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銅鏡

銅鏡漾開層層波紋,如水般平靜下來後,清晰地顯映出了莊鈞後園裏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宇文肅的目光鎖定在楊湘瑤的身上。

她終于從那個防護得嚴嚴實實的法陣裏走出來了。

自從上次設陣想要探明楊湘瑤的實力以來,宇文肅不止一次地嘗試再度窺視她的一舉一動。只是大約初次窺視叫她有了防範,戰士平息之後立即就在駐地附近設下了陣法,防止外人的探查。

每次宇文肅想循着熟悉的靈力找過去的時候,都被法陣的力量隔絕在外。

她自己倒也不知道在裏面忙些什麽,竟也一直沒見她出門。

以前不是挺愛到處跑的嗎?

宇文肅向來是不愛關心玄學界的這些個後起之秀的。他積威已久,在祯國國內無人敢來觸他的黴頭。即便那些小輩們多少知道些不妥,也不過是少年人空有一腔正義罷了。

他們便是再厲害,又能攪動多少風雲?更遑論威脅到他的計劃。小孩子不自量力而已。

可發現楊湘瑤之後,他久違地嗅到一絲威脅的氣息,雖然仍舊不知緣由,但還是派手下混進祯國的圈子去打探一番。

她似乎也在四處詢問他。于是手下人假扮作不滿于宇文肅的年輕人,交出一些關于他的真假參半的消息,換來她的事跡。

倒是也豐富得很。他許久沒見過這般熱心紅塵瑣事的孩子了。老家夥們沒有俗世的欲望,帶出一群亦步亦趨的小朋友,也學着斷情絕欲去了。

她卻是比所有人都生動。笑也明媚,宛如滿天星子落入眸中,比身側紅梅更多出了幾分暖意。

上次破他的陣,不尋入口,竟直接以力斬開,仿佛毫不擔心會掉進怪群中央。

這份由自傲生出的瘋勁兒實在很對他的胃口。

若能将她拉攏過來,今後必不至無聊煩悶了。宇文肅眸色沉沉,眼底暗流湧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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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成之後的好處,多一人分享也無妨。他相信應該不會有誰能夠拒絕。

銅鏡中的畫面仍在變化,此刻午飯已經結束。沈氏早已換了一身衣裙,回來與衆人一同賞梅。

她的确偏愛紅色,換上的這一套是略深的暗紅,不似先前那般張揚,看着更莊重些。

常氏喜好風雅,提議以“梅”為題,行飛花令,或念誦他人詩詞,或自己現場賦詩,不可重複,說不上來者便自罰一杯。餘者随意。她自己不能飲,便以茶代酒。

此話一出,關晴雪第一個贊同——倒不是她自認學識豐富,而是她知道自己兩輪過後必然答不上來,便可名正言順地飲酒,娘親也管束不了的。

關林氏哪裏不曉得自己女兒的小心思,伸出手去輕輕彈了她一個腦瓜崩。

随後她果然便頻頻卡殼,捧着杯子眼巴巴地等着輪到自己,二話不說就直接給自己倒酒,一飲而盡,惹得衆人無可奈何。

這種活動上楊湘瑤總是占優勢的,畢竟她比旁人多出好幾百年的名家名作可說。

常氏雖然身份低微,卻是個熟讀詩書的。見着自己從未讀到過的佳句,總免不了詢問出處。

楊湘瑤不能說實話,把這些全都攬到自己頭上實在是沒有良心,于是以自家師父為藍本,編出了好多昔日雲游時遇見過的隐士來,又由此帶出了不少胡編亂造的冒險故事。

聽得常氏是連連點頭,直嘆前輩高人品性高潔,可惜無緣得見。

楊湘瑤應和得真情實感,隔了一面銅鏡的宇文肅聽來好笑。

一口氣編這麽一大段瞎話還能面不改色,實在是一種才能。他掌握的情報中理所當然地沒有這些瞎話。或許有些經歷是真的,但世上哪兒尋得那麽多隐士高人來?其中有些大約是她自己寫的吧。

沒想到她竟如此文采斐然,故事也編的引人入勝,倒算是意外之喜。

關晴雪雖然好飲卻不貪杯,她見楊湘瑤幾輪下來只是念些詩詞,一杯不飲,好說歹說磨着她陪自己飲了一杯,便收了手。

除了楊湘瑤和常氏,其餘的人也只是度過兩本集子,略通些文墨罷了,幾輪下來這點知識儲備也消耗得差不多,再繼續下去便是單純的拼酒了。

這事是前廳裏頭男人們做的,她們可不幹,羅氏便領着她們參觀自家庭院。

見常氏輕咳了兩聲,她關切道:“妹妹若是覺得冷,先回屋去吧,不妨事的。”

原本她就沒打算請這兩個來,如今能有個借口送走一個,自然求之不得。

“妾身無事,多謝夫人挂心。”常氏搖搖頭,仍舊随行。

“若有不适不必勉強,莫要過了病氣。”羅氏叮囑道。

常氏點頭,叫人來與自己換了新的手爐。

李氏彎下腰,柔聲道:“蘭兒,地上滑,當心些。娘親牽着你走。”

