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溫泉之邀

月色不知不覺代替了陽光，山莊靜谧，他們正緩緩向燈光最明亮處前行，不時走過巡邏的黑衣人恭敬地向他們鞠躬行禮。值得說的一點，是這些人雖着黑衣，身上卻無半分陰冷之氣，就連蘇無斁這個局外人，都能感受的到這些人看見蒼王時的欣喜與尊敬。

莫名地，他能感覺得到，這些人，與蒼王一樣，都有着永遠積極向上的生命态度。

溫泉山莊，既以溫泉為名，那此間風景，必以溫泉為最。在外閣脫了鞋襪，一路踏着微雕紋路的鵝卵石，淙淙泉水覆着腳背緩緩流過，清涼的觸感慢慢淌過心間，這樣的夜晚，仿佛合該身處于這樣的美景之中，和，這樣的人。

朋友蘇無斁不缺，未失勢之前他的門庭若市，可這一兩年，再好的朋友面對政治大潮都默默地選擇了明哲保身，只有他，永遠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悄悄偏過頭，蘇無斁看向走在他前方的人，與朝堂上的大多數武将不同，他的面容十分溫潤，似乎多年的沙場之戰，只是在他的眼眸中留下了痕跡。這樣的眼眸，讓他想起了海洋，狂風大作時波濤洶湧，威勢吞天滅地，晴空萬裏時波光粼粼，包容世間萬物，那間如天空般的氣象萬千，是可以讓人連外貌都忽略了的精彩。

若要說什麽最能體現時間的軌跡，那無疑是眼睛，只一眼，便可看出此人留住的是世間的苦難還是歡樂。

而他，即使歷經最徹底的朝堂失勢，那眸子裏增添的，最終也只有沉澱下來的深邃。

合該感謝這樣的月色，讓他此時，可以看清他的眼睛。

而這樣的注視內裏夾雜的火熱蘇無斁本人沒有感覺，蒼周行作為被注視的人，卻甚覺不自在，他直接停住步伐，扭頭向右後方看去。

蘇無斁顯然吓了一跳，他不自在地揚唇，回給蒼周行一個微笑。

從蒼周行的角度，略高的俯視視角，且蘇無斁的頭微仰，恰好讓月光均勻地布滿每一寸面容，可以很好地讓他看見，那已經悄悄蔓延到耳根的微紅。

蒼王殿下，此時，緩緩勾起一抹笑容，他撫上他的耳垂，故意把尾音揚起：“怎麽這麽熱？”

咚咚，咚咚……

心跳就這樣力道緩緩加重，速度急劇加快。

他匆忙拉下蒼王的手，同時稍稍把臉扭向外側，快步向前走去。

蒼王看着蘇無斁的背影，被拉下的手并未放下，而是緩緩擡起，因為，上面清晰地殘留着，那一刻蘇無斁的手，微微顫抖的觸感。

嘴角的笑容不由加深，原來他，并非對他毫無感覺，他蒼周行的行事作風向來與打仗一樣，堅定果決，這些年頭一次面對一個人會有如此忐忑的情緒，而這樣的情況下，剛剛蘇無斁的反應，簡直就是上天給予他最好的禮物。

讓他可以小心翼翼地，把主動權握回自己的手中。

淩亂的思緒，彌漫的霧氣，解開的衣衫，顯然，這裏不是一個理清思緒的好地方。或者說，這樣的思緒，根本沒必要理清。

這樣的事情，也是過猶不及，思維一轉，蒼王決定以進為退，這個當口，他說起了自己的商業計劃，剖析自己，有時被直接的表白更有效果。

“蘇無斁，我的所有手下，就像你進來時看見的，身着黑衣的那些，他們大部分跟我來到了這裏，暫住在山莊。”

蒼王的語調悠長，那意味仿佛只是在說一個尋常的小事，他們的距離并不是很近，隔着水霧，無斁看不清他具體的表情。

他不明白他起頭的話最終的目的是什麽，不過這也足夠把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投入在當前的對話中。

他輕輕應了一聲。

此時此刻靜谧的氛圍，似乎不适合多餘的話語。

“我想把根據地移到江南，目前首先，從商入手。”

蒼王顯然不想讓他幫忙，他一個書生，對商半點不通，那他此話，是為何而說？

他等着後話，可蒼王一直沒有接口。

“可是想讓我幫忙？”他疑惑地問。

“這是我以後賴以生存的東西，”低低的，暖暖的，含着笑意，“我想告訴你。”

與此同時，蒼王向前邁了一步，又或許是幾步。

稀薄的霧氣再也阻擋不了視線，蒼王就像是從遙遠的夢境中來到他的現實，那面孔直接而清晰，視線被賦予了侵略式的凜冽，裝滿了他的腦海，讓他騰不出一絲空隙作多餘的思考。

那泛着紅的皮膚，不知是由于胸膛中情感的影響，還是胸膛外滾熱的緣故，顏色愈來愈鮮豔。

從未停歇過的心髒，重重地，緩緩地，彰顯着它的存在感。

“告訴我？可……這，是你自己的事……”他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幹。

“無斁，”蒼王伸出手，握住他的上臂，眼眸中沒有一絲笑意，唇角微微向下，神情格外堅定，與出口話語的溫和簡直是兩個極端，“我希望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事，我的生計，也可以是兩個人的事。”

蘇無斁愣住，不知所措。

觸感清晰地告訴他，那張大手的溫度比他泡在溫泉之下的手臂更為滾熱，仿佛那手掌心裏有個神奇的小火苗，讓這熱度，自上臂緩緩地向全身擴散。

他說得再清楚不過，他對他起了，本應在男女之間起的心思。

他急忙向後退了半步，讓手掌脫離了手臂，站在原地，微低着頭，重重喘氣——剛才，他一直屏着呼吸。

他不敢看他的神情。

他了解自己，一旦看了，面對他心底一直尊敬的人，他根本無法說出接下來這段話。

“王爺，蒼氏只餘你一人，我們蘇家也只有我一人，我想，你的父母與我母親的在天之靈，不會答應。”

蒼王眼眸中翻滾的情緒瞬間冷卻了下來，面色漸漸蒼白。

“你接受不了？因為要傳宗接代？無斁，你母親的事跡我早已查到，她的性格，根本不會……”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被狠狠拍下的手，濺起的水花之間，下落的手上有一塊皮膚浮上了紫紅。

這只手，剛剛僅僅是想把蘇無斁拉住，不讓他繼續後退，甚至只是如此激烈情感下的條件反射。

竟被他用這麽大的力氣狠狠拍下！

他把他自己的心思直接地亮到他蘇無斁的面前，不留絲毫，卻沒有想到，接下來要承受的不是平靜着思考的拒絕或接受，而是直接了當的厭惡！

還不夠明顯嗎，即使沒有這個動作，那情感，也被他寫在神情中。

蒼王伸手，使勁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過來，迫使他的眼眸正對着自己的。

滔天怒火迫不及待地蹿出，蒼王事先完全沒有料到，他只是簡單的一點厭惡，就可以如此輕易地把自己的理智炸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