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兩族本同源,正因此,會祈雨法術的可不止巫族,绾兒莫忘了,我還是個祭司,雖不曾開過天門,卻非不能。”百裏彌音掃了眼戶绾手裏的書,接着道:“你方才提及的旱地叫圖蘭丹,對否?”
戶绾點頭,開始意識到百裏彌音清楚那位方士的身份。她問:“那位方士,是百裏氏族人?”
“他是百裏氏族上一任掌祭,因為大開天門,元氣大傷,此後一直抱恙,年過半百便病逝了。”百裏彌音也是幼年時聽掌祭說的,她之所以記憶深刻,全因掌祭以此來告誡她開天門的後果,輕則挫傷元氣,重則毀掉一生修為,甚至死亡。
“上一任掌祭胸懷天下,令人敬佩。”
“為了不相幹的人豁出性命,若是我,定然不願。”百裏彌音扪心自問,她心中并無大義。她願為百裏氏族斷送性命,不過因着與生俱來的使命,她願為戶绾斷送性命,因為她深愛着戶绾,視戶绾如生命。
“若要讓你豁出性命,不管為了誰,我都不願意。”戶绾握緊百裏彌音的手,想了想,又道:“不,我是不同意。”
百裏彌音側頭看着戶绾,倆人相視一笑。
“天蠶莊曾也強盛,在這方厚土上肆意妄為,書中記載的詭事多多少少與巫術脫不了幹系,但願卞桑蘭掌權後的天蠶莊不會再濫用巫術,否則,讓她擁有不死之身倒成了助纣為虐。”
“我相信卞莊主品性非歹,她雖有些嬌縱,卻不是蠻橫不講理的人。說起來,你與她性子大相庭徑,行事風格卻相差無幾,一樣骁勇果決,人不犯你,你不犯人,人若犯你,絕不手下留情。”
百裏彌音本想辯白自己比不上卞桑蘭狠心,為了天蠶甲折殇蒼塞數百條性命,卻轉念想到百裏南的死與百裏元受的箭傷,不由緘默了。百裏南雖死有餘辜,然而畢竟是與百裏彌音有血緣之親的小叔,又一手将她拉扯大,她卻親手将他推入古墓中的甬道內,讓他萬箭穿心而死。在绛霄峰內向百裏元射出的那一箭,又何嘗沒有帶着戾氣。
也許,自己與卞桑蘭相較,不分伯仲,百裏彌音心想。
戶绾靠在百裏彌音肩上,兀自翻着《北隅志怪》,想找些有趣的轶聞分享給百裏彌音。忽然,雪蛟二字映入眼簾,一下吸引了戶绾的注意,她不禁坐直了身子。
百裏彌音見戶绾突然捧起書本,便好奇地瞄了眼。當看到雪蛟時,她不由湊到戶绾旁邊,跟着認真看了起來。
聽完卞桑蘭的陳述,老夫人神色平靜,并不震驚,顯然,她是知情的。她知道三身族,知道金丹卷,知道天蠶甲遺失的原因。她只是有些意外,百裏氏族的人竟願将金丹卷拱手相讓。
“娘親,十六年了,我心心念念尋回天蠶甲,您知其下落,怎對我只字不提?”卞桑蘭撇着嘴,控訴道:“若不是我參悟了感應術,若不是百裏彌音有意使兩族交好,您怕是打算一直将我蒙在鼓裏罷。”
“為娘是知道何人搶走了天蠶甲,但真不曉得它的下落,我哪知蒼塞隐居着三身族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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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關于三身族,關于金丹卷,您不也未曾與我提起過,事關我巫族宗室起源,如今天蠶莊是我坐陣主事,我不應當知道這些隐秘嗎?”
“三身族之所以會分崩離析,個中緣由你已然知道了,金丹卷一旦現世,稍一不慎恐将天下大亂,定然也會殃及巫族,這便是我不願告訴你的理由。若我說了,你安能不動妄念?我并非對金丹卷不為所動,誰不想長生呢,但與其冒覆族之險,我更趨于獨善其身。”
“也罷,反正三身族兩大寶藏均落入我手,我就不與您計較了。”卞桑蘭摩挲着銅鸮,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今天蠶甲失而複得,還把金丹卷勾搭來了,簡直是喜從天降,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可別得意忘形,既然百裏一脈信任你,将金丹卷交由你保管,你當知道自己責任重大,萬不可掉以輕心,否則......”
“娘親,我心裏有數,您當我尚年少無知嗎?我堂堂天蠶莊莊主,處事自有量度,您且少操這份心罷。”卞桑蘭生怕老夫人喋喋不休說教,便把銅鸮擺到老夫人前面,問:“娘親可知曉如何開啓這玩意兒?我實在琢磨不出來,想了一下午,一個頭兩個大。”
老夫人瞅着卞桑蘭,知她一門心思想打開銅鸮,也疲于多說。她捧起銅鸮仔細端詳一番,随後又對照着百裏彌音寫的啓示陷入沉思。
“娘親?”卞桑蘭見母親如入定般看着百裏彌音寫的字,以為她看出了些端倪,不禁趴到桌上撐起腦袋盯着老夫人,雙眸亮晶晶,充滿希冀。
老夫人應了聲,随後放下銅鸮,揉了揉眉心,道:“為娘也看不出門道。”
“......”卞桑蘭嘆了口氣,悶聲道:“您入神了老大半天,我當您有甚發現呢,害我白歡喜。”
“我哪有入神,只是這些字看着費勁,不好辨認,誰寫的?”
