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徐先生死了又活着。
但徐先生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作為一個歷經千帆的成熟男人,接受重生這個設定也不是太難。
所以抽了兩支煙後,他決定照常到工作室上班。
徐先生今年三十四歲,正值事業上升期,但他做人做事都講究一個度,活得尋尋常常,就連重生這件事,也沒有在按部就班的生活裏掀起什麽波瀾。
一來他不是商人,不會利用這件事斂財,二來他沒有太大的物欲,對于複仇或者懲罰也不感興趣。
他照常工作,照常下班,照常到水溪路c單元702室找自己的小情人睡覺。
不,說到這裏,其實還是有讓徐先生為難的事。
為了有冷靜思考的時間,他把車停在小情人樓下車庫,沒有電話通知,而是違背條例又點了一只煙,直至抽完,冷靜的徐先生還沒有決定小情人的去留。
感情一旦和物欲糾纏,就會變得寡淡輕浮。
何況情人這個詞本就不太鄭重,因此也能理解這段關系至始至終沒有得到認真的對待。
一開始提議包養的人是徐先生,對方付出了足夠取悅他的肉/體,周至禮貌的關心,但在身體之外,他的心靈仍然自由,那是用金錢收買肉/體的徐先生到達不了的地方。
而徐先生也相信為了錢接受包養的情人,心裏仍有一片雪山,不為名利或者物欲所擾,單純固執的愛着一個得不到的人,這樣的情人有着徐先生欣賞的識趣與豁達。
徐先生的手指搭上煙盒,忍了忍,又收回,一天三支是底線,過了度,傷身,也沒有必要。
他停車入庫,帶着一盒熱乎乎的蛋撻走上了電梯。
一只煙的時間,不足夠徐先生想清楚,但他可以稍稍耽擱一些時間,并把這件事的處理延後幾天,或是幾個星期。
重生的好處在于徐先生掌控了大概劇本,可以有條理的針對劇情做出時間上的安排和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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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晚餐的時間已經過了,徐先生不想錯過今晚的甜點。
他走出電梯,摁響門鈴,大概三十秒後,緊閉的大門打開,露出情人睡眼惺忪的臉,看到徐先生後他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個亮晶晶又甜津津的微笑。
“leo,你來啦。”
小情人生得非常好,身高腿長,年輕可愛,八塊腹肌,又奶又乖,像一顆筆直筆直的小松樹,渾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氣息,不要命的散發荷爾蒙,畢竟他是一顆冉冉升起的電影新星。
徐先生每次見到小情人都會情不自禁的勾勾嘴角,然後一起吃飯,洗澡,表面淡定內裏美滋滋的和人家睡覺。
但徐先生是重生過的人,比起未知的沖動多了把握和克制,他也并不想和小情人再發生肉/體上的關系,也不想和他吃飯洗澡再睡覺,這些應該和單純付出肉/欲的對象做,或者和喜歡的人做,但現在小情人兩樣都不是。
然徐先生又不能責怪對方,因為是他對情人産生了不單純的感情,責任在于徐先生,和拿錢辦事的小明星沒有關系。
徐先生非常清楚,所以他點了點頭,簡單的和小情人打了招呼,接着脫鞋,穿鞋,放好蛋撻,進屋坐下。
小情人又高又帥,就算不化妝不打理,哈欠連天,也是桃花眼芙蓉腮勾人眼球的明星。
