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同于之前的畏手畏腳,四大護法收繩倒是麻利。他們明顯感覺到繩上的重量有所不同,然四個人一起使力,便是多承幾個百裏彌音亦輕而易舉。他們不作多想,一鼓作氣将百裏彌音拉了上來。
甫一看到百裏彌音手中的銅鸮,戶绾當即想起鲦山三身族長老寝殿裏的石鸮像。兩尊鸮像出落得一般模樣,區別在于一個為石刻,一個為銅築。戶绾記得清楚,百裏彌音曾對她提及《百裏氏族通志》內關于石鸮像的記載,道其中空,儲存着上下兩冊金丹卷。然石鸮像看似簡單,卻是一種精密小巧的機括,欲取得金丹卷需破解極其複雜的機關裝置,絕非易事。戶绾心想,若石鸮像乃貯存金丹卷之用,那銅鸮像裏會否也藏有無價之寶呢?
百裏彌音剛把銅鸮放下,卞桑蘭便迫不及待問:“這是什麽?”
“如你所見。”百裏彌音幽幽道。她在放下銅鸮那一刻恍然想起覺得它眼熟的原因,她看向戶绾,倆人用眼神無聲交流着。
“......”卞桑蘭端詳一番,瞧不出端倪。她其實是想知道眼前的器物作何用,為何藏得如此隐秘。但看不過銅器一件,倘若無別的用處,卻深藏于此,實在很難令人信服。問百裏彌音亦是白問,卞桑蘭自認她比自己聰明不到哪去,遂轉頭對戶绾說:“戶大夫有何見解?”
“在殷商戰亂時期,鸮因其晝伏夜出之天性、隐跡潛蹤之耐力、一擊必捷之本領,被譽為戰神之鳥,廣受戰士崇拜,認為它可庇佑軍隊辟兵克敵,所向披靡。然而在尋常百姓眼裏,鸮乃不祥之鳥,俗語有雲,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傳言鸮嗅覺靈敏,可以嗅到病入膏肓之人身上的氣味,遂它被當作厄運與死亡的象征。”戶绾娓娓而談。
卞桑蘭一大通聽下來,沒聽出個所以然。她揚起眉,等了會,不見戶绾有下文,無奈嘆口氣,道:“僅此?”
“恕我無知,這便是我的見解,不管此為何物,吉兇禍福難測。”戶绾真實的想法自不可與卞桑蘭語。
“就這麽一個破銅器......”卞桑蘭言及此,忽而緘口。她想起天蠶甲,與銅鸮相比之下更為不起眼,就是個龜殼罷了,但對她來說是稀世瑰寶,而對不通巫術之人卻是兇器。如此一想,她深覺戶绾所言實乃真知灼見。
戶绾與卞桑蘭說話間,百裏彌音又潛進另一個井底。一回生二回熟,她與四大護法配合越發默契,須臾便從井底撈上來一個木匣子。她将木匣子放到銅鸮旁邊,像對待戰利品般注視着它們,兀自陷入沉思。
卞桑蘭一見雕滿燮龍紋飾的木匣子,剛想打開看看裏頭是否裝着天蠶甲,卻被百裏彌音挺身阻攔。
“你做甚?”卞桑蘭不解道。
“天蠶甲是你的,其它東西是我的。”
“小家子氣,我就看看裏面是不是天蠶甲,又不和你搶東西。再說,就這麽些個破銅爛鐵和朽木,我還瞧不上眼呢,你當我天蠶莊是個乞丐窩嗎?”卞桑蘭哭笑不得。
“你的天蠶甲不在裏面。”百裏彌音篤定道。
“你怎知?”卞桑蘭眨了眨眼,想當然道:“你打開看過了?”
Advertisement
百裏彌音不搭茬,轉而問道:“可知幹支五方?”
