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口老血
太夫人由王婆子和夢兒攙扶着,她一見到李妍,那張老臉頓時就歪了,身子也氣得顫抖起來,連帶着嗓音也跟着發顫,她怒吼道:“是誰……是誰把玉柳趕出府的?是誰!”
李妍張望了一下四周,再很無辜地看着太夫人。這裏除了她就剩下蘇柏和朱炎等人了,徐澄在書房裏。太夫人所指的這個“誰”,當然是她李妍了。
李妍并沒有急着将章玉柳出賣太夫人之事說出來,她怕太夫人一時接受不了會氣壞了身子,到時候在徐澄面前就不好交差了。以太夫人這般悲憤激昂的狀态,還是少惹她為好,要是她一個跟頭栽了下去,或是吐口老血,麻煩就大了。
李妍當然也想讓太夫人知道此事,但此話絕對不能從她嘴裏說出來。
太夫人惡狠狠地盯着李妍,咬着幾顆零星的老牙,還咯吱咯吱作響,“好一個李念雲,老身真是老眼昏花,竟然一直沒瞧出你有這等颠倒黑白的本事,還能将玉柳送進承天府,該進承天府的是你而不是她!澄兒,你快出來!趕緊給這個賤人寫休書,然後派人将玉柳給接回來!”
李妍氣得不輕,敢怒不敢言,只是柔聲勸道:“太夫人,你先別生氣,老爺已經……”
“住嘴!這裏沒你說話的份!滾開!”太夫人劈頭蓋臉朝她吼了一嗓子,唾沫都濺到李妍臉上了。
李妍極力忍耐,暗暗安慰着自己,別氣別氣,這個老太婆活不了多久的。若以她本性,肯定會沖上去大吼,“你為老就可以不尊了?你老眼昏花不分黑白被自己外甥女出賣了還在這兒得瑟什麽呀!”
幸好,她一個字也沒吼出來,因為徐澄已經從書房裏出來了,他母親大吼大叫的,他不能在書房裏裝聾。
“母親,你年紀大了,還這般吼叫就不怕啞了嗓子?何況這有失你的威儀。”徐澄過來攙扶着太夫人。
太夫人甩開徐澄,“我還有威儀麽?你和李念雲作踐玉柳,是不是巴不得把我氣死,你好眼不見心不煩?”
“母親,你說甚麽呢,兒子哪敢?”徐澄有些無奈,他不能将章玉柳的事一股腦兒全告訴母親,但有些事又必須得讓母親知道,否則她會鬧得沒個消停。
他頓了頓,打算循序漸進一件事一件事地說,“章廣離……他……”
太夫人雙眼一瞪,“你怎的直呼你姨父的名,他還是你岳父啊!”
“他從來都不是我岳父,哪有稱妾之父為岳父的,他現在是罪臣,我自當直呼其名。章廣離……他貪贓枉法斂了十六萬兩銀子。”
太夫人一怔,“你說甚麽?”
“章廣離他貪贓……”
“我聽清楚了,我是問他的事你是如何知曉的,皇上派人查他了?”太夫人打斷了徐澄的重述,焦急地問道。
徐澄點了點頭頭。原來他母親早知道章廣離的事,否則她哪能如此鎮定。
太夫人嘴皮了顫了顫,“你姨母說她經常勸章廣離收斂收斂,怎麽勸來勸去斂的財越來越多?去年還說只有五萬,怎麽今年就有十六萬了。澄兒啊,你趕緊想辦法救你的姨父!”
徐澄對此沒做應答,而是說道:“他手裏還有六樁命案,死罪難逃,他……估摸着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太夫人身子晃了晃,眼見着就要倒地,吓得徐澄伸手一扶,他母親的身子便穩當了,但是徐澄也不敢再說章玉柳的事了。
徐澄扶着太夫人坐下了,“母親,并非兒子淡漠,而是他罪有應得,倘若皇上連手握六條命案的人都能放過,那他如何坐穩江山?”
太夫人直拍座椅的扶手,“你是宰相啊,你說話有份量,皇上會考慮的。難道你忍心見你姨母也跟着赴黃泉?還有你那三位表兄弟,他們……”
徐澄沉聲道:“章廣離所犯下的罪不會誅九族。”
太夫人急眼了,“兒啊,你別跟我打官腔,我知道不會誅九族,但肯定會被抄家的。你姨母失了你姨父的倚靠,她如何活得下去?你三位表兄弟肯定會沒了官職,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徐澄吞吞吐吐地說:“三位表兄弟也會蹲大牢,不必喝西北風,有……有牢飯可吃。”
太夫人雙手狠拍扶手,雙腿直跺地,“那你別光說啊,趕緊去救他們呀,快!”
徐澄低頭垂首,站立不動。
太夫人氣得捂胸口,“你……你這個忤逆的兒子,枉為一朝宰相,竟然六親不認,你……”
眼見着她這一口氣似乎喘不上來,徐澄忙道:“母親別生氣,兒子……這就去。”
李妍知道徐澄為難,沒辦法才應下的,他總不能把自己母親氣死吧。
徐澄又扶起太夫人,“母親,兒子先扶你回翠松院再去。”
“不行,我就在這兒等着!刑不上大夫,你姨父雖未官至大夫,但也只差一級,你可以求皇上免了他的死罪,用銀兩去充刑,前朝就有這種例子,你比誰都清楚!還有,趕緊将玉柳給帶回來,然後給李念雲寫休書,讓她滾回她爹的西北大營去!”