他沒注意徐先生沒有脫外套,也沒有摘圍巾,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像一個做客的陌生人,帶着随時準備起身離去的禮貌嚴謹。
“leo,你要喝什麽茶。”
小明星打開盒子翻茶包,手裏的一對白瓷杯上沒有花紋,一樣胖嘟嘟的可愛,像情侶杯,但其實不是。
第一個胖胖的白瓷杯是小情人自己買的,三無産品,用來喝水,第二個高一點的胖瓷杯是徐先生照着買的,大師作品,剛好五位數。
小情人不知道,随手把他們擱在桌上,徐先生的杯子還因為摔過一次,杯底有一個小小的缺口。
“烏龍白桃。”
小情人有很多不同口味的茶包,大都是花茶果茶,只有烏龍白桃是徐先生略能接受的口味。
情人答了聲好,趴在那兒等水開。
徐先生看了一眼時間,十五分鐘,足夠喝完茶再離開,開車兩小時,差不多可以抵達淩水別墅休息。
有了規劃,徐先生開始思考問題。
他來這裏并非心血來潮,而是來考量自己的決定,給自己一點緩沖的時間,把自己的愛情和這場滑稽的包養游戲切割開,在沒有見到情人的時候,他沒有辦法思考這件事,所以幹脆到當事人這裏坐一坐,有助于理清思路。
情人端着兩杯茶熱乎乎的茶走過來,屋子裏有地暖,所以他只穿着居家的睡衣,也沒有穿襪子,赤腳踩在地上。
他介于青年和男人之間,矛盾又相得益彰。
情人現在二十一歲,胡茬仍還軟軟,在唇邊淺淺的覆了一層,白淨的皮膚光潔細膩,透着健康的薄紅,有些像櫻花,又有些像糜爛的薔薇。
他有着成年男性高大健碩的骨骼和輪廓,又有青年的骨感和青澀,純良的神态,稍顯冷峻的眉眼。
“leo。”
情人坐在他旁邊,一點淡淡的男士冷香缭繞。
他倚靠在沙發上,情人的手掌虛虛的握着他的手掌,呼吸緊挨着他的呼吸,那些缜密又沉默的考量變成了蒸騰的霧氣,在他頭腦間蒸發消散,只餘下大腦神經對于身體的感知。
他禮貌的拍了拍情人的後背,退後半分,審視片刻,在那雙年輕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的感情成分,單純的可怕,溫柔的随意,可有可無的按部就班。
徐先生高高在上,對外形象素來不近人情,那雙淡漠的眼睛能讓人從心底發怵,向來少有人敢于親近。
但情人不怕,他的腦袋擱在徐先生頸窩裏,蹭了蹭,桃花眼直直的看着徐先生:“leo,今天很累嗎?”
“嗯。”
“我今天包餃子了,不過味道一般般。”
“嗯。”
“leo要不要吃一點。”
“不了。”
徐先生頓了頓。
情人的聲音溫柔,動作也溫柔,他像個剛剛和人談戀愛的大男孩,言行舉止間都有一種放不開的拘謹和羞澀,接吻會臉紅,對視會避開,偏偏他又有一張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臉。
徐先生感到頭疼,他捏了捏眉心,又想點一只煙,但克制住了,淡淡的說:“今天不用,你去休息。”
不太妙的心情讓他放棄了甜點。
他站起身,整理了外套上的褶皺,然後像個客人一樣,禮貌的道謝,沉默的轉身,帶着一點誰也察覺不到的倉惶。
其實,徐先生處理小情人無非兩個結果。
涉及時間,地點,人物。
分開,或者暫時不分開。
另有一點,徐先生不是多情的人,感情雖然難纏,他也不會在同一件事上糾結太久,所以離開了情人的公寓,他開車到了墓園,讓阿姐幫他做決定。
走過一行行的陌生人,他停留在半山,從那裏看下去能看到墓園白色的大門,和臺階兩旁,冬日裏枯瘦的櫻花樹。
阿姐的碑用的是井水邊的青石板,表面坑坑窪窪,有小時候用硬幣磨出來的坑,上面的照片做了防水處理,蓋着小小的玻璃片,因此多年沒有更換,也嶄新如故。
徐先生從口袋裏拿出硬幣,坐在阿姐身邊,用一副商量的口氣。
“你是不是想問我來做什麽啊?”
