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赴宴
莊鈞不愧是曾經做過京官的,雖然人不在京城那個繁華名利場,該有的排場卻一個都不少。
幾輛馬車早就在門前候着,借了夫人的名,說獨個兒在家寂寞無聊,想早些叫姐姐妹妹們去和她說說話,解解悶。
邢陽和吳懿借口公務,等稍晚些再自行前往,關文和潘涵潤、楊钰三人推說巡邏不可松懈,沒有過去。黃興一心都在火器上,這一早就又跑去鐵匠鋪裏“監工”去了,看樣子是準備在那兒消磨上一天,氣得縣城裏的小鐵匠恨不能東西打出來之後先照頭給他來一下。
張明倒是陪着自家妻女一道坐進了馬車裏。張蘭兒被不放心的父母裹上了一層又一層,唯恐她受了風,遠遠看着像個大大的糯米團子,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既然父親不去,關晴雪就把楊湘瑤拉來和她一起坐,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熱,扯着她問東問西,一定要她變個戲法兒瞧瞧。楊湘瑤無可奈何,反駁着“我可不是變戲法的”,被她纏得沒有辦法,終于還是給她變了一個。
晶瑩的冰霜在指尖凝結成了一朵小小的花,然後簪在了關晴雪的發間。
見女兒與楊湘瑤相處不錯,關林氏坐在另一邊溫柔地笑着看着她們。偶爾誇贊楊湘瑤性情與外貌,柔聲叫女兒多和她學着點。
楊湘瑤莞爾,心道您女兒和我學了那還了得,那就直接從率直潑辣一步變成離經叛道了。
她向關林氏狀似羞澀地笑笑,轉頭又和晴雪嬉鬧在一起。
“好啦,”關林氏勸道,“你兩個歇歇吧!別把頭發鬧得亂了,不好整理。”
兩人聞言真的停下來,各自理了理發髻。
開玩笑,兩個平時都是随手把頭發梳了一抓一紮的人,今天為了去赴這位縣令夫人的宴,難得地早起花了好大的功夫來盤頭發,可不能弄亂了。
當然楊湘瑤不怎麽會,對她來說能紮出一個完美不毛糙的丸子頭就已經是極限了,關晴雪也一樣。所以是關林氏親自動手,幫她們兩個梳了一模一樣的分肖髻。衣着也是款式相似的。
楊湘瑤穿着淺杏色的上襖,配了潔白的繡花下裙,頭上戴着莊鈞送來的金釵——好叫他知道上次他鬧出的烏龍已經完全平息了。他可以看不到,但是這番功夫不能不做。關晴雪與她一般打扮,只不過上襖是藕荷色的,她抗不住風,又多加了一條圍脖。溫婉中帶着一絲俏皮,與平日裏風格截然不同,又不至于太過張揚,把主人家超越了去。
兩人打扮得活像姐妹一般,是以當莊鈞的夫人羅氏見到她們時,一時間竟辨認不出哪個是今天需要重點關注的對象。
楊湘瑤人不在京中多年,但她以前留下的傳說還在京城裏流傳。三歲識字四歲熟讀詩詞歌賦五歲出口成章文成武就,京裏的傳說總是在傳的過程中被說得越來越離譜,最終成為了“別人家的小孩”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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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在外修仙,為了恰飯到處給人畫符算命,漸漸地也有了些名氣,傳到京中的時候就又變成了“前知五百載後知五百載,出口斷人生死”的神仙模樣。
也因此即便京城裏所有學齡兒童都對這個傳說恨得牙癢癢,也只敢在心裏抱怨兩句——廢話,說出口的話被她知道了怎麽辦啊!
