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蒼王觐見
次日,蒼王醒來一轉頭,便看見了蘇無斁,他的胸膛規律地起伏,面容平靜,再也沒有半點痛苦,這不由讓他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笑容。
悄悄地起身,洗漱完畢,蒼甲早已在門口等候,他見王爺出來,邊移步随在其身後,邊開口:“禀王爺,昨日月婆提議,在王府院落各修些園林景觀。”
蒼王的腳步頓住,微微轉頭,“你是何想法?”
“逝者已矣,還看今朝。”蒼甲面無表情,嘴角卻微不可查的抽動。
“好。”蒼王察覺了,卻沒有再說其他,這樣的要求,抛卻某些情感,合情合理,“就,依你所言。”
下朝後,蒼王去禦書房觐見。
禦前主管鄭公公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答:“丞相大人剛到,勞煩王爺等候片刻。”
他面上展露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此乃臣子本分,并非勞煩。”語罷,便移步到陰涼地,立着等候,袖中的手卻早已握拳。
他的腦海裏尚回想着幾年以前,同樣的場景,這位鄭公公總是點頭哈腰地請他入內,無論裏面有無大臣,而今……
信任的建立或需幾年,或需幾十年,毀滅卻往往在一夕之間。
是否當了皇帝的人無論本性如何,都會多疑猜忌?
眸子漸漸幽深,裏面的洶湧卷起一波波的嘲諷,試圖掩埋漫天的痛心。
等他得以進入禦書房,已是臨近午時,夏日炎炎,他立在禦書房中,汗珠還在滴滴下落。
他恭恭敬敬地行着大禮:“微臣參見陛下。”
皇帝連眼眸都沒有擡起,靜等着他行完全套禮節,聲音才淡淡響起:“平身。”
他直起身來。
“啓禀陛下,蘇無斁中毒養身,臣來替他請七日假期。”他也漠然盯着地面,聲音毫無起伏,把一切都深深埋在眼眸深處。
“準。”漫不經心地一個字蹦出後,皇帝把手中批完的奏章合好放在一旁,這才擡眼看來,“蒼王還有何事?”
“陛下,”蒼王擡頭,直直望進皇帝眼裏,似乎這樣就可以看出兩人陌路的原因,“臣想把府中院落修整一番,不知陛下有何意見?”
皇帝聽聞此言,竟微微笑了起來,依舊是毫不在意的态度,“蒼王府中之事,蒼王決斷便可。”
客氣的話語一向是斬斷一切的利劍。
重重吸一口氣,蒼周行面上微不可見的抽搐起來,讓表面的溫和寸寸碎裂,緩緩吐出一口氣,逼迫自己讓嘴角扯出一點弧度,然後恭敬地低頭,出口的話一字一頓:“微臣,遵命。”
這樣的相處,蒼王明白,皇帝這是給他們兩個人畫上了最終的句點,足夠平靜,也足夠無情。
自宮中到府中,蒼王雖面無表情,眼神卻幽深得可怕,趕車的小厮都能感覺得到氣氛的壓抑,以至于連馬蹄噠噠聲都較平日的輕。
“蒼甲,院落裏多種些高大的樹,”回到房中,蒼王這樣吩咐蒼甲,“其它随意便好。”
蘇無斁還未醒,蒼王便執着一壺酒,到那顆紫花盛開的樹下,坐在石桌前,提起酒壺,仰頭灌入口中。
所以當蘇無斁醒來去尋蒼王時,看到的便是遠遠撂開的酒壺,與仰頭看樹的蒼王。
如此美景之中,蒼王驚人的俊美,霸道地成為他眼中整個世界的中心。只是這個人此時,周身沒有一點他所熟悉的溫和,凜冽得仿佛一把出鞘的寶劍。
他彎腰撿起酒壺,緩慢而小心地移着沉重的雙腿過去,坐在蒼王身邊。
端端地把酒壺擺在桌上,他道:“王爺如此模樣,可與修整院落有關?”