“姐,我最近遇到很多事,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
“但他不喜歡我。”
“他好高好帥,人又很乖,你在下面應該都知道啦,弟弟是重來過的人,上輩子他不喜歡我,但是車禍的時候還是拼命救我,我都讓他走了,但是他好傻,還跑回來,只是我命不好啊,車子漏油還是死了。”
“我想讓他走,但是他好乖,我又怕他被別人欺負,你不知道,我包養他的時候有個老頭和我争,他自己說想跟我,不然肯定會被欺負,只是他不喜歡我,他有心上人,那個人也好乖,弟弟見過的,所以我想問你讓他走還是留下他,我怕之後再放手太難。”
徐先生說完,又摸了摸墓碑:“姐,你有沒有仔細聽,很重要的事,你別敷衍我。”
“花是走,字是留。”
他等了一會,抛出硬幣,等它翻滾一圈落下時迅速的用手心捉住。
冰涼的硬幣貼在手背,好像真的有另一個世界的人接觸過這枚硬幣,替他做出了決定。
他都能重生,那麽大半夜跑到墓園來找阿姐聊天,聽起來也沒有那麽瘋。
徐先生自我解嘲的勾了勾嘴角,松開右手。
花朝上。
徐先生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姐,你有沒有認真聽,再來,你好好想想啊。”
他合攏手心,再次抛高硬幣,翻滾一圈後接住,松開手之前徐先生看了看阿姐的墓碑,短發女孩笑容爽朗自在,看不出一絲陰霾。
徐先生松開手。
花朝上。
他沉默了一會。
“好啦,我知道啦,我不問你了,我讓他走。”
【2】
徐先生做出決定,放好硬幣,戴上手套,離開了安葬阿姐的墓園。
淩水別墅離他上班的工作室挺遠,但如果能夠早起一個小時,就并沒有什麽影響,徐先生并不喜歡住酒店或者買新房子,二者都需要适應的時間。
開車途中微信提示音震動,恰逢紅燈,徐先生停下來查看消息。
情人的消息置頂,備注是一個微笑的顏文字,徐先生遲疑片刻,點開,三張圖片,一段十二秒的語音。
他先查看了圖片,第一張是陽臺,拍攝了紅彤彤的晚霞,第二張是同一個背景,晚霞稍淡,陽臺上有一只體态欣長的小鳥,第三張拍了地面,小鳥落在木地板,腳邊有幾個啤酒罐。
情人并不是什麽趨炎附勢,或者貪慕虛榮的人,當初被包養摻雜了太多的額外因素,并不能憑此定論他的人品。
事實上,情人優秀得過分,不抽煙不喝酒,每天乖乖拍戲努力工作,既不自怨自艾的看低自己,也沒有僭越自己的身份,給徐先生帶來什麽困擾。
情人有做情人的本分,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堅守,他可以和徐先生痛痛快快的滾床單,也可以為了鐘意的人,接受別人的要挾和盤剝,但簡簡單單的愛意,他卻因為害羞和體諒遲遲不肯表達,所以才會和心上人一再錯過。
他是個細心的孩子,徐先生比他大十三歲,但有時候仍然會為他的妥帖心動。
徐先生放大圖片,夜晚的光線不太好,拍照時會有燈光反射,凹陷啤酒罐映出一個熟悉又模糊的身影,舉着手機,另一只手放在屁股上。
徐先生揉了揉眉心,點開語音,情人的聲音透過聲筒飄了出來,年輕又清澈,熟悉的開場停頓,和一點點溫柔腼腆。
“leo,家裏面飛過來一只鳥哦。”
“看起來好像喜鵲。”
“喜鵲吃不吃面粉,家裏只有面粉了。”
語音裏有踢踢踏踏的走動聲,似乎正在往廚房的方向去,結尾的時候有一個小小的氣音,喊了leo的名字。
徐先生不應該回複,尤其在做出決定後,這和他一貫的處事風格不符,他應該删除情人,然後安排秘書小姐明天和情人做交接。
不會讓雙方感到難堪。
但在綠燈前,他還是把手機貼近。
另一邊,情人正在廚房裏翻面粉,聽到微信提示音點開手機。
徐先生的未讀消息。
一條五秒的語音。
情人愣了愣,情不自禁的揉了揉耳朵,點開,那邊似乎正在路上,有汽車鳴笛的聲音,還有一些風。
空白的兩秒後,低沉冷淡又有些沙啞的嗓音飄進情人的耳朵。
“那是燕子,不是喜鵲。”
然後又是空白,直到結束。
情人耳朵刷的紅了,揉了揉,忍不住又點開一次,貼近耳朵,在語音的最後,有一個很淺又很柔和的詞,大概是笨蛋的意思。
情人張了張嘴,縮在沙發上把自己團成球,過了一會,球裏探出一只手,抓住手機,情人抿了抿嘴唇,然後把貼到耳邊,把徐先生的語音又聽了一遍。
“屁股怎麽了?”最新的一條。
