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郊外基地

這個人的手臂整個比尋常腫了幾圈,紅腫得接近紫色,小臂處突兀的機械,與周圍的皮膚嚴絲合縫,它鏽跡斑斑的表面、與那銜接處不明顯卻十分嚴重的流膿,揭示了手臂紅腫地原因,而這樣慘烈的模樣,也揭示了他能把短箭帶入這裏的原因。

“說,”蒼王一把掐住他的脖頸,“這機關是誰給你裝的?”

那人照舊是猙獰的表情,面對這樣的窒息感,他只是高高把頭仰起,絲毫不掙紮,明顯是半個字也不肯吐。

蒼王的另一只手一擡,一個掌刀狠狠向下,接觸這人肩胛骨的瞬間,內力順勢而出,無聲無息,整整一只手臂便這樣脫離身體,掉在了地上。

停了幾瞬,這人扭曲的尖叫聲才響徹暗牢。

如此歇斯底裏,令人毛骨悚然。

蒼王一把把這人甩開,側頭對着已經進牢待命的負責人,他瞥了一眼疼得在地上翻滾的人,冷冷開口:“審!這件事絕不這麽簡單。”

蘇無斁還看着地上的斷臂,上面所安的機關如此殘忍,又絕對精妙,若不是威力不足,剛剛那一瞬,絕不可能就如此簡單收場。

當威力足夠,如此堅硬的精鐵制品,人的血肉之軀怎能敵過!

出了鐵欄,蒼王看了眼蘇無斁的腿,直接一把将他抱起。

蘇無斁只聽得見耳畔風聲響起,待回過神來,已經躺在了先前明亮石殿的榻上。見蘇無斁看向他,蒼王神色凝重地解釋:“此事我既已做出了承諾,有了變數自然要查清。你剛解毒不久,先在此處稍息。待會兒,會有人來伺候你,要什麽就說,想下床走動,也不要出石殿。”

蘇無斁點頭答應。

蒼王腳下生風,迅速出了石殿,往更深的地方飛速行去。

蘇無斁知道,無論怎麽說,他都不應該接觸他的秘密勢力。

呆坐了一會兒,尋思着蒼王處理這件事尚需要點時間,于是随手拿了本一側架上的書來看。

這是本文人傳記,內容倒也有些深度,但他勉強翻了幾頁,便頓住了手。

一是到底對這件事放不下心,二是……

他想起他書房裏已經印成書的詩稿,想起首次見面被蒼王一言道破的——朝堂中被陷害的憤懑,想起與蒼王不多的幾次談話裏他那毫不保留的關心與坦誠……再有而今蒼王所給予的,那萬分及時的救助,以及此刻他所處的地點——蒼王府最為機密的“要塞”。

他覺得,自己仿佛察覺了些什麽,從這些超乎朋友知己的相處中。

然而這樣的察覺太過于模糊,他發現不了更多的東西。在此之前,他從未有過知己,所了解的至多不過高山流水。

良久,他手中的書都沒有翻動一頁,待回過神來,不遠處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水果點心,空曠的石殿內,數十名侍女安安靜靜地立着,夜明珠的光輝讓這間石殿自成一界,古老肅穆,蘇無斁恍惚間生出一種亘古的滄桑感。

這座石殿所透出的悠久古樸,以及那如細流般源源不斷向他傳遞着的時空魅力,幾乎就在頃刻間,讓他不禁抛卻了滿腹思緒,一心一意地品味這份歷史的厚重。

他下了床,慢慢地走着、漫不經心地看着,眼前的景與物使他胸中難辨的情感悄然而逝。

古老的石壁被保護得很好,連歲月的痕跡都幹幹淨淨、清晰可見,新鑿出來的小石臺放着夜明珠,細細看去,夜明珠周圍還巧妙地布置了鏡面,把它散發的光芒盡數反射至殿內,恰好柔和了石殿歲月的淩冽,溫潤了土石給予人的燥熱感。

背着手,踱着步,然後在一點駐足,蘇無斁不由閉上眼,任由古與今獨特的沉厚,徜徉在一呼一吸間。

文人學者,總是喜歡游古跡,仿佛這樣就可以穿越時空,了解那個時代的人與事,以及時代獨有的文化魅力。蘇無斁此刻,便無比渴望了解這間石殿的故事,甚至于想在這樣古老的石壁上留下自己的筆墨,讓今人後代,都可以了解自己今日今時的思想。