“這是次要。”蒼王垂下頭,剛勁有力的手指狠狠摩挲着酒壺上的花紋,“主要的,是這些院落以前都是為皇上秘密練兵的場地。而本王如今,已沒有為皇上練兵的資格。”
蘇無斁點點頭,道:“下官是否可以說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
“那……”蒼王看向他,“蘇公子,若本王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作何感想?”
蘇無斁哂笑,“一句安慰罷了,端看自身如何開解。”
“蘇公子,确可稱為本王知己。”蒼王笑了起來。此時的他,就連這笑,也滿是鋒芒。
而莫名的,這樣的笑,帶給蘇無斁的,卻是無窮無盡的暖。
“既然蘇公子醒了,便随本王一道去看看那投毒的幕後黑手。”說起下毒者,蒼王緩緩勾起的笑,帶起詭谲的危險意味,眸中,似乎都給人以緩緩翻騰起滔天黑霧的錯覺。
蘇無斁欣然颔首,而這樣的欣然勾起的笑意,雖極淺,卻與蒼王如出一轍。
蒼王府的暗牢并不在地下,而是在郊外。
蘇無斁跟着蒼王,出了城門,進了一座莊園,莊園後院,不遠處俨然是一懸崖峭壁,就連這個季節,都可以看得見懸崖下的雲霧缭繞聚散。
站在懸崖邊,縱使蘇無斁較旁人膽大,也有些腿軟,到底是一介書生,更何況此時他身體虛弱,連平常走路都不時要人攙扶。
他看向蒼王。
懸崖邊的風很大,帶起蒼王的衣袍獵獵作響,黝黑的發絲肆意起舞,使之整個人有一種別樣的張狂。
蒼王挑眉,“我抱你下去?”
還能如何,蒼王殿下你把那個升調去掉吧。
一把摟住蘇無斁的腰,稍稍提氣,蒼王甚至沒有借助任何東西,便直接落在了目的地——怪石叢中的石臺上。
這時蘇無斁才敢睜眼,向四周看去,皆是霧氣,自己身在其中,仿若天上雲間。
“跟着我。”蒼王颔首示意。
蘇無斁緊随其後。
石洞內五步一燈,空氣中彌漫着濕冷的草木清香,這樣的秘密場地,竟然完全不見壓抑之感。
過了一間明亮的石殿,便到了暗牢所在。這裏只有點點昏暗的燈光,依稀可以看見伫立着的根根鐵柱隔開一間間牢房,森嚴的氣息伴着濃濃的血腥氣撲面而來,蘇無斁不由頓住腳步,屏住呼吸。
“右邊第三間牢房。”蒼王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響起,帶起回聲,“你可要進去?”
蘇無斁擡步,率先走進去,步子邁得艱難卻有力。
隔着鐵欄,蘇無斁看見牢房深處縮着一個人,那個人正好在陰影處,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一點輪廓。
“是個京官,七品。與你同是進士出身。”蒼王過來,打開鏈鎖,“他重金買了殺手投毒,起因是妒忌,後來由于家中噩變,整個人都有些偏激。”
蒼王推開門,看向蘇無斁,“進去嗎?”
“我對這樣的人不感興趣,”蘇無斁聳聳肩,望向始終縮成一團的人,眼眸微微眯起,“他背後可有人?”
蒼王點點頭,颔首示意出去說,正要關上牢門,暗處的那個人,卻突然動了,他似乎是按了下自己小臂,能看見的只有那彈出的物件迅速朝蒼王飛來。
破空聲響起的同時,那物件也被蒼王接在手心。
“是短箭。”蒼王勾唇,綻出的笑容所含的內容比這暗牢更加血腥黑暗。
他大踏步地走進牢房,暗處的人終于擡起頭來,讓外面的蘇無斁看清了他的臉。這是一張很平庸的臉,真正沖擊人心底的,是他面容的猙獰,與眼神的狠厲。
這個人與蘇無斁雖然同是進士出身,但畢竟幾年過去,能記起的也只是依稀存在的熟悉感,而今這熟悉感更是被他的瘋狂沖散幾分。
裏面的蒼王狠狠捏住他的手臂,撸起他污黑的袖子,随即,在看清眼前情景時,蒼王的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