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燈長路
那一年,我背你走過蜿蜒的長路,許下守護的稚言。
那次躲貓貓,陳韻下定決心,這回怎麽也不能拖累霖哥哥了,她一定要幫他贏一回。于是絞盡腦汁找了個倉庫藏起來,只是她沒想到,自己一時聰明,找得地方太隐蔽了,那次誰也沒找到她。
她在倉庫裏從下午蹲到傍晚,起初的洋洋得意被不安焦急所取代。蹲得腿都蹲麻了,也沒見人來,她有些心慌了。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時候,突然,門口傳來一陣齒輪劃過的響動,“咔嚓”一聲,大門鎖上了。陳韻心裏咯噔一下,正想呼救,卻聽到警衛跑遠的聲音,已是來不及了。
一瞬間,黑暗寂靜席卷而來,害怕恐慌湧上心頭,眼淚唰唰唰地就落了下來,她怕黑,她怕老鼠,她怕爸爸媽媽找不着自己,她怕餓,她怕死。
天色漸漸暗沉,路燈漸漸亮起,昏黃的光暈透過鐵窗投射下來,打在陳韻身上,照亮了一方天地,弱小的身影在光圈裏微微顫抖,陳韻蹲在地上嘤嘤抽泣,喉嚨已經喊啞了,只能拍門,可是等手掌也拍紅還是不見人來。
正在這時,一聲呼喊從遠處傳來。
“音音……”
“音音……”
是霖哥哥的聲音,她燃起了希望,立馬蹦起來用力拍打着鐵門,“霖哥哥,霖哥哥,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聽到陳韻的哭喊,滿目焦急的徐天霖立即鎖定聲音的來源,回頭一看,心髒瞬間就漏了一拍,是倉庫,槍支管理倉庫,音音被鎖在裏面了。
徐天霖趕緊跑過去,拍打着厚重的鐵門,高聲喊道,“音音,音音,你在裏面嗎,我是霖哥哥,你不要怕,我馬上叫人過來救你。”
“霖哥哥,你不要走!”陳韻哭着說道。确定與徐天霖只有一牆之隔的時候,緊繃的弦頓時就斷掉了。小女孩長到現在,還沒被關過小黑屋,在這個無人冰冷的倉庫,從下午到晚上,看着夜幕慢慢降臨,小心髒一直處在擔驚受怕中,這下,熟悉的人一來,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哪肯放手。
“好好好,我不走,你別哭,你別哭。”徐天霖安撫道,輕輕拍了拍厚重的鐵門,似是在撫摸着她的頭頂。
可是徐天霖心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擡頭望了望四周,看到一處通風的鐵窗,便道:“音音,你看到那個鐵窗沒?”
陳韻擡頭望了望:“看到了。”雖然她還在抽泣,可她很聽徐天霖的話。
“那倉庫裏面有沒有箱子,你找幾個箱子疊在一起,爬到鐵窗上面來。”
“嗯!”陳韻這下腦子靈活起來了,立即明白徐天霖的意思了,趕緊去找箱子。
這時,外頭又傳來徐天霖的囑咐:“你別碰裏面的東西,一定不能碰,知道嗎,盡量找空箱子。”
“知道了。”陳韻一邊搬着箱子一邊喊道。
但是畢竟年紀小,又是女孩子,拼命疊了兩個箱子後就搬不動了,看着通風窗離自己的距離,陳韻有些絕望,“霖哥哥,我疊不上去了。”說着便又要開始哭了。
徐天霖也急得頭疼,四處環顧一圈,突然發現牆角上的監視器,眼睛一亮,立即朝裏面喊道:“音音,你現在捂住耳朵,我來撞響警報器。”
于是徐天霖跑到五米開外的地方,再急速沖刺,朝着大門撞去。
“哐”的一聲,是骨骼撞擊鐵板的聲音。接着,“嘀——嗚——嘀——嗚——”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起,驚動了監控室的警衛。
這個時間,家家戶戶都在吃飯,警衛也不例外,值班室裏只留下一人看守,此時聽到警報聲,這名警衛才注意到監視器裏的畫面,一看事發地點,立馬心就涼了半截,再看監視器裏揮手求救的小男孩,他已經能想到最壞的結果了。于是趕緊通知大部隊全副武裝趕往現場。來到現場後,警衛們聽完徐天霖簡單的說明後,懸着的心才算放下,立即放下手裏的裝備開門救人。
陳韻被抱出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徐天霖,立即掙脫警衛的懷抱撲了上去。徐天霖一把接過她,懷裏的小姑娘顫栗着身子,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緊緊的摟着他的脖子,看來是真的吓壞了。
徐天霖安撫似的拍拍陳韻的小腦袋,“好了,好了,沒事了。”
簡短的話語卻是窩心的溫暖,勾起她更多的眼淚,陳韻抱着徐天霖抑制不住的一陣嗚咽:“霖哥哥,我好怕,還好你來了,還好你一直都在。”
“是是是,這是霖哥哥不對,沒有及時發現你,沒有及時找到你,更沒有及時把你救出來,現在音音出來了,想必肚子餓壞了,我們乖乖回家吃飯吧。”
“嗯。”陳韻埋在徐天霖懷裏用力地點點頭。
臨走前,徐天霖鄭重的向幾位警衛道謝,這一舉動倒惹得幾位警衛不好意思了,其實無怪乎他們不好意思,住在這大院的孩子,沒一個不是掌上明珠,金枝玉葉,那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兒,這事要算來還得怪他們職責失守,不但讓小孩子溜進了槍支保管庫,還被鎖在了裏面,這要是被上級知道了,說不得還得被記上一過。
一名警衛長上前誠懇地說道:“這是我們職責所失,幸好人沒事,還請兩位就此揭過。”
聽到這樣的話,徐天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過來,然後謙虛地說道:“沒關系,這本就是我們的不對,大家玩游戲沒個邊,是我沒照顧好妹妹,給大哥哥們添麻煩了,我們就住隔壁院子,大哥哥就不必送我們了。”
幾位年輕的警衛輕籲一口氣,再三道別,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陳韻自被徐天霖撫平情緒後就一直沒說話,趴在徐天霖背上,數着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夜色靜悄,樹梢蟬鳴,飛蟲繞着長燈一路撲朔,徐天霖背着陳韻走在這條清靜的小路上。昏黃的光暈打在他的側臉,眼睑下睫毛倒影出簌簌的陰影,高挺的鼻梁如挂在筆懸上的毫錐,一步一趨間明滅交疊,陳韻一直看着他,用眼睛描摹他的輪廓,卻總是被這昏昏亂亂的光暈打攪,不經意間皺了眉頭,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要看得更清些,卻感受到他背脊上的肌肉突然一下緊繃。
陳韻縮回了身子,以為壓着他了。老實了沒一會兒,她又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霖哥哥,為什麽你會來找我?”