不着痕跡地把女兒拉到了自己右手邊,離常氏遠了些。

莊鈞收了侍郎許多好處來這荒涼地方給他做眼,自然不肯虧待了自己。他家中的園子,赴任之前便規劃好了如何建設,一應材料俱是由南方運來,是夫人羅氏親自定的樣子,把個雲根城裏小小的縣令府邸打造得比京城舊宅還要精致幾分,頗具京都風韻。

甚至還挖開了一個小池塘,借着修繕道路之機連通了城外小河,做成活水。眼下天冷,等天暖了冰面化開,打算在裏頭養幾條小鯉魚。

楊湘瑤聽了啧啧贊嘆。果然人在享樂方面的創造力是無窮的。水利知識她可一竅不通,不過要從城外小河裏引來河水注入這園中小池,想必是費了不少人力物力。

這都是錢啊,她想,有這麽多錢幹點什麽不好,這個院子又不能叫你們住一輩子。

羅氏領着衆人看過小池,正欲轉身。

大家圍作一圈站在一起,常氏不知何時貼到了她的身邊來。她一回身,便覺似乎碰着了誰。

常氏驚叫一聲,踉跄着向後倒去,腳一崴,摔在了地上。手爐掉落在腳邊。

羅氏慌忙把她扶起來,問道:“妹妹沒事吧?”

“沒……唉喲!”她一句話說了一半,剛在攙扶下邁出半步,便逸出一聲痛呼,“姐姐慢些,妾身好像崴到腳了。”

常氏秀眉微蹙,半側着身子扶着自己的右腿,輕輕地吸氣,真可謂是我見猶憐。

羅氏險些兒咬碎一口銀牙。方才一撞,她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半點兒踉跄也無,常氏怎麽就能摔出這麽遠?

想來是順勢而為,實在可恨。

做成現在這般,這次聚會想來是繼續不下去了。

她忙叫兩個丫鬟來攙着常氏回房,請客人們仍舊回到亭子裏去坐着,叫沈氏暫且作陪,又讓人去請了大夫來看,自己也匆匆跟着過去了。

看起來是挺姐妹情深的。

沈氏留在亭中陪着笑與客人們說了會兒話,前邊來人傳話,道筵席這會子已經結束了,來問要不要一同回去。

正巧羅氏忙完了回來。

家中醫師去看了常氏。他一看便知這是後院裏争鬥,慣常小事化大。只說并無大礙,開了兩幅外敷的方子。

既然常氏無礙,時候又不早,衆人紛紛告辭。

“楊姑娘,請稍待。”楊湘瑤想和關晴雪她們一起離開,卻被羅氏叫住了。

“夫人有何事?”

羅氏道:“常妹妹近來身子不适,今日又不慎摔倒,想請姑娘為妹妹繪個平安符配上,不知……”

這是有事要說了。

楊湘瑤來者不拒:“沒問題。”

她叫關晴雪先走,自己則跟着羅氏又回到亭中。

羅氏叫人送來紙筆朱砂,便屏退了下人。她看着楊湘瑤行雲流水地畫完一張符,欽了印,猶豫着問道:“楊姑娘,妹妹往常身子雖也不好,卻沒有近來這般不順,可是初到此地犯沖?”

她說了常氏的生辰八字,楊湘瑤推算一番:“并無此事,嫂嫂無需多慮。”

身子不好不是因為北方太冷?摔倒不是故意的?哪兒有犯沖這回事兒啊!

她笑道:“八字不合之事多是江湖騙子編造出來,民間以訛傳訛罷了。姨娘大約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嫂嫂若不放心,可叫大夫與姨娘調理調理,想來倒比這平安符有用得多呢。”

“原來是訛傳,”羅氏感慨道,“我曾聽過不少說法,也不知還有謠傳也未。今天已晚,往後若有空,姑娘可否尋個時日來,與我講講?”

她思索一番,有些話初次見面,是不好講的,還是先熟悉了再做打算。

楊湘瑤一口答應下來:“嫂嫂來喚,我若有空一定來的。”

“那再好不過。”羅氏道,“我不多留姑娘了,送姑娘出去吧。”

“此刻天又冷了,嫂嫂留步吧,莫受了風。常姨娘剛剛摔了,嫂嫂不妨去看看。叫個丫頭領路便是。”

見楊湘瑤堅持,羅氏也不再客氣,叫柳兒送楊湘瑤出去。她自己則去常氏房裏坐一會兒。等老爺來了,常氏免不了要告狀,她得去防着點兒。

總算沒有人了。

柳兒在前頭領路,楊湘瑤跟在後邊慢慢地走。

她早已感受到熟悉的窺視的氣息,這會兒衆人皆散去,就更加明顯起來。

宇文肅這人很嫌嗎?怎麽整天找機會偷窺別人?他沒有反派的工作要做嗎?

她循着氣息的來源瞪過去。

咔嚓嚓。

宇文肅眼看着銅鏡爬上密密麻麻的裂痕,随後爆裂開來。

他合上眼,嘆一口氣,叫人來打掃爆裂引起的滿室狼藉。

短短一月,她進步不小。若不能拉攏,便是個棘手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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