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印稿成書
翌日。
蘇無斁看着身處的陌生屋室,宿醉還未清醒的頭腦有一瞬的恍惚,半晌,才想起這裏是蒼王府的主屋。
外室的婢子聽到屏風裏有動靜,幾個人順序而入,伺候蘇無斁洗漱。
蘇無斁剛剛收拾妥當,下朝的蒼王就進了門,他解開披風随手遞給蒼甲,對蘇無斁說:“頭疼嗎?我讓廚房給你備一碗醒酒湯?”
蘇無斁愣了愣,這才停下看屋內擺設的目光,問道:“殿下,這是,您的寝室?”
頓住走動的步子,蒼王道:“這兒床比較多,也方便,就讓人把你扶來了,可是有什麽不滿意之處?”
此時蘇公子頗有些無語,“并無,只是,于禮不和。”頭一次邀人到府邸,就把人安排到了自己的寝室,就算相談再歡,也不太符合情理。蒼王如此,是讓他多想一點呢,還是少想一點?
這時輪到蒼王無語,心思轉了幾圈才想出一個理由:“本王多年征戰沙場,于細節處并無諸多講究。你,無須在意。”
蘇無斁點點頭,面上不再計較,然而直到回到自家居所,坐在竹林中手執古簡時,腦海裏還是今晨乃至昨日之事,幾乎無法抑制地,眼前都是蒼王的模樣。
如蒼王般位高權重,卻如此對他,他蘇無斁,抛開這品級不高的官服,至多不過有個第一才子的名頭,對于權貴來說,是随腳就可以踩死的螞蟻,蒼王如此盛情,他雖榮幸之至,不願辜負,卻也當真是,微臣惶恐了。
盯着古簡,半天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個字也未看進去,他換了個姿勢坐着,悠悠一聲嘆息,不知是喜是愁。
“公子,廚房新做的點心,公子用一些罷。”
風帶來小厮的聲音,他扭頭看是流臧,才點頭:“放這兒吧。”
流臧進入前來,把食盤端端擺在蘇無斁手邊的石臺上,又低聲道:“門口守衛來報,有幾個布衣流連在門口,像是禦史的人。”
蘇無斁點頭,目光并未離開古簡,“這幾日仔細些,別讓人鑽了空子,你主子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到朝堂上呢。”
流臧慎重領命,躬身而退。
——
閑賦在家的日子并不好過,蘇無斁表現得再不在意,這個院子裏的氣氛還是漸漸低迷下去。一日日地,院子裏的竹自嫩翠變作了濃翠,而京中,也再也不見有蘇無斁的詩作流傳,在政治大潮流下,它們無法流傳,只能滿滿地堆了一個又一個書箱。
蒼王聽了暗衛的彙報,立在窗口半晌,直到高高的海棠樹上,飄下的雪白花瓣落了半個肩頭,才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于是這一日,蘇無斁自竹林中回屋,便看見了粗布麻衣喬裝的蒼王。
他匆忙一禮:“殿下,您……”
話未說完,擡起頭來,他看見的是蒼王手邊,打開的書箱內厚厚的詩稿。
蒼周行站起身來,蘇無斁這才看清了此時的蒼王,沒了錦繡華衫,高大的他格外儒雅,眉宇間依稀可見,強悍的将軍風範。
“蘇大才子,本王愛才心切,想把這些詩稿印作書,如何?”蒼王揚揚手中詩稿,開門見山。
蘇無斁把剛剛讀完的書簡放在案上,凝視着那厚厚的一摞摞,它們由薄薄的一張張組成,這些日子他曾無數次感嘆,又對書稿短暫的生命無可奈何。文人寫詩,又有哪個不希望自己的詩作能流傳于世?
而詩稿,沒有成冊,極易毀壞,且他如今的光景,以後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身家還兩說呢,又何論如此脆弱的書稿。
蒼王這一句的分量,于他而言,重比千斤。他拱手,深深一拜,行的是文人見面的禮節,“蘇無斁,多謝蒼王成書之恩,此後定,銘感五內。”
看着他行完了禮,蒼王才嚴肅一句:“蘇公子,不必多禮。詩稿,會有人來搬,我不宜久留,就此告辭。”
點點頭,蘇無斁并未挽留。他也知道,他這院落,并不如蒼王府那樣,可以做到“密不透風”。
——
盡管這些日子,朝堂上依舊有幾位老臣反對,但新政還是緊鑼密鼓地實行了起來,如這個朝代每一次的新政實行一樣,利于國,就絕對有損權貴的利益,皇帝費盡心思為新政披上的幾層皮,到了如今,最終還是給權貴們扒得幹幹淨淨。
新政,正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巨大阻力。
這一天,傍晚時分,內務總管太監彎腰,為皇上收拾第五個摔得粉碎的瓷杯。
這一夜,臨近午夜,如印染在宣紙上的濃墨一般的雲,難得地将天空遮了個密密實實,教底下的人伸手不見五指,而流臧卻顧不得天色如何,他匆匆忙忙找了個燈籠,照着腳下的路,出了蘇無斁的院門。
不時有閃電劃過天際,狠狠劈下的光芒讓整個世界泛着詭異的白,照得流臧衣袍上的泛黑血跡尤為刺眼。
也可以看見,他腳下的步伐分外淩亂,毫無章法。甚至拿着燈籠的手臂,都在陣陣的顫抖,引得燈籠裏頭的光芒,忽明忽暗。
幾個時辰後,迎着朝陽起床的百姓們,并不知這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只知道這一天後半夜的雨,格外地大。
有孩子的人家則會對鄰裏抱怨着,雷吵得孩子睡不安穩,鬧了半宿。
而在同樣的清晨,蒼王府的婢子們,才剛剛把燃了半宿的燭火挨個兒扣滅。
屋內,蒼王在床邊坐着,用沒有染血的右手摩挲着蘇無斁的臉——他用了密令,招來一直在外的神醫,半個晚上,三個時辰,才讓這人的臉色由青黑轉為慘白。
蒼甲在一旁提醒:“王爺,該收拾上朝了。”
“好,走吧。”蒼王道。
今日的早朝,由于事情的膠着,花的時間較平日裏的一倍還多,待蒼王回來能細問昨夜詳情時,已是午時。
流臧在蒼甲的帶領下,已新換了一身衣服。此時的他跪在地上,緊握雙拳,面色慘白,“蒼王殿下,昨夜我起夜時,照例去主屋裏看看公子。在外面,我看到公子床正對的窗戶沒有關,便想着進屋關了,卻不想——卻不想公子半個身子在床下,暗紅的血自口中,流得滿衣襟都是。”
說到這兒,流臧顫抖着,重重地喘着氣,好一會兒,才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