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某周姓的十八線明顯搬進了徐先生的房子。
說是搬,其實根本沒必要再去拿什麽東西,他的所有家當都在門口那堆破爛裏,徐先生只需要打開客卧的門,告訴未來的同居人,他擁有這間卧室的使用權。
情人抱着衣服,抿着嘴唇探頭探腦的打量,好像進的不是卧室,而是刑房。
再怎麽說也太不可思議了,和男人口頭約定,就毫無疑問的住了下來,實在是因為這位先生太淡定,搞得他也以為只是到一個陌生朋友家暫住。
除了拘謹和感激,反而沒有多少成為被包養對象的自覺。
情人在心裏瘋狂敲警鈴,然而屁股接觸到松軟的大床,那點可笑的自尊就噗嗤碎了一地,直不起腰。
除了這張臉他根本無利可圖啊,那位先生也很明确的表示這是包養了。
離開這裏好像真的沒地方去,回家……這是萬不得已的打算。
真的是很想成為好的演員,藝考的時候沒有機會參加,勉強讀了大學,選了不喜歡的專業,到最後還是跑到影視城當龍套。
演繹他人的人生,真的是很美妙的體驗。
沒辦法割舍,一心期待可以繼續努力下去,所以才會連包養這種事都答應。
情人洩氣的倒在床上滾了滾,接着爬起來整理自己的行李,夜晚的時候他詢問可不可以借浴室洗個澡,徐先生坐在沙發上玩數獨,淡淡嗯了一聲。
兩個浴室,分開沐浴。
徐先生在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衣服,銀色絲綢睡衣,松了兩顆扣子,一邊擦頭發一邊看電視,睫毛又長又密,鼻梁高高挺挺,十足秀色可餐的樣子。
小情人擦着頭發坐到單人沙發上,作為一個正在邁向成熟的年輕男性,他大概猜到之後要發生什麽,努力勸服自己坦然,卻一時半會無法主動,臉色在猶豫和退縮之間徘徊。
好一會沒人說話,青澀的大男孩忍不住擡頭,和正在思索的徐先生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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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情人的嗓子裏發出一個單調的音節,不敢冒犯這個看起來就很難招惹的冷淡男人,腦子裏咕嘟咕嘟亂成一團,幹脆順着徐先生的目光,陪他一起玩數獨。
“困就先去睡吧,客房在主卧旁邊。”
男人的聲音并不突兀,和電視的聲音混雜在一起,過分的普通尋常,蛤白的燈光下,男人的氣息明明很安靜,笑起來卻溫柔爛漫,透着點不羁放縱的意思,像個浪子。
只是短短的一瞬,情人的腦袋卻瞬間宕機,空調的冷氣失去了作用,他感覺全身上下的熱氣都湧到了臉頰,從他幹澀的喉嚨裏冒出,逼着這個青澀的大男孩抓耳撓腮,慌亂不已。
呃,我,呃不困。
不困。
情人轉過身,胡亂的拍了拍自己的臉,接着很男子氣概的盤腿坐着,雙手搭在膝蓋上:“徐先生,今晚我要做什麽?”
徐先生填完最後一個數字,收好數獨板,揉揉眉心,目光冷淡平靜,看了看情人,說:“為确保你能接受我,或者我能接受你,可以嘗試接吻嗎。”
情人內裏炸成一團,好想從這裏跑到九寨溝對着深山老林咆哮,面上卻很冷靜認真,十分坦然的說:“當然。”
徐先生不會靠過來,決定嘗試後,情人只能主動湊上去,他先和徐先生商量了位置,認為只需要貼近就好,不用花樣。
畢竟大家還不是很熟。
情人表面淡定的摸到徐先生寬厚的肩膀,看起來高大俊逸,身材很好,但實際觸摸的時候有些瘦,感覺到微凸的鎖骨和肩胛骨。
靠近的時候能聞到淡淡的水汽,沐浴露柔軟的香味,皮膚的熱度也順着手指的接觸傳來,小情人禁不住抿緊嘴唇,內心哀嚎,這太難了。
徐先生往後仰靠。
“不舒服嗎?”
情人時刻照顧金主的感受,金主輕輕搖頭,臉色冷淡,仿佛湊近他的是一只猴子,目光不怒自威。
情人努力忽略他的疏離氣場,小心翼翼的吻了吻他的嘴唇,沒有味道,很軟,但他心髒跳的快炸開了。
“讨厭嗎?”
明明是被包養,可到頭來色令智昏的人變成了小情人,臉紅的不成樣子,還要故作低沉的壓低聲音,展露自己不太穩重的男子氣概。
“沒有。”
金主先生淡淡,他的表情讓情人感到挫敗,根本就沒有一點享受其中的樣子,反而有些冷漠。
情人只好情人只好撐在金主大人身側,繼續嘗試,大概是有了感覺,不為所動的金主大人擡手捏住了情人的下巴和他接吻。
銀色絲綢睡衣溫柔擦過他的腰,情人懵懵的盯着天花板,覺得自己可能完蛋了。
他不但被一個只見了一面的男人包養,還可恥的看着對方的臉就意亂情迷。
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顏狗,老師教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呢?