情人捂住耳朵,揉了揉,好半晌才靠近手機,沒有再發語音。
[不小心摔了一下]
文字發出去又覺得太單調,情人在後面加了一個揮着小手的顏文字,等了半天,徐先生也沒有回複,情人抿了抿嘴唇,洗漱完,看了看手機,還是沒有消息。
淩水別墅離這裏有些遠,那麽徐先生到家了休息吧。
情人縮進被窩,刷了會兒微博,他知道徐先生也有微博賬號,但是不常用,關注列表裏只有一個國外知名的珠寶設計師,冷清的很,隔幾個月才會發幾條工作室相關的微博。
徐璈。
情人點開了那個簡潔的頭像。
白色背景,幾根灰白的線條,看不出來是什麽,往下一翻,最近的動态是三個月前。
情人翻了翻,想到徐先生那張堪稱嚴苛的作息表,切到小號,默默給他三個月前的動态點了個贊。
情人其實是個挺有熱度的小明星,出道第一部就提名了銀熊獎最佳男配角,之後又陸陸續續拍了幾部電影,口碑票房都還不錯,微博粉絲加起來也有七百多萬。
情人今年二十一歲,雖然正當年輕,但已經混了三四年的娛樂圈。
可在徐先生面前,還是像只沒文化的小猴子。
情人關掉微博,蓋上被子睡覺。
第二天,徐先生到工作室後約見了秘書小姐,談了談情人,讓她準備好過戶的房産和一張銀行卡,然後過幾天送到水溪路c單元702。
秘書小姐忠實執行老板的指令,不到兩天就準備好了文件。
雖然她也不太明白徐先生為什麽這麽突然的要結束一段關系,徐先生雖然愛慕同性,性格冷淡,但對人處事都十分周至禮貌,不會無緣無故的淘汰一個人,想必是那個小明顯有了什麽越界的行為。
于是秘書小姐暗搓搓地給小情人記了一筆,送文件到水溪路時态度也非常冷淡。
“這邊是您需要簽署的文件,這邊是徐先生給您的補償。”
秘書小姐惜字如金,公事公辦,沒有給小情人一點笑容,直截了當的道明了來意。
小情人低着頭,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面對秘書小姐送來的分手大禮包,嘴唇張張合合,半晌沒有說出一個字。
情人很年輕很乖,捏着手指,不太明白又好像什麽都明白,他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試圖打電話給徐先生,反應了一會,确認這是徐先生的意思,就提起筆,在文件上慢慢簽下自己的名字。
秘書審慎的看着情人,目光瞟過他的脖頸,瘦瘦的肩胛骨突出來一些,顯得有些單薄,看起來還是個大男孩,青春洋溢得過分,離散發成熟的男性魅力還有好幾年,但已經非常出類拔萃,奪人眼球了。
秘書冷漠掐滅自己的顏狗小火苗,繼續道。
“好的周先生,謝謝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秘書收回文件,交付銀行卡,告訴他房産證和鑰匙會在三個工作日內郵寄到他的家,請保持通訊暢通,小情人至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但抿緊的嘴唇和過于緊繃的身體,都在表達他自身處在某種低落的防禦狀态。
從高處跌落時下意識縮手縮腳,和收到驚吓時肌肉不正常的緊繃,秘書小姐在短短的十分鐘裏看到小情人從又乖又帥,看起來純良溫柔的大男孩,變成了一個渾身緊繃,躬身沉默的蝦仁精。
但好在他還沒有遺忘這個房子裏有另一個人,小情人站起身,送秘書出門。
秘書小姐抱着文件,內心十分冷酷,他不覺得那個小孩可憐,也不覺得這段關系結束會對雙方造成什麽影響,悲傷或者憤怒會通過細枝末節顯露無疑,但秘書小姐從情人身上看到了某種解脫。
她替徐先生不平,所以轉頭就把情人的态度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徐先生。
對方則淡淡的斂了斂眉,嗯了一聲。
像似有所預料。
秘書小姐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徐生,我知有一家酒吧超棒的哦。”
徐先生叩了叩桌面:“事做完了?”
秘書小姐打了個寒戰,忙不疊推門出去了。
徐先生揉了揉眉心,頓筆思考了一會,下班後,他沒有回家,而是驅車去了一家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