“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唔!”空雲落蜷緊了身體,丹田內像在爆炸一般,兇悍的內力在他的體內亂撞,那駭人的網狀紅痕又浮現在他的皮膚表面,顏色如血般豔麗。

“沒事了,沒事了。”

誰在說話?

“不會有人再傷害你。”

誰在抱着我?放開……

“哥哥在你身邊呢。”

空雲落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藥味,和那些濃重惡臭的藥味不一樣,有些清苦,似乎還能回甘,不難聞。

他感覺有只手在揉着他的後頸,後背被順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他抓住了什麽,這是他的庇護,他緊緊攥住。

夢中的疼痛與恐懼,還有那刺耳的笑聲,漸漸離他遠去。

次日早晨,曲谙醒來,懷中像抱着一個火球似的。

空雲落窩在他的懷裏,緊閉着眼,臉上印着若有似無的紅痕,像睡在不平坦的地方印出來的,他的手還抓着曲谙胸前的衣服,就算是在睡夢中,力道也很大。

曲谙試了試空雲落的額頭,燒退下去了。

太好了。曲谙放心的舒了口氣,想悄悄起身,但空雲落的手死死不放開。

這是做了多可怕的噩夢啊?曲谙暗嘆,扯回衣服時驚動了空雲落,那小孩睜開眼,眼睛只迷茫了半瞬便立刻換成了冷靜,在這樣柔稚的小臉上出現這種早熟的目光,看着有些不洽。

曲谙未多想,從床上起來,又為空雲落撚好被子,揉揉他的腦袋說:“洛洛早上好,哥哥先去洗漱,等會兒給你帶早餐回來,你一個人要乖乖的。”

空雲落:“……”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曲谙沒忘了梁庭,去取早餐時,他也帶上了梁庭心心念念的那件衣服。

“阿庭,這是你要的段先生的衣服。”曲谙看着梁庭,眼中帶着小小的祈求,他知道亂把別人的東西借出去是種不好的行為,但眼下他也只有這個東西能拿得出手。

果然梁庭眼睛都發亮,迫不及待想穿一穿,但礙于有旁人在場,只能作罷。

“阿庭,你有沒有把洛洛,就是昨天我們帶回來的小孩,告訴給別人?”曲谙試探的問。

梁庭聞言,趕忙把他拽到人少的地方,壓低了聲音:“別把我拉下水,是你帶的不是我!這可是有違規矩的,你趕緊把那小孩處理走!”

“至少得找到他的親人,或者有人願意收養他才能讓他走呀,不然他一個小孩怎麽在外面生活。”曲谙說,“阿庭,我們打個商量,你替我保密好不好?這件衣服你想什麽時候還我都行!”

他在心裏雙手合十向段千玿道歉。

梁庭有些心動了,思忖了片刻,他把曲谙推開,很是嫌棄道:“你說什麽我都不知道!以後沒事別來找我了。”

曲谙愣了,随後明白了梁庭的意思,欣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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