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卞桑蘭心想,不值錢還瞅個什麽勁兒。和戶绾聊得頗吃力,她甚覺氣餒,終于熬不住了,幹脆直接問罷,省得彎彎繞繞費思量。她仰起頭,眼眸明亮,道:“戶大夫,你這麽聰明,估且猜猜骨虿為何會放我們一條生路?”

戶绾一早猜到卞桑蘭見了水護法的屍體定會心生疑問,也做好應對的準備,此刻聽到她的問題絲毫不意外,反正已經打定主意不會如實相告。戶绾抿嘴一笑,看着卞桑蘭認真道:“骨虿的心思,我豈能猜到,卞莊主莫為難我了。”

“你這就不實誠了,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和百裏彌音都清楚原因。”卞桑蘭聽到戶绾也在敷衍自己,氣急道:“我們現下是一條草繩上的螞蚱,我座下的水護法已經命喪于此,你們在這當口卻對我隐瞞內情,未免太不厚道了罷。”

“那我便和你明說罷,我不曉得原因。”戶绾矢口否認。天蠶莊的人不明不白丢了性命,情理上來講,确實應當給卞桑蘭一個解釋。戶绾理解她的心情,然而事關百裏彌音,戶绾不願冒險提及,以免節外生枝。

“我信你個鬼!”卞桑蘭深深籲了一口氣,忿忿站起身,頓了頓,又道:“我毫不保留告訴你天蠶甲的秘密,你便這麽回報我?”

“一碼歸一碼,卞莊主莫混淆了,作為回報,我盡心醫治你,你還想一樹百獲不成?”戶绾不想和卞桑蘭繼續糾纏,她話鋒一轉,問:“還找不找天蠶甲了?”

卞桑蘭悶哼了聲,不理睬戶绾,轉而對杵在牆根的四大護法頤指氣使道:“你們幾個,去瞧瞧這些破鼎裏頭有甚名堂,都給我看仔細點。”

衆護法得令,四下散開。

見衆人齊忙活,戶绾重新環顧四個土陶鼎,最後落到百裏彌音身上。只見她垂首立于土陶鼎前,不知道在想什麽。

戶绾走過去,喚道:“阿音?”

“绾兒,你可覺得地上的鼎座有些多餘?”百裏彌音擡眸,征詢戶绾的看法。

鼎器落地三足,甚為穩固,若說置于泥地,為防鼎足日久深陷,才會使用鼎座增加受力面。然而腳下是質地堅硬的千年寒冰,土陶鼎亦不似金器重實,在此放置鼎座為依托,的确有些畫蛇添足。此前戶绾的注意力均放在鼎身,想從紋飾上參出線索,卻不曾留意鼎足下環抱大小的鼎座。

戶绾點點頭,疑惑道:“莫非鼎座之下有蹊跷?”

“什麽蹊跷?”卞桑蘭悄悄湊過來,戶绾的話,她聽得一字不差。

卞桑蘭來得湊巧,百裏彌音竟沒覺得她礙眼了,對她淡淡道:“叫你的人把鼎挪開。”

沒被百裏彌音冷眼相待,卞桑蘭不禁感到意外,當即會意一笑,應道:“好,挪哪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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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挪開。”

卞桑蘭轉身,提高了聲音,語氣卻軟了下來,對四大護法說:“你們把角落裏的鼎都挪一邊去,阿木,你過來移這樽。”

鼎不再是破鼎。

四大護法身強力壯,手腳也麻利,搬個半人高的土陶鼎不在話下。須臾之間,四大護法的聲音陸續響起。

“莊主,這裏有個井。”

“莊主,我這個角落也有。”

“還有這。”

“莊主,你看。”木護法俨然發現寶藏般驚喜。

果不其然,鼎座不過作遮掩之用,其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小到成年人在裏面無法支肘。

戶绾和百裏彌音同時探頭往裏瞧,她們可夜視,一眼探到底。井底視線可及,柱形直通,約摸十丈。倆人的目光彙集到一處,驀然發現井底依稀浮現出一個匣子的輪廓,當即雙雙擡起頭,卻相顧無言,複又低頭細辨。

卞桑蘭見倆人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好奇,遂也探過頭想一睹究竟。百裏彌音似乎早有防備,适時伸出手,默默摁住那顆靠過來的腦袋,輕輕推開。

本意不願卞桑蘭打擾自己觀察井底內容物的百裏彌音哪曾想到此舉反而令卞桑蘭心思微妙。此刻,她怔怔站在一旁,前所未有的乖巧。

“莊主,我們去別處看吧。”木護法見卞桑蘭被排擠,心戚戚然,生怕她一不如意又沖自己撒氣。

卞桑蘭瞪了眼木護法,不吱聲。

“裏頭黑黢黢的,什麽都看不到。”戶绾從井口退開一步,問:“卞莊主要看看嗎?”

