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一聽就覺得不對勁

戰場、談判桌,人們互相交流的方式和地點換來換去,最終所求的無非就是一個“利”字。

議和的通知早就下了,可等到熙國和祯國兩邊的人聚到一起,坐下來互相扯皮并且終于扯出一個結果,就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了。

盡管沒有人願意去了解熙國又賠付了多少銀兩,但畢竟身處北地,人們在傳播與自己切身相關的事情時總是樂意為時效性與真實性負責的。北軍的将士們僅用兩三天就把談判桌上一個多月的成果聽了個便。

這下一切塵埃落定,熙國北疆正式退出了戰争狀态。這下他們越發清閑了,武将們暫停許久的休沐制度再度正式啓用,每日的訓練量也恢複到了平時的水準。

一例文書從每日總結變成了月度總結,邢陽對此表示很樂意親力親為,又早年關将近,這一幹文職大都是拖家帶口的,或回家過年,或家人前來北疆探望,一年不見,有許多話要說。邢陽便幹脆給文職人員們放了長假。

士兵們大都是本地人,家人都住在附近的城鄉,趁空閑時回去一趟,來去都快得很。

邢陽時常笑言道年輕一輩的小将們不争氣,沒有一個讨得老婆的。潘涵潤和楊钰自然是母胎單身了,跟着張明來駐紮在邊防站的那兩員副将也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黃興也是一樣。

邢陽倒是兒女雙全,只不過全都遠在京城,大約不會來。關文的妻女早就選擇随軍,眼下戰火平息,又從稍遠的府城搬過來與他一同住。他的妻子是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女兒關晴雪卻不似父母一般寡言。伴着風雪長大的孩子梳着高高的馬尾,如北疆的烈酒一般潑辣的性子,怎麽也不肯吃虧了去。仗着自己比楊湘瑤小上兩歲,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熱,對這軍營裏唯一的同齡姐妹頗有好感。幾次相約,奈何楊湘瑤忙于讀書畫圖,都不得成行。

再向北的邊區只有零零星星的小聚落分布在茫茫草原上,過着最原始的游牧生活,于是張明的家人也在大營內有一間房,休假時他會過來,帶着女兒在院子裏玩耍。

這是為數不多的能夠看見張蘭兒的時間。小小的女孩兒把自己藏在奶娘身後,只露出半個腦袋,忽閃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好奇地望着路過的陌生人,活像一只小白兔。

一看就是被父母保護得很好的那種小女孩。這樣的孩子為什麽也要帶來随軍呢?楊湘瑤想不明白。這時她只是蹲下身子向她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拿出随身攜帶的糖果問她要不要吃。

張蘭兒通常先是擡頭望向奶娘,得了允許後才從奶娘背後走出來,飛快的拿了一顆糖在手上,低着頭結結巴巴地道謝。然後她的父親會拿着城裏買來的爆竹和火折子從她身後的門裏走出來。

楊湘瑤對這個潛在的叛徒沒有什麽好印象,站起來簡單地打了招呼,便推說有事離開。

身後遺落下一串爆竹燃放的脆響和張蘭兒銀鈴般的笑聲。

黃興動作很快,做出了模型又聯系好了附近的鐵匠,好說歹說叫人把這一單提到了鄰近居民們的菜刀鋤頭之前,過兩天就能拿到這一把樣槍。

他從那天談話結束後就保持着亢奮的狀态,連帶着楊湘瑤在他那裏的定位都從“打起架來随時會要人命的怪物”變成平生知己,異常大方地向她開放自己的彈藥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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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湘瑤是沒吃過豬肉只見過豬跑的人,但實在對那些原始的火器提不起興趣,只一心期待着“勉強能玩”的燧發槍做出成品。

那晚關于科學的慷慨激昂的發言實在中二得過分,并且由于發生的時間最近而在她腦海裏不斷閃回,每次想起來,楊湘瑤都有一種捂臉尖叫的沖動。

吳懿倒是毫無所覺的樣子,她甚至懷疑那一番中二發言為他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并且起到了振聾發聩的作用。

對于此前從未接觸過這些學說的人而言,非義務教育階段的知識就不是純靠個人自學能夠解決的了——而且課本有時候确實寫得足夠簡略,需要教師在授課時額外補充。楊湘瑤把自己的筆記也給了他。