徐澄面呈灰色,身子僵立。幼時他覺得母親是一個極為曠達之人,對上尊敬,對下仁慈,對外人友恭,對兒女慈愛。可是當他的父親不在了,母親的眼裏就只有娘家了。
這時晴兒已從管事房回來,她見李妍臉色難堪,又聽得坐在裏面的太夫人讓老爺寫休書,當場氣急。她見夢兒站在門邊上候着,便一把将夢兒拉過來,“章玉柳說,昨日宴席上李慶家的說的那些事全是太夫人指使她做的,太夫人還讓她爹殺了許大夫和孫登來個死無對證,你在太夫人身邊伺候,可知有此事?”
夢兒聽傻了,她是太夫人娘家一位遠親家的姑娘,來太夫人身邊不久,沒經歷甚麽大事,她慌裏慌張地說:“怎麽……怎麽可能,太夫人她不會的。”
晴兒氣嘟嘟地說:“章玉柳從至輝堂一直嚷到府大門前,‘即便我去了承天府,事實也是如此,這一切都是太夫人指使我做的!’,你會沒聽見?”
夢兒魔魔怔怔的,“我……我聽見了,但不知章姨娘說的是這等事。”
屋裏,太夫人痛心疾首地催道:“澄兒,你還不快去!”
徐澄嘆了一氣,他是宰相,是不可能去做這種蠅營狗茍之事,章廣離這種罪大惡極之人,他哪裏有臉去求皇上開恩。徐家與章家是近親,不被連帶就算是皇上給他臉面了。
但想到他确實有事想去禀告皇上,就朝他母親拜了拜,轉身出去,張春和吳青楓也随後。蘇柏和朱炎正要跟上,被徐澄止住了,他向蘇柏瞅了一眼,又指了指至輝堂裏面。蘇柏就明白了,老爺讓他在這裏穩住場面。
夢兒以為老爺真的要去将章玉柳接回來,她跑到太夫人面前,将晴兒剛才告訴她的事如竹筒倒豆子般全告訴太夫人了。
太夫人身子一滞,片刻之後,一口老血直噴而出,吓得夢兒雙腿一跪。李妍趕緊跑了進來,不知所措。
王婆子拿出絹帕子為太夫人擦嘴上的血,太夫人卻猛地将她推到一邊。
太夫人雖氣卻不太相信,“李念雲、晴兒,你們……你們編排的一手好戲,來人!蘇柏,你快将她們倆給我關到柴房裏去。還有,将晴兒這個小蹄子給我活活打死!”
李妍呆了,晴兒已吓懵了,連哭都哭不出來。
蘇柏卻來到太夫人面前作揖,振振有詞,“太夫人,晴兒告之夢兒的事全都屬實,恕在下不能從命。”
太夫人又是一噴,一口老血噴在了跪在她面前的夢兒身上。
“太夫人!太夫人!”王婆子與夢兒尖叫道。
李妍見情況不妙,忙對蘇柏說:“你快去把老爺給追回來!”
太夫人連吐兩口老血,蘇柏竟然面不改色,一點也不擔心出了人事會被徐澄責怪。他沒有應聲,而是轉身大步走出去了。
李妍推了一把發懵的晴兒,“晴兒,你快去把曾大夫找來!”
晴兒這時才清醒了過來,飛奔了出去。一邊跑還一邊尋思着,太夫人剛才說讓蘇柏把她活活打死?好可怕的老太婆!
徐澄被蘇柏追了回來,曾大夫也來了。太夫人竟然推開王婆子和夢兒,自己用袖子擦了擦嘴,硬撐着說道:“我身子好得很,還能再活三十年!”
她說最後一個“年”字時,眼前一黑,啥也看不見了。不過只是那麽一個瞬間,一眨眼她又能看清眼前的兒子。
“澄兒,你快去罷,別再耽擱了。王嬷嬷、夢兒,扶我回翠松院。”
胸前全是血的夢兒和滿臉擔憂的王婆子扶起了太夫人,太夫人雙腿有點打抖,但她很快站住了。
徐澄哪裏還有心思去皇宮,但他母親又不讓他跟着。他只好吩咐曾大夫去翠松院,尋着機會趕緊為太夫人把脈開方子。
他自己則準備回書房找醫書,他最近得了空閑會學一學醫術。他知道,有時候靠人還不如靠己。雖然他對他母親有諸多不滿意的地方,但也不希望她就這樣被活活氣死。
他見李妍怔在一旁,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真是委屈你了。”
李妍也覺得很委屈,但她還是搖了搖頭。她知道徐澄此時本已很心累了,還要擔心着太夫人的身子,她有些自責道:“剛才晴兒不是故意要告訴夢兒的,她向來行事沖動,我應該及時攔住她才對。我當時也是生氣了,所以沒……”
晴兒緊低着頭,不敢吭聲,要不是她多嘴,太夫人這兩口老血今日是噴不出來的。
徐澄往書房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這不怪你,也不怪晴兒和夢兒。鬧了一下午,你也累了,快回錦繡院去罷。”
李妍瞧着他高大颀長的背影,莫名地心裏一酸,覺得他活得實在不輕松。國事重大繁忙,家事又一團糟,他都得冷靜地去應對,特別是他那位難纏的母親。
李妍想到自己身為當家主母,應當為徐澄分憂才是。
此時,她才切切實實感覺到自己肩上有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