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利刃

欲成大器,必先利刃。

徐天霖跟父母坦白了,他喜歡陳韻,說得平直而自然,好像只是在餐桌上随意聊到了時下政治,。然而,越是自然被說出來的話語卻越是給人平地起驚雷的感覺。

這個消息無疑令徐家夫妻感到震驚。

徐母看了眼自家丈夫,再看了眼兒子,半是責怪道:“你這是唱的哪一出,我和你爸還惦記着你什麽時候帶小糖來家裏,怎麽轉眼間你又說你喜歡陳韻了。”

“媽,我從沒說過我喜歡馮糖,一直是你們在自以為是。”徐天霖無奈地解釋道。

“哼!胡鬧。”砰的一聲,徐父重重擱下手裏的碗筷,起身朝書房走去。

徐天霖被震得心尖一顫,可他沒有擡起頭,繼續淡定自若地吃着飯。父親的憤怒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自己說出這番話有多麽不顧後果。可他就是不願意再去在乎那些後果了,他就是要說明立場,他不想父母再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此時父親去了書房,那就表示今晚會有一番長談,這也是他們父子間的對弈。這個時候自己跟去書房,只會在起手的時候就輸上一截,還不如把飯吃完,再以平常心去面對自己的父親,這樣才能表示出他說這番話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他會對他說的話負責。

“咚,咚,咚。”

“進來。”

推開厚重的老木門,一股清迤的墨香味撲面而來,父親難得開了歙硯,此時正待下筆。

“爸。”

“坐。”徐父沒有擡頭看兒子,吸一口氣,運筆催力,破風而來,書完一紙方歇罷。擱下手裏的紫毫,又給自己換上茶碗,揭開蓋子,劃了兩下,卻并不急于一飲,“過來看看。”

徐天霖走近一瞧,一個隸書的“器”字。

“蠶頭飽滿,雁尾俊逸,方、圓、藏、露,諸法皆備。”

“不要誇得這麽厲害,我沒你姥爺那份心性,這字是比不得了。不問你字,單問意思。”

徐天霖目光漸漸轉深,良久,道,“父親是想說,玉不琢不成器。”

“錯。”啪的一聲,徐父合上蓋子,“我要說的是,欲成大器,必先利刃。”

徐天霖默然。

“你這塊玉已經初顯光芒,光芒太盛容易玉石俱焚,比起琢玉更該先利刃。” 徐父看了一眼默立在一旁的兒子,嘆口氣道,“你,不能跟陳韻在一起。”

“為什麽?”徐天霖握緊了雙拳,手背上青筋崩現,他知道父親既然已經這樣說了,便再無回轉的餘地。

“你是真不知還是跟我裝無知?”徐父面有愠色,“你是我徐立骅的兒子,我不相信你沒看出端倪,你只是不願看清罷了。這幾年看你越來越沉穩,審時度勢,我還稍感安慰,怎麽一碰上這種兒女私情你就犯傻了。”

“爸,我喜歡陳韻,趁着和馮家交往不深是可以及時打住的!我們家和陳家關系也不錯,也可以選陳家啊?”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選陳家?”

徐天霖震驚的看着父親:“什麽意思?”

“當年雖然是貝李陳一起進的大院,但到底親疏有別,走的路也不同。貝儀恒明哲保身,早就調去政法系統,而陳逸則是借了兩位岳父的關系到了今天的位置,只有李啓豐是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的。我們徐家最大的勁敵就不言而喻了。李啓豐堅毅果敢,大開大合,未來十年我與他必定有場博弈。貝儀恒是早就看清了形式,憑他和李啓豐的關系,他不會助我,而且他調去司法系統,不單單是避其鋒芒,也是為李啓豐保駕護航。陳逸,為人詭谲,善用一切條件,他上得快,但走不遠,卻也在這盤棋局裏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徐父一邊說着,一邊就着上好的青瓷吹了一口茶沫,繼續說道:“那麽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徐家又有什麽作為依仗呢?馮家在這時出現是必然選擇,但陳逸我也不會放棄,可是輕重有別!你要問為什麽會重馮家輕陳家?因為只有馮家從根本上跟我們沒有利益沖突,馮遠山這個人從他一入S市我就開始留意他了,一直沒動是不想受制于人,還好那個老狐貍最終沒忍住先出洞了,這才有了那次謝師宴。商人利己,加之他妻子去世得早,就馮糖這麽一個寶貝女兒,怎能不為女兒将來考慮,在S市盤根錯雜的環境中他能一眼相中我們徐家,也算他眼光之毒辣。馮遠山這麽多年在商場不是白混的,他既已确定目标便會砸重本,商人注重的不是一分一厘的得失,而是投資回報率,他想憑借我在S市博得一席之地,我想借他再上一層,彼此互補,不可缺失。”

“而陳逸,哼!”徐父冷笑一聲:“當年在我們幾個當中,他成家立業最遲,卻也是運氣最好的一位。娶的是望族家的小姐,可是恰逢經濟體制改革,陳韻母家那批等天吃飯的算是垮了。可是這小子一朝飛黃時,忘卻昔日恩,他對自己十五年的妻子都能這樣,何況還有潛在利益沖突的我們。現在看來,表面上他與李家欲結秦晉之好,但實際上他未必肯輸李啓豐一頭,只要給他足夠的好處,臨陣倒戈的事他不是幹不出來。所以,在這場博弈中,陳逸是最大的變數。既要予他足夠的好處,還要一直牽制着他,否則一旦破裂他也可能随地反擊。”徐父眼底的狠戾一閃而過,“所以,對陳家,既要誘之,亦要防之。”

“這盤棋,我提前十年布局尚覺艱難,何況你的兒女情長。” 說到這徐父輕籲口氣,揭蓋飲盡一碗茶,再擱置一旁,“咚”的一聲,算是一錘定音。

……

靜默。

良久的靜默。

徐父說完一段話後,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手指規律地敲擊着桌面。好一會兒,徐天霖才找回自己聲音,有些艱澀的開口道:“可是父親,如果我執意選擇陳韻呢?”