吳懿自然是不方便進女孩的屋子的,這樣冷的天站在門口說話實在是對人的挑戰,于是他仍舊請楊湘瑤每天到他這裏來,以便随時解答疑惑。

女孩的筆記條理清晰,章節前面編上了不同格式的編號,紅藍兩色的筆分門別類地圈畫出了重點部分,筆記上的字跡卻不似平日裏寫字那樣好看,字與字互相勾連出匆忙記錄的痕跡,有時候完全走了形,那意味着她正如世上所有的學生一樣,在課堂上打起了瞌睡。間或有那麽一兩張的記錄風格與她本人完全不同,字跡也比平時更加飄然——這時候是生病了嗎?吳懿微微蹙眉,想道,大約是生病缺了課,又不願落下太多,于是還沒痊愈就回來匆匆借了別人的補上吧。

若沒有真正接受過這些教育,任憑一個人能預見多遠的未來,都是絕對拿不出這樣的課本和筆記的,所以她一定使用某種方法連通過那樣的時代——吳懿幾乎認定了這一點。或許是這些書籍所構建出的那個未來,又或許是別處。這就是她曾經接受過的教育,也無怪乎會有那許多令人驚奇的想法。

吳懿無法觸及那樣的未來,唯有這些青澀的筆跡能令他得以一窺她的學生時代。

而這筆跡的主人就坐在他身側,青絲半挽成髻,餘者便如水傾瀉,散落在她的肩上。她的手指輕輕撚起書頁,悄無聲息地翻過一頁,不願讓紙張翻動的聲響驚擾到旁人。

可惜她的一片苦心并沒有起到作用。吳懿的心本就不靜。他從未遇見這般學識豐富、聰慧有主見的姑娘,一直以來都向她投去了不少關注,那日交談過後更是不自覺地便會把目光投過去。

他想看到什麽?從前是好奇,現在楊湘瑤已經袒露了她的大部分秘密,他還想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麽?

吳懿也說不上來。他把目光移回來,閉目清心,重又投入進複雜玄奧的知識裏。

傳信的士兵先在窗口張望一番,見屋內有人,才到門口來輕輕敲門。

吳懿起來過去開門,搭着他的肩把人讓到門外去說,另一手将門虛掩了。

楊湘瑤的書讀得可比他自己認真得多了。

再進來時楊湘瑤已經擡起頭來,疑問地望着他。

“沒什麽事。”吳懿走回去坐下道,“年底了,莊鈞想要宴請我們這些北軍将領,說是答謝。”

“他來的時候該打的早就打完了,有什麽好答謝的。而且日常巡邏不可松懈,有幾個人願意去?”楊湘瑤不屑道。

“我是沒法推辭的,駐地文官設宴,又是這麽個名頭,邢将軍怎麽也要去露個面才是。旁的人……或許張明會去吧。”吳懿數道,“或許能把道清拉上。四個人,怎麽也算是很給面子了。”

楊湘瑤向椅背上一靠,憐憫道:“真可憐啊——難得的休假還要浪費去和他打機鋒,這種時候我才慶幸自己是女孩子……”

吳懿把手上精致的請柬遞給她,笑道:“你可清閑不了——你以為這是給我的?打開看看吧。”

米白的紙張上殘留着花瓣汁液印染的痕跡,灑了一層細碎的金粉,缭繞着熏香的氣息。

楊湘瑤瞬間轉為了滿臉的不情願。

“莊鈞的夫人不知為何改了主意,帶着一家人來北疆過年……這位夫人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希望與同在北疆的将軍們的女眷多走動。”吳懿又道。

“正巧雪霁天青,園中梅花開放,故設宴賞梅?”楊湘瑤念道,“酒桌上問不出來的事,便去問枕邊人。還是同一天,他夫妻二人怕是商量好的。”

“這方面他們倒是肯下心思。”吳懿道。

楊湘瑤嘆氣:“可惜不好拒絕。嫂嫂們大約也都會去的。”

聽聞莊鈞自已家裏兩房姨太太都不是安穩的主,正房夫人也是硬氣的,整天鬧得雞飛狗跳腥風血雨的。

人越多的地方是非就越多,希望這幫女人們能在外人面前維持表面上的和平,可別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這種宴會不出點什麽事情簡直都對不起他家複雜的人際關系。她是真的一點也不願意去。

吳懿看出她不情不願,安撫道:“初次設宴,必不至于有什麽意外的。只是幾位嫂嫂待人真誠,還要辛苦你多照看。”

“……”楊湘瑤腹诽道,“你直接說她們單純易被騙就得了呗。”

她點點頭,再度執起書卷。

半晌,吳懿忽而想起什麽似的問道:“那天莊鈞送來的簪子,你還留着吧?”

沒有看她戴過。看來是真的不喜歡了。

“嗯。”她一邊看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後天要戴上嗎?”

“嗯,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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