情人揪着自己的頭發,陷入了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深刻的自我懷疑。
和徐先生住在一起之後,剛開始幾個星期,情人因為不怎麽熟悉金主的性格,所以說話做事都很拘謹,在浴室多挂一塊毛巾,選購一款拖鞋,都會禮貌詢問金主。
徐先生大部分會回應,熟悉一些,就告知情人不用事事都報備。
金主大人每天按時上下班,周六周日休息,家裏沒有傭人,生活的非常簡樸,對多出來的東西沒有大發雷霆,也不會像被入侵私人空間的霸道總裁一樣,邪魅狂狷地說,你這個肮髒的小東西,誰給你的膽子把這些廉價的辣雞放進我高貴的家?
徐先生有自己的事業和愛好,沒有過分忙碌,也不是很有權有勢,他替情人解約換了公司,安排妥當的經紀人,為情人提供的資源和渠道需要他本人的水平争取,沒有什麽一步登天的大制作,也沒有花錢給他買過獎。
他不幹涉情人的生活,沒有強制情人每晚必須回家,關于事業的發展更多的是提供建議,讓情人自己思考,草拟了一個《五年規劃》。
當時情人就跟交作業的小學雞,面對教導主任親自批改作業一樣緊張。
徐先生斂眉沉思,用紅筆勾勾畫畫,把認為不合理,或者過分保守的地方圈出來,又逐項補充了瑣碎的學習日程,從英語到表演基礎,又有每月必覽的書籍。
情人暈頭轉向,每日奔波在片場和表演學校之間,上廁所抽空還要讀一讀徐先生介紹的書,可以說非常努力。
情人從來沒有嘗試過有後盾的感覺,但他也知道真正的包養應該和這個不太一樣。
拍戲時遇到來片場打小三的貴太太,氣勢洶洶,揪住小明星的頭發,啪啪兩聲,手裏的熱咖啡從頭到腳潑下去,小明星也是慌亂大過憤怒,忍耐這份當着衆人面的羞辱。
即使這樣,第二天還是得知了演員換人的消息。
再相遇時對方攀附了另一個男人,面上笑顏如花,躲在衛生間裏卻一邊哭一邊罵,歇斯底裏的吐在馬桶。
情人問,對方又是凄冷又是憎惡的說:“我付出了那麽多,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我憑什麽要放棄!”
情人不覺得他有多可憐,他自己也不覺得,那麽認真的喊出我要拿到那個機會,又有恒心和毅力去做,想必結果不會太糟糕。
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懂得權衡利弊,舍一樣得一樣,哪裏會有小孩子拼命哭卻吃不到糖的哀怨傷心。
在這裏搏機會要麽熬,要麽靠運氣,要麽另尋捷徑,誰會笑話誰?成名的熱切和對權勢財富的壯志野心,這裏有比情愛欲/望更為吸引人的東西,為了達到目的,暫時的虛與委蛇,或者幹脆的交換一切,其實都是換取機會的一種。
何況看着別人一步步爬高,自己卻始終不能出頭,即使是最善良的人,也無法忍耐這種落差,除非他根本無意在這裏待下去。
接觸久了,人的思想會改變,情人從前一直不明白三觀健全的大學生為什麽會被傳銷洗腦,當真正體會過,才知道在衆人皆醉的氛圍裏保持清醒是多麽煎熬不易。
所以情人剛開始不理解那些物欲橫流,是因為他已經把別人嘔心瀝血換來的機會輕松抓在手裏,但他其實沒有付出什麽,因為徐先生不需要。
真正進入這個圈子,情人才知道自己抓到的是一個足以讓人眼紅發狂的男人。
他既沒有老婆孩子,也不是臉都皺成一團的老年人,甚至比大多數人長得多好。
他沒有奇怪癖好,不熱衷看人流淚懇求,對待兩個人之間的性/事,也無可無不可。
情人不知道他想要什麽,人生來附着于欲望,都有自己的渴求,但徐先生眼睛裏什麽都沒有,他看花是花,看雪是雪,秋天和冬天一樣,春天和夏天一樣,四時節氣,喜怒苦悲,通通傳遞不到他的眼裏。
他不說愛和喜歡,不說煩惱和厭惡,常常一個人,漫不經心的撥弄着手裏的數獨方塊。
除了最開始的夜晚,留在情人腦海裏的一瞬微笑,徐先生再沒有什麽笑容。
他看起來健健康康,卻像一座困在大海中間的孤島,向你展示了他的存在,卻阻擋着你靠近,好像你留下來也可,離開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