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心

少年,不識情字,不知心系。

于是時光匆匆,打打鬧鬧間,從四歲到十二歲,陳韻依舊是大院裏的小公主,更加是徐天霖眼裏的小公主。可是圍繞在公主身邊的除了騎士,還有一只大蒼蠅。

陳韻和李梓良自小不對盤是大院裏小孩都知道的事,只要他倆碰上,陳韻所有的好脾氣在李梓良面前就全無隐蹤。她不是沒想過放過他或者不跟他計較,但李梓良總是能輕易點燃她的爆點,小時候就拿些扯頭發毛毛蟲這類小把戲吓她,長大了就用高年級的身份壓她,所以兩個人一碰上,那絕對是針尖對麥芒,不過這些在大人眼裏看來,他倆倒成了打情罵俏的小冤家。

然而,這種看似鬧騰的無憂時光總會被現實的利刃刺破。那一年,泡沫破碎,公主丢失了洋娃娃和蛋糕裙,那一年,她十二歲。

1995年冬,一個陰霾而寒冷的冬天,S市民政局門前停了一輛低調的普拉多,此時天色尚早,來來往往都是趕着上班的人,今天不是什麽大日子,門前只有零星幾個人匆匆往來辦事,陳韻此刻坐在這輛轎車裏等待着父母從裏面出來。

天空忽然飄起了小雪,一場提前而至的初雪,零零落落的飄下了下來,凝結成冰,似乎為這個寒冷的早晨又添上幾分寒意。車裏暖氣開得很足,玻璃窗上凝結了一層朦朦胧胧的水霧,卻仍舊可以觸摸到窗外的冰涼。陳韻拂開玻璃上的水霧,冰冷襲來,倒是令她安心了不少。

當看見父母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她知道一切已經塵埃落定,最後一絲幻想破滅,維系了十四年的夫妻感情,最終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走向了盡頭。看着父母站在臺階上作最後的道別,她知道從今天起,她再也不能和母親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了。

母親同父親說了幾句後,便朝這邊走來,尖細的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的階梯上,規律整齊,如同她的武器,捍衛這位昔日名門淑媛的最後一絲尊嚴。母女倆對望着,看着彼此距離一點一點拉近,噠噠的腳步聲音,如同敲擊在彼此的心頭,震碎了奪眶而出的眼淚。

剛剛在車裏,她已經預想過了此刻的情形,但都不如現實來得痛徹心腑。她打開車門,奔了出去。她是撞進母親的懷抱的,她知道,這樣的擁抱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對陳母而言,女兒含淚奔向她的動作已經擊潰了她所有的防線,她只想抱緊她,讓眼淚默默浸入女兒粉嫩的小棉襖。這一瞬間,她後悔了,她後悔把孩子讓給了她父親,哪個母親舍得把孩子讓出去。但她知道這樣做是對的,女兒只有跟着他才能擁有優渥的環境,良好的教育,豐富的資源,這些都是她給不了的,也許很痛很痛,但她必須舍得,因為她不要讓女兒成為下一個她。

母女倆誰也沒有說話,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彼此都希望時間能久一點,再久一點。還是那個熟悉的懷抱,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那麽真切,卻是明天不能擁有的溫暖。氣氛帶着沉郁的哀傷,在這蒙蒙的早晨浸潤着透骨的寒涼。也許這樣的戲碼每天都會在這個地方上演,但個中滋味,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陳母心疼女兒,這孩子從小什麽事都寫在臉上,但此刻卻拼命壓着嗓子,勾着自己的脖子,顫抖的嗚咽着,她什麽時候壓抑過自己的情緒,想哭而不敢哭過,沒有。她從來都是最甜美可愛的天使,而一夕之間,家逢變故,女兒長大,讓她揪心的疼。

她抱着這能揉入骨血的孩子,壓下喉嚨深處傳來的哽塞,輕聲說道:“媽媽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恨爸爸。”