方才明明看得聚精會神,轉頭就說什麽都沒有,卞桑蘭對戶绾的話半信半疑。她瞥了眼戶绾,上前一步,探頭看向冰井。

誠如戶绾所言,井裏面當真空無一物,幽黑而狹小的井口仿佛一只獨眼獸,陰鸷地盯着卞桑蘭,令她倍感壓抑。她匆匆看了眼便移開目光,一擡頭,百裏彌音的臉近在咫尺。眼前人遠山黛眉,揚而英氣勃發,攏則清冷傲然。長睫濃密,一眨眼便如蝶翩跹,雙瞳幽深如潭水,沉靜而涼薄,看不到一絲漣漪。卞桑蘭一時恍了神,便這般旁若無人端看百裏彌音。

卞桑蘭對百裏彌音的情愫可一點都不含蓄,也便只有百裏彌音這般既木讷又冷情的人才毫無所覺。戶绾作為局中人,早将卞桑蘭的心思看得剔透,并且對此感到無所适從,她無法漠視他人觊觎自己的良人。

“阿音,我們去那邊看看。”戶绾挽上百裏彌音臂彎,狀似不經意打斷卞桑蘭忘乎所以的打量。

“嗯。”

看着百裏彌音離去的身影,卞桑蘭輕咬下唇,眸裏神色複雜。自己會因百裏彌音的觸碰而歡欣,亦為她的疏離而失落,情不自禁想靠近,又小心翼翼保持距離。卞桑蘭意識到,自己過于在意百裏彌音,她牽動自己太多情緒,包括每每看到她和戶绾相處時泛起的酸楚與在自己心底轉瞬即逝的期盼。

四個井底均有物,雖瞧不分明,卻不盡相同。此處确實別無路,戶绾心想,若大費周章鑿通冰層乃為藏匿井底之物,那它們必然十分寶貴。她不禁感到好奇,等不及想見識一番。

井穴如蛹,同軀幹般大,稍壯實一點的人怕是會卡在井裏。便是精瘦的百裏彌音亦得像具筆直僵硬的屍體般方可容身,然而即便如此,她在裏頭壓根無法動彈。兀自思索如何探身下去取得井底的東西,百裏彌音斂着眸,半晌才道:“天蠶甲多半在井底,我下去取。”

“井穴深而窄,在裏頭連轉身都難,更別提施展手腳了,你怎麽下去?”戶绾問。

“山人自有妙計。”

戶绾噗嗤一笑,但想冰層不便裝置機括,井裏應該無甚危險,倒不多擔心。既然百裏彌音有辦法,她樂見其成。

下殓谷時,百裏彌音着人備了好多捆繩索,虧得她有先見之明,如今繩索再次派上用場。她三下五除二将繩索一端盤結在腰身,向四大護法吩咐道:“來倆人,拉着繩,聽我指示。”

四大護法和卞桑蘭聞言,跟街頭看到熱鬧般,通通圍将上來。四大護法不約而同執起繩,也不管用不用得着這麽多人,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卞桑蘭不知井底有物,看到百裏彌音欲下井的架勢,疑惑道:“百裏彌音,你要下去?”

卞桑蘭話音剛落,百裏彌音将雙臂高舉過頭頂,如魚入水潛進井口,頭朝下腳朝上,倒墜着往深處探。

“阿音不下去還如何幫卞莊主找天蠶甲。”戶绾接過卞桑蘭的問題。

“她一個人下去?”

“你認為井裏能容身幾人?”戶绾對卞桑蘭擔憂的語氣感到不适。

察覺到戶绾隐隐的敵意,卞桑蘭意味深長觑了眼戶绾,心如明鏡。見她和百裏彌音形影不離,自己心裏亦不是滋味,想必戶绾同樣見不得自己對百裏彌音懷揣着小心思。

倆人的關系越發引卞桑蘭遐想。

四大護法一拳一拳放着繩,饒是百裏彌音身子輕盈,他們亦不敢放太急,務求平穩。照此速度,當耗費多少工夫方能潛到井底。百裏彌音素來雷厲風行,行事能速戰速決斷不拖泥帶水,如今井底就在眼前,她卻行動遲緩,不免失了耐性。

“放快點。”百裏彌音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穿井而過,顯得沉悶而模糊。

四大護法加大了幅度。

“停。”百裏彌音雙手一觸到井底之物,立馬出聲制止四大護法。她将雙手撐在眼前的銅器上,以防止他們反應不及收勢而讓自己撞上銅器。

幸而四大護法反應靈敏,他們聞聲一動不動,穩穩固定住繩索,靜待百裏彌音下一步指令。

井底藏着鸮制式的銅器,約半臂高,百裏彌音甚覺眼熟,然當下無暇深究。銅鸮眼若銅鈴,雙眼竟似活物般富有神采,百裏彌音定靜看去,其上依稀顯露出細小迂回的殓文字符,恰恰構成銅鸮圓瞠的雙目。她通識殓文,礙于井底逼仄,字符又極其細微,并不急于解讀。她端起銅鸮,喊道:“收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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