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府中拜別
他輕輕走進去,關上幾扇窗戶,再彎腰把一夜裏被風吹到地上的物件撿起來,最後一個,是一張單薄的信紙,拿起的過程中一目十行地掃完,流臧不由瞪大眼睛,看向床榻的方向。
“公子,這……”
“流臧,你收拾些必帶的東西,今日下朝後,我們就回江南。”
流臧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後,應答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好……好的,公子。”
——
既然丁憂已經板上釘釘,那一份辭呈,便沒有了放在皇上書案上的必要。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到頭來反倒是母親的病重,解了他身在京城的困境,讓他蘇無斁,在文武百官面前,起碼,保下了最後的顏面。
早朝過後,他來到蒼王府上,管家蒼甲親自來迎的他。
“蘇公子,令堂的事王爺已經知道了,王爺今日不用早朝,便和着幾個朋友出去跑馬了。”蒼甲一路引蘇無斁而來,邊走邊說,“王爺讓您在暖閣稍候,他馬上就……”
“剛剛那個穿紅色衣裙的女子,”蘇無斁突然頓住腳步,“我可以問下是誰嗎?”
“嗯?”蒼甲順着蘇無斁的視線望去,是右邊這條小路盡頭的一處角門,此時已經分外空曠,沒有半個人影,“哪個?”
“……”
蘇無斁沒想到,他收到的回答竟是一個問句!
而細細想來,他便明白,蒼甲身為一個管家,直接反問回來,而不是為他所提的問題做出猜測,便多半是不願說出這個人的身份了。
所以,他識趣地避而不答,“沒事了,蒼管家,繼續走吧。”
大約是半刻時間,蘇無斁便到了蒼甲所說的暖閣,蒼甲把他帶到門口就停住了腳步,留他一人進來坐在紅木椅上等候。
暖閣遠比不上正廳的寬大精致,但它少了許多不實的雕飾,給人的感覺與蒼王一樣,粗犷大氣之間又帶着些柔和。房間之內布局簡單,擺設除了必備的之外一件多餘的也沒有,蘇無斁知道,這樣的地方,一般主人只用來招待親近的客人。
想到這裏,嘴角已經先于思想一步綻出了微笑。
這是蘇無斁,自昨夜得知母親病重消息之後的,第一個笑容。
偏偏就在這一瞬間,他又想起适才看見的那一抹紅衣,在蒼王府青磚灰瓦的沉厚之間,那樣的生動活潑是如此紮眼,而這樣鮮豔的紅色,不知為何,明明絲毫沒有相像之處,偏讓他想起了昨日的雲婵。
于是,不知不覺地,嘴角的弧度,便平了下來。
蒼王應是自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便動身從京郊往城內趕來,所以蘇無斁并沒有等太長時間。
一身騎裝,風塵仆仆,蒼王進屋的那一剎那,蘇無斁隐約聽到了馬匹的嘶鳴聲。
蘇無斁起身,對着蒼王就是一拜,他鄭重開口:“蒼王殿下,蘇無斁此行,乃為辭行而來,家母病重,未來三年,想必不會回到京都,望殿下,珍重。”
“令堂的事我今晨已經聽聞,我想說的是,前些日子為你解毒的那位大夫醫術十分高明,若你願意,我可讓他随你回鄉。”
頓了頓,蘇無斁才道:“蘇某這些日子裏,已然承了王爺太多情,且生死向來有命,家母的身子……她自個兒也說了,藥石無醫。料想,就算是神醫,也只不過是延長幾月的壽命,且,家母性格剛強,她,是寧死,也不會願意茍活。所以,王爺的好意,我心領了。”
“既是如此,我也明白。”蒼王點點頭,“那……若是還有什麽地方需要幫助的,盡管開口。”
這樣一句話,由別人口中說出,可能只是一句客氣,但自蒼王口中說出,蘇無斁聽得出,他是認真的。
他深深吸一口氣,唇瓣抑制不住地顫了顫,“殿下,我會的,若有困難,我一定開口。”
“能得殿下如此相待,我蘇無斁孑然一身,也唯有這身才華與一顆真心能聊以相報。日後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只要殿下需要,我必全力以助!”
蒼王聞言,悠悠笑開,“你無需如此,我以朋友之誼待你,自然不希望你對我如此客氣。全力相助倒是不必,只要蘇大公子日後別忘了你還有這樣一位,朋友,我便心滿意足了。”
凝視着蒼王,蘇無斁亦是緩緩勾起一抹笑容,他認真地說出一生的諾言:“今生今生,定不想忘!”
“本王可是記住這句話了,日後你若抵賴,本王可不答應。對了……”蒼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昨日雅座之中,你從頭至尾未發幾言,那沉默的原因,你,可以對我說了嗎?”
蘇無斁的心瞬間猛跳了幾拍,即将剖析自己內心深處情感的不适,讓他的雙頰漸漸染上緋紅,出口的話語卻絲毫不随着心緒起伏,平平淡淡,仿佛開口,僅僅是為了把心中的說辭背上一遍:“是見你同雲婵姑娘如此熟稔,心中有些不舒服,不想開口多話罷了。”
“是否,是我對雲婵的态度,如,對待友人,甚至是接近于愛人的原因?”蒼王輕聲問道。
蘇無斁愣了愣,想了想後微微點頭。
“不是因為雲婵對我?”
蘇無斁擡起頭來,否認,“怎麽會,我與雲婵姑娘初次見面,于她,我絕無傾慕之意。”
蒼王很想再問下去,但看蘇無斁肯如此回答他的問題,定是沒有意識到他對自己的心意。
且,即将的分別讓自己在此刻如此惶恐,惶恐在他意識到之後,會視此為大逆不道,在未來分開的日子裏漸漸把自己的心碾碎為塵,飄散不見。
張了張嘴,蒼王終究是問不出聲,他特意換了個輕松的、略帶不羁的笑容,岔開話題:“好了,本王的好奇心也滿足了。既然幫不上你的什麽忙,也就只能祝你一句,,一路平安了。”
蘇無斁點頭,迅速收拾起自己散亂的情緒,時間不允許他深思,他也沒有深思下去。然而反過來想,若不是母親病重這個當口,以蘇無斁的聰慧,蒼王問得如此明顯,他怎麽會沒有意識到呢?
母親的病重戳中了他的死穴,讓他在這樣的對話中,難得地如此遲鈍。
心思回轉幾圈,想通了這一點,倒是讓蒼王不知該是高興,還該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