徐天霖一愣,沒想到小姑娘一開口就問了這麽個傻問題,他莞爾道:“傻姑娘,你不見了,我當然要來找啦,不然我就會被我爸一頓收拾。”
“可是,為什麽只有你會來找我?”
徐天霖思索了片刻,“嗯…因為我是大哥哥,小宸和梓良年紀小,我讓他們回家吃飯了,不然叔叔阿姨們又會批評他們玩得忘了回家吃飯。”
“哦……”陳韻悶悶地答道,她知道霖哥哥一定是在為他們找借口,他們才不會在意自己有沒有突然不見呢,他們的腦子裏只會想着自己不要被教訓,然後趕緊縮回家去。哼,虧得霖哥哥還為他們說好話,看她回去不告他們一狀。一邊想着怎麽告那兩個沒良心哥哥的狀,一邊不自覺的就揪緊徐天霖背上的衣服,似乎在暗暗洩憤。
也許是揪得太投入了,徐天霖被她扯得東倒西歪,“音音,別扯我衣服了,再扯我就要摔倒了。”
陳韻一聽,趕緊松手,一松之下,她便看見被她扯開的衣領背後,徐天霖右肩上一大片觸目驚心的青紫,她吓得驚呼一聲,“霖哥哥,你怎麽受傷了,是不是是剛剛撞門的時候弄的。你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說着就扭着身子要下來。
徐天霖身上本就痛,被她這麽一鬧騰,更是扯得直抽冷氣,手上一脫力就把她放了下來,然後揉揉肩膀,回過頭來,半是認真地說道:“本來沒事,你不動還好,你一動反而牽扯着我肩膀痛了。”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陳韻搓着手道歉,一副愧疚萬分的模樣,“霖哥哥,我是不是太笨了,害你們輸,害你受傷,我以後還是不要跟着你們一起玩了。”
“那怎麽行,陳姨把你托付給我就是要我照顧好你,現在你灰頭土臉的回去,我就已經很愧疚了,要是你再這麽一說,你想看到霖哥哥也被收拾嗎?”一邊說着一邊刮了一下她似哭欲哭的醜鼻子。
“不想,可是我也不想拖累你,反正最近爸爸叫我跟隔壁的季爺爺學毛筆字,我想去試試。”
陳韻這話說得不假,這大院裏的孩子沒誰不是有一兩個拿得出手的技藝,男孩子會跟着師傅學一些強身健體的招式,女孩子則琴棋書畫撿着學,但習字這一塊是誰也逃不掉的。長輩們都說見字如見人,哪怕是李梓良這種平日裏皮得不着邊際的孩子,也會被壓着頭端端正正的坐上一兩個小時。而這撥孩子裏,習字習得最好的就屬徐天霖了,不僅是因為他年紀最長,更是良好的家風使然。徐天霖的姥爺是晚清秀才,跟康梁鬧過維新,徐天霖從兩歲起就被姥爺抓着手懸筆臨案,筆走龍蛇。于是,現在八歲的他,字雖稚嫩,但一筆一劃間已經初露鋒芒,橫豎點提,下手果決。
“那,要不這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霖哥哥每天抽出一小時去你家,陪你練字。”
聽到這樣的話,無異于平地炸起的驚喜,陳韻歡喜得不得了,兩眼放光,擡起頭看着徐天霖一臉崇拜地說道:“嗯,好,那你每天都要來哦。”
“好。”徐天霖笑着幫她理理額前的碎發。
“拉鈎!”
“拉鈎。”
相勾的小指,輕輕的稚言,卻也包涵了鄭重的承諾。
自此之後,四歲的陳韻跟着八歲的徐天霖,或是臨風窗下,書寫過一張張墨跡斑斑的宣紙,或是在夕陽長小道,一聲聲霖哥哥伴着歡笑嬉逐灑滿一路,那個年月,似乎連踩過的腳印都能開出花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