經百裏彌音沒頭沒腦這麽一問,卞桑蘭有些懵,想了想,方道:“東木、西金、南火、北水、中土。”
“我自東井拿了木匣子,自西井拿了銅鸮,而天蠶甲乃水屬,自然在北井,怎會在木匣子裏。”
卞桑蘭瞬間明白百裏彌音的意思,原來井底之物是按天幹五方放置。然而她卻不認同百裏彌音把天蠶甲歸為水屬,糾正道:“龜甲外硬內軟,形似離中虛卦,即外強中幹之象,而離卦主南,五行屬火,遂天蠶甲乃火屬,當在南井才是。”
“天蠶甲即是龜殼,色澤為烏,烏黑為水屬,龜亦是水中物,怎會五行屬火?再論上古四大神獸,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神話中的玄武正為龜蛇狀靈物,從風水布局來說,玄武居守北海,北行屬水,遂天蠶甲屬水。”
“我的天蠶甲不是尋常龜甲,不可同等而論。”
百裏彌音冷哼一聲,不欲再争辯,與其費這工夫,不如直下北井取物。天蠶甲五行屬水亦或屬火,屆時自有分曉。
對五行八卦一竅不通的戶绾難得聽百裏彌音說諸多話,卻如聽天書,似懂非懂。她不明白藏些物什怎還講究起風水來,為何要故弄玄虛,便是不按天幹五行屬而随意放置又将如何。見百裏彌音動身下井,戶绾只好暫且壓下心頭疑問。
趁百裏彌音取物的當口,卞桑蘭忍不住好奇,蹲身開啓了地上的木匣子。
“卞莊主......”戶绾見狀忙上前阻止卞桑蘭,卻遲了一步。
卞桑蘭擡頭沖戶绾俏皮一笑,道:“我真的就只是看看。”
木匣子已然打開,聽卞桑蘭如是說,戶绾也不便再言。
木匣子裏頭放着一塊獸皮,卞桑蘭輕輕将它拎起,一卷帛書從中掉落。戶绾不經意看見帛書上洋洋灑灑的殓文,不由跟着蹲下身子,和卞桑蘭靜靜看着躺在匣子裏的帛書,一時倆人都有些緊張。她們深谙會如此煞費苦心藏匿的帛書,必然記載着驚天大秘密。
“這寫的什麽啊?鬼畫符般,鬼才看得懂。”卞桑蘭适才留意到帛書上看似周正實則迂繞的字符,顯得神秘而詭谲,與上古巫文不相上下了。她原本膨脹的興致在看到殓文那一刻逐漸渙散。
“這是殓文,鬼的确看得懂。”戶绾笑道。她起身,不敢盯着殓文久看,否則合該頭暈了。殓文終歸不是給人看的,它猶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能悄無聲息地攝人神智。
“你識得?”卞桑蘭訝異看着戶绾,真當她乃天縱奇才,涉獵廣泛,無所不曉。
“阿音是卓絕不凡的祭司,她精通殓文。我曾見她寫過,卻是半字不識,這種文字太晦澀難懂了。”
“百裏彌音能看懂甚好,一會兒她上來且讓她給我們破解帛書上的字符。”
“如果是事關重大的秘密,我們亦不好窺探,若她不願告知,卞莊主切莫強人所難。”戶绾但想百裏一脈本身已是個秘密,毋庸置疑,無論帛書上記錄了什麽,都将是不便與外人道之事。
“戶大夫說笑了,我能勉強得了別人,安能拿捏得了百裏彌音。”卞桑蘭站起身苦笑道:“她對你倒是千依百順,必然事事都向你說,回頭你便與她一道瞞我,就像隐瞞水護法的死因那般。”
“......”戶绾看着卞桑蘭略帶怨念的眼神,不自覺絞着袖口,有些尴尬。她知道卞桑蘭仍對此介懷于心,然而她非但不便相告,甚至連個合适的借口都編不出來,無可奈何坐實了與百裏彌音串通隐瞞之罪。
如百裏彌音所料,北井之下的确放着天蠶甲。她捧着若掌大的龜殼細細翻看着,其上篆刻的上古巫文走筆頗似殓文,卻全然不相通。便是這一方小小的龜甲,竟有如此高強的法力,攻可降敵誅心,守可修複元氣,對巫師來說,可謂至寶。
“天蠶甲!”卞桑蘭見百裏彌音一只手負到身後,另一只手捧着天蠶甲向自己走來,當即兩眼放光。緊盯着她的手中物,卻沒注意到她稍顯得意之态,概也忘記了此前與百裏彌音對于天蠶甲五行屬性的争執。
“切記,屬水。”百裏彌音将天蠶甲遞給卞桑蘭,不忘強調一下。
“管它屬甚,它屬于我。”卞桑蘭樂不可支,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她将天蠶甲翻來覆去把玩着,愛不釋手。
十六年了,天蠶甲終于物歸原主,卞桑蘭喜不自勝,心想,父親在九泉之下終于得以瞑目,而自己亦達成心願,頓時如釋重負。
“累不累?”戶绾捋了捋百裏彌音鬓邊散落的發絲,滿臉寫着心疼。“要不要歇會?”
百裏彌音搖頭,順勢握住戶绾的手,用拇指腹輕柔摩挲着戶绾的手背,道:“還剩一個,我去去就來。”
餘光掃去,護法們正杵于南井邊上,攥着繩索,巴巴等着協助百裏彌音。戶绾點點頭,自知護法們亦疲累了,不好讓他們久等。眼下就剩一個冰井了,倒不如盡早将事情做完再歇不遲。
目送百裏彌音下了井,戶绾回首看着專注端詳天蠶甲的卞桑蘭,心生忐忑。天蠶甲若真是守墓先祖藏匿于此,眼下尚未查明他的用意便冒然完璧歸趙,會否辜負了他拳拳苦心的籌劃。有道是一步行錯,全盤皆輸,若天蠶甲是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那在棋勢不明朗時便放棄它,會不會過于輕率。
卞桑蘭小心翼翼将天蠶甲揣入懷中,這才發現戶绾況味不明地盯着她看,她下意識捂緊衣襟,生怕戶绾觊觎她的天蠶甲。戶绾見狀忍俊不禁,一時抛開了躊躇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