徐父聽到兒子的話,手指一頓,眉頭緊皺地看了過去。只聽見徐天霖繼續說道:“爸,做兒子的從沒有求過你什麽,這是第一次,請您答應。”說完,徐天霖低着頭緩緩屈起跪地,然後挺直了腰板看着自己的父親。

“啪!”徐父拍案而起:“放肆,你是一朝退回解放前了嗎,居然敢為一段不知前途的愛情下跪,你的膝蓋就這麽輕賤?”

徐天霖垂頭,沉默不語。

徐父嘆口氣:“既然這樣,那你起來吧。”

徐天霖驚愣的看着父親,沒想到父親就這麽輕易就答應了,然而徐父接下來的一句話立即粉碎了他的幻想。

“好好準備下,八月份機票飛美國。”說着徐父擺擺手:“你可以走了。”

徐天霖想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吧。“爸!你這是什麽意思?”他沖到書桌前質問道。

“本打算明年讓你出去的,現在看來是要提前了。”徐父淡淡道。

“爸,我從小照着你的指示往前走,那是因為從小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光輝的形象,我總覺得按着你的指示走沒有錯,我也按着你的期望那樣長大,看到你眼裏的欣慰我也很自豪,可是爸,你不能如此輕率就安排我的命運!”

“我輕率?”徐父厲色驟顯,怒道:“我為了你聯系學校,你母親為了你淩晨打越洋電話聯系寄宿,只要關于你的事,我們何曾假手他人。你今日說我們輕率,你是要寒了你母親的心嗎?”說道最後,徐父已經面色紅赤,一手抵着桌子,一手撐着胸口。

“怎麽了,怎麽了……”徐母聽到吵鬧推門而入,一看徐父抵着胸口的樣子,趕緊過去為他順氣:“哎呀,父子倆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做父子的又不是仇人。”

“哼,他就把我當仇人來氣。”徐父指着徐天霖道。

“爸,媽,對不起。”徐天霖待父親說完後,才發聲。然後端端正正朝父母鞠了一躬,再擡起頭來時,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某種決心,道:“陳韻我不會放棄,美國我聽從父親的安排,我去。父親說得對,欲成大器,必先利刃。我想等我回來的時候,再也不要受制于人。”說完再次躬身告退。

看着兒子轉身而去的背影,徐母欲待呼喚,卻被丈夫抓住了手:“随他去吧,終究是要長大的。”

“你這個做父親的可以心狠,我這個做母親的看了心疼。”徐母眼角隐隐含淚,責怪自己的丈夫。

“我就殘忍這麽一回,以後看他造化吧。幫我把箱子拿來。”徐父說着拍拍妻子的肩膀,指了指角落裏一個沉香木箱子。

打開一看,裏面已存了大半箱子的宣紙,細看紙張顏色便能發現新舊不同,壓在最底層的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了,徐立骅将案上那張“器”字細細疊好,放入其中,再次合上蓋子。

徐天霖要出國了,消息來得倉促且毫無預兆,陳韻知道的時候,只剩下一個星期了。一路狂奔到徐家,只見徐天霖給自己開門的時候,手裏還拿着正在收拾的衣服。

“為什麽要走?”陳韻氣喘籲籲地問道。

徐天霖為她理了理跑亂了的頭發,淡淡一笑:“出國讀書增加自己的知識,這是再正常的不過的事了。”

“我問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還是說只是不跟我說,連你要走的消息我都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而且還是在臨近的最後一星期!!!”陳韻氣憤道。

徐天霖深深看了她一眼,嘴邊的笑容漸漸收斂,轉而認真道:“音音,你現在這樣問我,是站在什麽立場?”

“啊?”陳韻一愣,随即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之後,耳根一紅,羞愧的低下頭去。

徐天霖沒看她的羞愧,繼續說道:“出國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沒告訴你是不想打擾你,你需要時間理清思緒,我不想因此幹擾你的判斷。你是我一直以來的堅持,我從沒想過要放棄。”

“我……”陳韻正要開口,徐天霖卻打斷了她:“不用勉強自己給我答案,若不是我想要的,也不要說,若你想清楚了,那還是等我回國後再告訴我吧。”

陳韻愣愣地看着他,這個男人給了她最大的包容,可他瀚如星海的眸子裏卻有着最堅韌的執着,她似乎可以看到多年以後,他會踏着一騎絕塵自天際而來,尖嘯的馬蹄聲踏破滾滾黃沙,青鋒白劍橫對,笑談樯橹灰飛。那時候的他,又該是怎樣一段風華。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