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查無此事

祯國,京城,國師府。

戴着鹿角制成的神帽的男人手執白骨在炭火上灼燒。剛從火中取出,骨頭便從中斷開。

“哦?”男人訝異地感嘆,取過銅鏡試圖探明是什麽帶來這樣的大兇之兆。

那是一名身着道袍的少女,銅鏡中央隐隐顯現出散發微光的南鬥第一宮。鏡中少女仿佛察覺什麽一般地擡眸,兩人視線交彙的剎那,一道道裂紋爬上鏡面,鏡中影像便消散了。

“原來如此。這可真是……”男子眯起眼睛,眸中翻湧着濃濃的興味。

天星照命,真是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大變數。

今天的折子……倒是不會那麽無趣了。

他給在邊境戰場的屬下發去一道簡訊,放下銅鏡,去桌邊寫每日例行的奏折。

……

一個人可以無聊到什麽程度?

看看現在的楊湘瑤就知道了。

她一大早起來送自家哥哥出征,得到了“回來有話和你說”的親切回應,又擔負起鎮守營寨的職責,一個人轉了兩圈,路上還和每一個遇見的執勤将士都打了招呼。最後實在是沒有事做,回到中軍帳裏和其他留守在此的參謀們一起坐着。

她本來是想和大家聊聊,但是大家都正襟危坐着牽挂着前線戰況呢,只有她一個人是手握劇本的,完全沒在擔心,這會兒多多少少顯得有點兒沒心沒肺。

這樣是不太好。于是她也和大家一起坐下,望着門口發呆。

忽然她感到脊背生寒,似乎有冰冷黏膩的視線在身上流連,如同軟體動物從皮膚上爬過的感受叫她汗毛乍起。

她維持着坐姿,屏息凝神,判斷視線來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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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面。

當目光伴着靈力一同投向半空、觸及某一點時,随着一陣微弱的波動,被窺視的感覺消弭于無形。

“這也太惡心了……”楊湘瑤把手抄進袖子裏,輕輕跺跺腳,驅散心裏的不适感,想道,“用法術偷窺就算了……那感覺是怎麽回事……感覺就像經典的變态反派會有的那種眼神……”

而且她可沒在劇本裏看到過這樣的情節。

有些不放心,楊湘瑤又重新推算了一遍,見今日出征結果仍是大吉才略微安心。可是将有意外發生的預感仍舊在她心頭徘徊,她按劍起身,打算去外面看看。

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門時,異變陡生。

一雙僅餘白骨的手從地圖裏探出,直取她的腳踝。

陣陣鈴聲傳來,更多的骸骨受到感召,破土而出,将她團團圍住。

楊湘瑤輕輕巧巧向後一躍,避開骨手的襲擊,門外的骨骸趁機向前一步,向她徹底堵死在屋內。

“唉……這真是……”她頭也不回打出一道靈力,把試圖提劍上前的一位大叔按回去。那道靈力在空中扭曲變換,形成一道金色的符文,無形的屏障降下,結界生效。

楊湘瑤按劍,語氣輕松:“雖然很想感嘆不愧是北境駐軍,連文職都那麽彪悍,但是老先生們還是在那裏坐着就好了。畢竟……”

利刃出鞘。

充沛的靈氣在劍刃上流動,幹脆利落地揮斬而下,流光一般穿過門外密密麻麻的骨骸。

歸劍入鞘,一具具白骨在她身後爆裂、消散,化作灰塵随風揚起。

“居合!”楊湘瑤非常中二地報了招名,回眸一笑,接上方才沒說完的話,“畢竟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嘛。”

語畢,她循着連綿不斷的鈴聲去追捕剛剛探知方位的施術者,順手幫已經和白骨接刃的士兵緩解一下壓力。

只留下結界裏的老先生們面面相觑。

當邢陽領兵得勝歸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打掃幹淨卻仍有交戰痕跡、不知為何塵土飛揚的營寨,剛剛被想起從結界裏面放出來、正舒展筋骨的一衆參謀老先生們,被困得結結實實卸了下巴的、少了一條手臂的祯國神官,以及道袍濺上血液、蹲在那名神官一旁拎着一只斷手苦惱不已的楊湘瑤。

此情此景,饒是公孫冽早已因為楊湘瑤的存在而習慣了各種場面,也不禁露出了魔幻的神色。

真正被留下守營的偏将關文對着楊钰不住地擠眉弄眼。

“這是……”邢陽不愧是主将,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試圖了解情況。

楊湘瑤從地上蹦起來,手忙腳亂地一通比劃,說清了前因後果。見大家的目光停留在她抓着的那只手上,讪笑道:“這個……這不是我在正當防衛的時候出現了一點意外嘛……”

本來只是想讓他失去戰鬥力然後生擒,結果這家夥反抗太激烈了,明明都要支撐不住了,還不停地召出骷髅來。

她的劍自然是鋒利的,于是在斬開擋在他身前的骨架的時候,連帶着把他架在胸前的一截手臂也斬了下來。

鮮血飛濺。

“我本來想給他接回去的……人道主義關懷……不過他好像不太樂意。就只能先止了個血。”楊湘瑤無奈道,“我覺得你們可能有話要問他?”