陳韻的眼淚早已暈濕了母親的衣襟,此時母親一句話似乎徹底激發了她的淚腺,再也壓抑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過了許久,她才漸漸停止。可是她的臉仍舊抵在母親的懷裏,胡亂地蹭着,想蹭掉眼淚,卻被粗呢大衣磨砺得小臉通紅。

再擡起頭來時,陳母便看見女兒腫得像水泡的眼睛和血絲分明的臉頰,然後聽到女兒抽着氣說道,“你也是,好好照顧自己。”

陳韻頂着泡泡眼,最後摟着母親的脖子,親親母親的臉頰,“媽,我愛你。”

陳母慰藉地點點頭,再親親女兒的光潔的額頭,“我也愛你,寶貝。”

陳母最後一次抱緊了女兒,在這個寒冷的冬天,于她而言,最痛的不是一段婚姻的破裂,而是被剝奪了一份做母親的責任。

自陳母走後,陳宅裏就剩下陳逸和陳韻父女兩人,陳逸似乎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只是比以前更忙了,工作應酬常常很晚才能回家,于是現在陳家大宅子裏請了傭人,照顧女兒日常起居。所以現在陳家裏,陳韻見得最多的不是父親,而是傭人。晚飯她一個人吃,作業她一個人寫,似乎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裏只剩下她一個人。除開寂寞和對母親的思念外,她并沒有覺得多少不适,以前她喜歡熱鬧,害怕孤單,現在她覺得這樣挺好,她并沒有因為父親忙于工作忽視了她而怪罪父親,相反,她從內心裏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現在也不知道怎樣面對父親,其實,心裏還是怪罪他的吧,她沒有母親說得那樣大度。

這一年,陳韻開始漸漸轉變,收起了驕縱任性,開始變得不愛說話,不愛跟那些哥哥們來往,除了上學,大多時間就是宅在家裏。偶爾見到幾位哥哥,也是一副淡淡的模樣,這樣的陳韻,讓幾位跟着一起長大的哥哥,看着都覺得瘆的慌,心裏總墜着幾分擔心。可她周圍的同學倒是更願意同她親近了,以前看她,像是生活在雲端的公主,現在倒一副溫溫潤潤的樣子,跟大家不說打成一片,倒也相處融洽。

然而家逢這樣變故的事終究在學校裏傳開了,那些平日裏瞧她不順眼的女生現在總會有事沒事過來奚落她兩句,但陳韻依舊一副淡淡的模樣,倒讓那些女生覺着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這樣的事也不知怎麽的傳到了李梓良耳朵裏。結果第二天便見李梓良、貝銘宸、白述穿過半個操場,從初三部跑到初一教學樓串場子,所經之處,惹得一片女生尖叫。其實,無怪乎其他,哪所學校不出幾個風雲人物,要麽成績出衆,要麽家世顯赫,要麽長相帥氣,要麽身手了得,總之,學霸、土豪、帥哥、老大,每年總得挑出一兩個話題人物。當然,整體實力不景氣的時候,不排除有誇大的成分。但這幾年,學校的整體實力格外好,各種話題人物翻着花樣被挑選出來,關鍵是他們還樣樣了得,惹得這幾年報考一中的女生蹭蹭蹭的往上漲。前兩年是徐天霖,現在他升到高中部了,依舊繼續着他的神話,這邊初中部,便成了李梓良等人的天下。

當幾個風雲人物來到陳韻教室門口的時候,周圍已經一片交頭接耳了。李梓良四下一掃,心裏嗤笑一聲,此刻開始又會有很多故事傳播開去了,至于會被描成什麽樣,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不過他倒不反感這種不斷渲染的故事。一邊想着,一邊便見陳韻從教室裏出來。

“幹嘛?”陳韻瞧着陣勢已是不高興。

這邊李梓良從身後掏出一個盒子,扔給她:“今天你生日,我媽讓我帶給你的,記得晚上過來吃飯。”