卞桑蘭聞言,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戶绾和百裏彌音看完《北隅志怪》裏關于雪蛟的描寫,雙雙沉默。
書中說,雪蛟經年蟄伏于冰川深處,以千年為蛻皮周期,逢變蛻時,它會爬出冰川接受為時月餘的日光洗禮。在蛻皮過程中,因其痛不堪忍,嘶叫如洪,宛若沉鐘,勢必将引發劇烈的雪崩,故傳說它乃司管雪崩的上古神獸。
怪不得雪蛟會盤駐在绛霄峰上,那是蒼塞最高的冰峰,最接近天穹。
祈雨方士的記載已被百裏彌音證實所言非虛,因此,倆人對《北隅志怪》裏所寫之事并未存疑。即使不确定雪蛟蛻皮時是否真的會引發雪崩,百裏彌音也無法押上百裏氏族人的身家性命去賭個真假,她賭不起。
戶绾阖了阖眼眸,一想到蒼塞一波甫平一波又起,便覺得疲憊與氣惱。她為命運多舛的百裏氏族人感到怨怼,就算隐世僻壤,清心寡欲不問塵俗,卻要面臨滅頂之災。此前已經被卞桑蘭害得一蹶不振,本以為否極泰來,豈料又是絕境求生,這叫百裏氏族人如何承受得起一連串的打擊。上蒼未免太無情,莫不是要将百裏氏族人趕盡殺絕方休。
百裏彌音蹙着眉,眸光深沉,起身道:“我得回蒼塞。”
戶绾一眼看穿百裏彌音的想法。既然雪崩是因雪蛟蛻皮時痛苦的嘶嚎所導致,倘若能在它蛻皮前滅了它,興許可以阻止這場災難。
雪蛟出現在绛霄峰受洗也有些時日了,誰也不知道它将何時開始蛻皮,眼下不容耽擱,自當快馬加鞭趕回蒼塞。
“我同你一起回去。”戶绾拉住百裏彌音的手腕,跟着站起來,說:“我去請卞莊主帶我們出去,否則我們走不出沙石林。”
“蒼塞天寒地凍,绾兒莫來回折騰了,不如在天蠶莊等我。”百裏彌音扶着戶绾的肩膀,想消解她的擔憂,說:“我與雪蛟也算交過手,它雖體大身長,然而行動遲緩,不甚靈活,要屠雪蛟,費不上九牛二虎之力。我自當快去快回,你毋須挂心我的安危。”
想要與百裏彌音如影随形的話已是老生常談,戶绾靜靜睨着百裏彌音,眼裏嗔怪之意明顯。
戶绾素來有主意,既然她說要一同回蒼塞,百裏彌音也勸不動她,遂沒再堅持。
倆人出了門,正準備去找卞桑蘭,适巧見她迎面走來。
“本莊主親自來請你們到偏廳用膳。”卞桑蘭見到倆人,不由背着雙手,微微擡起她高傲的頭顱,擺出了莊主的架子。想起之前百裏彌音漠然又傲慢地找她索要書籍,她一口氣還堵在胸腔裏,此時不自覺便想彰顯一下莊主的威嚴。
“卞莊主來得正好,我與阿音有要事需回一趟蒼塞,還請卞莊主安排我們出莊。”
“怎麽?是我招待不周嗎,你們今日才來便要走?”卞桑蘭一聽倆人要回蒼塞,很是意外。
“說了有要事。”百裏彌音道。
“還有何事能比金丹卷緊要?百裏彌音,眼下我對開啓銅鸮的法門仍然一頭霧水,你光是指望我,自己倒逍遙。”卞桑蘭着惱道。
被銅鸮困擾的卞桑蘭以為百裏彌音準備不管不顧,把難題抛給自己,不禁有些愠怒。她兀自心急,想取得金丹卷,然而正一籌莫展之際,還想與百裏彌音一道研究一番,豈料百裏彌音似乎并未上心,卞桑蘭難免心有微詞。
“卞莊主,事有輕重緩急,開啓銅鸮不急一時,然而回蒼塞卻刻不容緩,你若方便,不妨與我們走一趟,倒可助阿音一臂之力。”戶绾私心想多找一個人對付雪蛟,以免百裏彌音孤軍奮戰。
卞桑蘭的傷勢已然無礙,戶绾亦知她身手不凡,若有她相助,與百裏彌音合力屠宰雪蛟,想來應是穩操勝券。戶绾不願百裏彌音犯險,然而自己又手無縛雞之力,不能為她分擔,能找個人幫忙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