羅氏雖然一直有心與京中權貴家的夫人小姐們結交,奈何那個二品大員遍地走的地方,莊鈞一個小小芝麻官,人家實在看不上。
眼下雖然莊鈞攀上了侍郎這條線,但總歸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楊家在軍中向來是說得上話的,便是皇帝也要給幾分面子,和他家小姐多走動走動總歸不是壞事。
可羅氏随着莊鈞上京的時候,楊湘瑤早已出門修習去了,她連遠遠見到對方一面都不曾,完全不認識,只曉得對方大致的年齡。
所以這兩個看起來差不多大的小姐,哪個才是楊家的?羅氏只好先上前熱情地迎了,說些對所有人都适用的客氣話。
關林氏與張明的妻子李氏雖然娴靜,身為官家夫人的禮數卻都通曉,兩人先與羅氏敘了幾句,便把幾位姑娘一一介紹給她。
羅氏先誇了張蘭兒乖巧讨喜,又贊關晴雪飛揚靈動,随後一把牽起楊湘瑤的手,握在掌心,一邊輕輕撫着一邊滔滔不絕地誇開了。
那模樣,像極了七大姑八大姨見到家裏最讨喜的姑娘并詢問她有沒有男朋友時的樣子。
楊湘瑤維持着禮貌的微笑,右手不露痕跡地輕輕掙動兩下,發現沒有辦法把手從羅氏的桎梏裏取出來,只能由着她牽着自己向後園走去。表面上波瀾不驚,甚至随着她說話的停頓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澀的笑容,塑造出合格的優秀但謙虛的大小姐的形象。
誰看了不得叫一聲好,她覺得自己如果有幸回到現代甚至可以去逐夢演藝圈。
不過……這位縣令的家裏裝修得可真是精致啊。
假山,樹石花草,還有小橋流水——哦,天太冷,流水結冰了。
假山一側有一株梅樹,枝頭仍舊覆着前幾日落下的雪,在這雪色旁紅梅盛開,被襯得愈發嬌豔了。
梅樹掩映着一座小亭,四面都已遮上了簾子,寒氣便無法侵入。掀開簾子,只見亭中早已設好了案桌小凳與炭爐,硬生生在這冰天雪地裏辟出一室春意來。
桌邊已坐上了兩個人。
兩個極美的女人。
一個仿佛有了這炭火還嫌不夠,手裏兀自抱着一個黃銅打制的湯婆子,被這熱意熏得面色微紅,鉛華淡抹,僅僅為她增添了些許氣色。柳眉鳳目,身着水藍色的衣裙,看來更覺冷得刺骨,初見時頗具林黛玉式病弱美人的風情。
另一個則截然不同。眼尾張揚地挑上去,沿着線暈染出奪目的紅,似要與亭外那株梅樹争出個高下。亭內溫暖,她便除了披風,披風下是在這天氣裏稍嫌單薄的襖裙,襯出她豐滿卻不豐腴的體态來。
她似乎對于紅色情有獨鐘,連那襖裙也是水紅的,配着她的金釵玉環卻絲毫不顯庸俗,倒如傳說裏勾魂攝魄的妖精一般明豔動人。她正專心致志地欣賞着自己作蔻丹的指甲。
見羅氏領着客人進來,她放下手,站起來,笑吟吟地道:“奴家有失遠迎,還望幾位貴客見諒。客人來了,姐姐怎麽也不叫婢子去喚奴一聲,平白失了禮數。”
站在門口的丫鬟怯怯地向羅氏望去。
羅氏心下了然。
按理說,主母設宴待客,就是不告知妾室也無可指摘,她兩人向來愛給自己找事,羅氏本不欲讓她們過來,是常、沈兩個姨娘聽了風聲,自己來的。她二人雖是姨娘,大小也是個主子,羅氏留在這裏的小丫鬟不敢說,也不敢攔,只能叫她們進來。
事到如今這些話當然不能在客人的面前說。羅氏連忙笑道:“妹妹說的哪裏話。常妹妹身子弱,不能受寒,這亭裏比起房內還是涼了些,聽聞妹妹又伴祥哥兒讀書到晚,必是辛苦,便想叫兩位妹妹多休息一會兒。方才正想讓柳兒去請妹妹呢,妹妹倒先到了。”
說着,她頗關心地問那病美人:“常妹妹,今日身上可還爽利?”
“多謝姐姐挂懷,比前些日子倒大好了。”常氏盈盈施禮,道,“妾身常氏,見過諸位夫人、小姐。”
羅氏早就松開了楊湘瑤的手,她趁機悄悄的退到了後面去,和關晴雪站到一起,津津有味地一邊欣賞漂亮姐姐一邊吃瓜。
羅氏雖不似她二人一般美貌,卻也不差,更有當家主母的端莊氣質。三個不同風格的漂亮姐姐唱一臺戲,互相之間講起話來夾槍帶棒的,實在是有趣得很。
她就說怎麽可能不出幺蛾子,這人還沒坐下呢,她們那邊就開始了。
精彩,精彩。
羅氏象征性地關心了一下常氏的健康,就請她們坐下。
張蘭兒被母親李氏抱在懷裏,羅氏給她拿了個果子吃。她到不急着下嘴,把那果子拿在手裏,當做個新奇玩意兒,翻來覆去地看。
一群人又聊起天來。
女人之間的友情啊,有時候就能通過聊八卦建立起來。
楊湘瑤和關晴雪對這些個家長裏短都不感興趣,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她們去談,也不插話,只安靜地喝茶。
常言道,人不染紅塵,紅塵自染人。
雖然用在這裏不太恰當。
不過有時不是你不想聊天就能不說話的。
沈氏向來喜愛那些新奇精巧的首飾,她見關晴雪發間簪子晶瑩剔透,十分可愛,不由得問道:“關小姐,你這簪子晶瑩可愛得很,不知是哪裏得來的?”
若有可能,她也頗想要一支呢。
“姨娘是說這個嗎?”關晴雪摸了摸那只簪子,自豪道,“是楊姐姐做與我的呢。”
“楊小姐手這般巧。”沈氏贊嘆道,“做得如此精細,這料子奴也從未見過呢。”
羅氏仔細看了,也贊道:“的确精巧。”
常氏點頭。
楊湘瑤笑道:“謝謝夫人誇贊。不是什麽珍奇料子,冰雪使些術法定了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