陳韻趕緊接住:“哦,好。”下意識便點頭答應了。看看手裏包裝精致的禮盒,硬朗的紙張上暗刻着繁複的花紋,邊角被嚴絲合縫地包裹住,銳利得都有些紮手,可見對方用心之甚。

正在她出神之際,那邊得到準确答複的人,已經領着另外兩個小夥伴潇灑地走遠了,等她再擡頭望去,卻貝銘宸回頭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陳韻立在走廊上,良久,連看戲的人群都散了,初春的涼風吹開了清湯挂面的發簾,顯露出唇角不經意間勾起的笑容,再也不是那一層不變的刻板,是真正有了表情。

“诶,今天怎麽要拉着我去初一部那邊,弄得我都感覺被周圍的妹子用眼神□□了一遍。”此時回到教室的白述圍着李梓良搓着手臂,感覺能抖掉一地雞皮疙瘩。

李梓良低頭翻着書本,不置一詞。

貝銘宸看了李梓良一眼,卷起手裏的書,拍了白述一頭:“這還要說,你小子,現在也學會了明知故問?”

“嘶…”白述抽了一口涼氣,揉揉腦門怒罵道:“貝銘宸,別以為你大我幾個月就跟我橫,想當年,你們幾個還是我手下敗将。”

貝銘宸嗤笑一聲:“誰要你不跟着你爸好好學,仗着比我們多學一年功夫就偷懶耍滑,被我們幾個後來居上,你還有臉說,你也不想想考校的時候,你被我們收拾的慘兮兮的樣兒,你爸當時臉綠得,恨不得沒生過你這兒子。”

“你還說我,跟你們做兄弟這麽多年,關鍵時刻就拆我臺,平日裏大家比劃也是點到即止,我家老頭子一來,你們就跟我來陰的,你們是故意讓我在老頭子面前丢臉是吧,報當年的仇是吧。我早跟弈哥說過,不能跟你們那院的人走得太近,一個個,心裏不知道有幾道彎彎。”

貝銘宸兩手一攤,聳聳肩膀,好像根本不是他說的那麽一回事,再默契的看了一眼李梓良。卻見他盯着那一頁書,也不知道愣神愣到哪去了。

貝銘宸嘆口氣,從抽屜裏掏出兩個盒子扔給李梓良,“吶,你和陳韻的禮物,我就不借花獻佛了,你代為轉交吧。”

這邊白述也掏出了兩支包裝精美的禮袋,“這是我家的,今晚我得和我爸出去吃飯,就不去你家了。”

“我們家的也不去了。”貝銘宸在一旁補充道。

李梓良反應過來,一一接過收好:“謝了。”

說道李梓良和陳韻的生日,那也曾經是個糾結,兩家小孩同一天生日,以前是兩位母親輪流操持,一起過生,雖然兩個孩子都曾不樂意過,生怕對方搶了自己風頭,到後來也習慣了。小生呢,兩家人就在一起吃個飯,逢十的,那就大辦。院子裏能有兩個孩子同一天過生,也是一件奇事,所以左鄰右舍,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他們的生日,所以這些年來,李梓良和陳韻的生日,從來沒少過。一些太太還時常打趣道:“什麽時候你們兩家結為親家了,也為我們省下一張紅紙錢。”

那個時候陳母還回嘴反駁道:“杜太太,你還給我女兒省這點錢,太摳了吧。”

“好好好,算我說錯了,什麽時候你們兩家真的結為親家了,我們這些做嬸嬸的,再打包了送份大禮行吧。”

而今年陳韻生日,陳宅裏已經少了當家女主人的身影了,兩個孩子的生日在一邊失去光彩下顯得暗淡不少,不過李梓良母親一直拿陳韻當半個女兒疼愛,現在這個年齡段,女孩子心思最是敏感細膩的時候,她不想委屈了這半個女兒,便讓兒子帶着禮物去學校早早送給陳韻,讓她晚上照舊來家裏吃飯。

要是按以往,李梓良只要等放學後把禮物給她就行了,只是今天上午突然聽到那樣的傳聞,而她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讓他恨不得扯開了她的面皮。也不知哪來的火氣,便噠蹦噠蹦跑去了。

至于阿宸和小白說的說的什麽替她撐腰,哼,怎麽可能。

那個時候,一顆驕傲的少年心,哪會承認這等丢面子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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