邢陽很快做好了安排,示意大家可以自行散去。

“那這個……”她示意一下一直抓着的手。

“他已經不要了,扔了吧。”吳懿擲下淡漠的一語,随着邢陽離開去審問那名神官。

楊湘瑤嘟囔道:“是不是不太好啊……”

公孫冽接過她手上的東西,道:“我來處理吧。”

楊钰對他點頭致意,然後把自家妹妹拖走。

救命,要被老哥罵了!楊湘瑤投去求救的眼神。

公孫冽表示愛莫能助,潘涵潤滿臉看好戲的神色,朝她揮揮手,做出“自求多福”的口型。

楊钰清楚地記得,這應該是楊湘瑤第一次對人動刀。在家時不會出現需要她拿起武器保護自己的情況,在外時她寄回來的書信也只是偶爾才會有“今天遇到了一個長得超惡心的怪物”之類的小小抱怨。

因此,雖然對她自作主張就跑到戰場上來這件事有些生氣,楊钰還是更加關心她的精神狀态。

畢竟他也是體會過的,自己的刀第一次真正沾上敵人的血的感受,與演武場上戰友間你來我往的交鋒是截然不同的。那天晚上他回營之後一個人悶在一邊,晚餐草草嚼了幾口幹糧了事,還是潘涵潤過來按着他吃完了飯。第二天他還是得提刀上陣。殺與被殺,習慣了也就是這麽回事。

可她不一樣。沒有哪個父親或是兄長願意讓自己家的小姑娘在別的女孩子每天最大的煩惱不過是糾結于該穿什麽樣的衣裙去赴姐妹的邀約的時候,用敵人的鮮血為自己染上紅妝。

于是楊钰沉默了。

楊湘瑤很明顯沒有正确領會到此時的沉默的含義,她搶先道歉:“對不起。要跑來這裏卻不告訴你們确實是我不對……”

畢竟她早就與父親和兄長建立了穩固的信息傳輸途徑,沒有辦法用事發突然來不及通知他們的借口蒙混過去。

“瑤瑤。”楊钰打斷了她,“你……沒事吧?”

楊湘瑤一怔,旋即明白了自家哥哥在擔心什麽。她笑道:“我沒事啊——沒有受傷,情緒平穩,精神狀态良好。”

她不知道怎麽讓他相信這一點——她時常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似身在雲端,以旁觀者的姿态靜默觀察這個世界。她不屬于這裏,即使在此處生活了這麽多年,也不過就像在進行一個長線任務。當她的目的達成,打出了自己想要的結局之後她的面前就會跳出巨大的勝利标識,然後她會回到那個更加真實的世界去,或許還能趕得上一頓豐盛美味的午餐。

這些話很顯然是不能對哥哥說的。即使說了,他恐怕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所以面對楊钰狐疑的神色,她只能幹巴巴地重複:“真的沒事。”接着試圖用與往常別無二致的笑容來打消他的疑慮。

即使她也有很多事需要重新思考。

例如這次聲勢浩大卻完全沒有記錄在案的對熙國軍營的突襲。

鬧到這種地步,很顯然不能用“不重要”來解釋這次事件在原劇情中的不存在。很顯然祯國內部也存在一個會對戰局造成巨大威脅的術士,經過對營地的窺視之後派來了他屬下的神官。

整個事件中,和原劇情存在出入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她。這個時間的她不該在這裏。

仔細想想,一直以來,她都懷着屬于穿越者的莫名自信,覺得一定可以在這個世界攪風攪雨所向披靡,打出自己想要的劇情,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參與會對世界線造成的影響。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要好好反省才是。

不過現在有一件比自我反省更加迫在眉睫、要人性命的事。

“哥。”她期期艾艾地開口,“打個商量呗……能不能先別和爹說……”

楊钰聞言冷笑道:“別告訴爹?你倒是長能耐了,啊?今天大家可是都看見了,守營有功,等捷報發回京城,爹能不知道?”

“這場仗打完之前,你是沒有辦法離開戰場的。以後遇見這種情況,你也會時常被征召。瑤瑤,一旦踏足這裏,你就這輩子就要和它綁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子承父業有我就夠了,你湊什麽熱鬧。”他壓低聲音,帶着明顯的愠怒。

“爹年紀大了,我們也沒有別的兄弟姐妹。他一直不希望你走這條路的。”楊钰嘆息,拍拍她的肩,“算了。你回去歇歇吧,明日還要出陣的。”

楊湘瑤目送他離開,摸摸鼻子,苦笑:可是我早就選定這條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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