“去拿筆墨來。”睜開眼的一瞬間,他唇角的微笑演繹出了堪稱張狂的放逸灑脫。

把紙鋪在地上,他席地而坐,甚至不用石鎮,就随手一按,提筆而行,那蘸了墨的筆仿若敏捷的游龍,在雲層肆意穿行。停筆之時,擡眼縱觀,整篇的字跡連貫流暢,每一處轉筆都叫嚣着清逸高雅,蘇無斁不由露齒而笑,擡頭看四周石壁,想着把它挂到哪個地方。

“若想挂在石壁上,不如裱起來,也存放得久些。”

聽見聲音,蘇無斁扭頭看去,蒼王正緩步而來,文人作文的沖動淡了下去,不久前的思緒又清晰地徜徉在腦海,他問:“此事可難辦?”

“下毒這事已經水落石出,只是單純的嫉妒引起的沖動,至于機關,本王剛安排了下去,就看能否找到那臂上機關的來源。有這樣一個機關,已經可以肯定,此事定有人推波助瀾。”

蒼王說完,視線觸及了地上詩篇,眸中一抹贊嘆劃過,神色中卻不露分毫,沉靜的面容看不出情緒,他微微啓唇:“原以為蘇大才子在哪裏都可作詩一篇,如今看來,還需有感而發。”

語氣完全分不清是嘲諷還是感慨。

蘇無斁把詩篇交給一旁候着的侍女,淡淡解釋:“文人寫文章,不過有感而發。莫不是蒼王殿下還不曾‘有感而發’過?”

“本王可不好此道,至多也不過寫個公文罷了。”蒼王擺擺手,不欲多說。

他轉過身子,走到塌邊坐下,拿起水果邊吃,邊看着蘇無斁艱難地邁着雙腿挪過來,突然有些好笑,“方才看你作詩時動作如此敏捷,現在怎麽又是這副慢吞吞的樣子了?”

“适才沒注意,現在才覺得累了。”說着,蘇無斁也不由笑了起來。

他剛剛挪到了位置,在塌邊坐好,擡眼就看蒼王端了個水果盤過來。

“多吃些,吃完睡。本王可只給你請了七日的假,身子養不好,上朝時暈過去可就是笑話了。”

“請假?”聽聞此言,蘇無斁有些震驚地看着蒼王,“殿下您幫我向皇上求了情?便也是說,七日之後,我便可以上朝了?”

蒼王把水果盤塞到他手裏,誠懇地拿起水果遞到他另一個手中,對于求情的事卻謙虛笑着:“算不上求情,皇上本也不在意。”

低頭看着盤中色彩鮮豔的水果,蒼王的話在腦海裏回蕩,那胸中複雜難辨的情感又湧了出來。實話說,受了蒼王如此多的恩,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反應。謝?他知道蒼王想尋一知己,知己之間不該把地位之差擺在明面上,那樣只會适得其反。不謝?那又教他說什麽?

此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幹脆是蒼王黨的一員,如此至少,他可以以忠義報之。

直到翌日他們回到蒼王府,蘇無斁也沒有多說什麽。而蒼王也只是覺得蘇無斁養傷的這段時間異常少言,并未想到自己在短短時日裏過于頻繁且又重大的幫助,到底還是激起了向來灑脫的蘇無斁,作為文人的那點清高。

第七日的早朝過後,蘇無斁再三道謝,拜別了蒼王,回了自己的居所。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拜別,是蘇無斁在蒼王府邸內,正對着蒼王,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對此,蒼王并未阻止。

他看着這人身着最為莊嚴的官服,正對着自己,屈下膝蓋,彎了腰身,額頭着地,整整三次。

這一刻,蒼甲看到蒼王面色沉凝,眸中甚至閃過一瞬的怔愣,且始終未發一言。

知己這個詞,對于蘇無斁陌生,對于蒼王,又何嘗不是如此。

蒼王府最古老的那棵樹終于花落葉繁,還了整個府邸清一色的濃綠。只是,即使是在修建初具規模的現在,這棵樹也依舊獨占整個院落,唯那地下的盤根錯節,拼命向四周蔓延,似是渴望有一日可以在牆的另一面,遇見自己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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