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夢

火光。

熊熊的火焰連成一片,瘋狂地燃燒着,叫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有什麽東西從高處飛落而下,砸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巨大的陷坑,四散飛濺的不只是鋒利的鐵片,還有鮮血與殘肢斷臂,傷口被灼燒得一片焦黑,血腥味與焦糊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躺在地上的屍體的軍服被割裂、被焚燒,只剩下一點殘餘的碎布,向踏入這片修羅戰場的來客昭示着自己的身份。

遠處有噼噼啪啪的響聲,與爆竹的聲音倒是很像。

誰會在這裏放爆竹呢?

視線循着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原來不是爆竹。

他們手上持握的武器模糊不清,聽這動靜倒是很像民間用于祭祀的火器。手持弓箭的騎兵向着他們沖過去,又哀嚎着倒下,當場斃命,或是被同伴們的鐵蹄碾碎。

硝煙彌漫。

飄蕩在空氣裏的氣味很是熟悉。是硫磺的味道。

不知誰家的旗幟斜插在地上,無人去扶,将要倒下了。

風吹過,卷起漫天黃沙。

那旗幟也被風揚起,被火焰蠶食得只剩一點屍骸的旗面展開,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只露出一個殘破不堪的“祯”字。

它轟然倒下。

宇文肅睜開眼,面色沉凝。

自從修習有成以來,數十年間,他極少有這般夢境——連睡眠都不再是必須,更遑論做夢了。因常做占蔔窺命,他與所謂“天道”間已經有了微弱的聯系,凡将有重大變故,他都會潛意識地感受到,然後或是通過夢境、或是在下一次占蔔中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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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般的不詳之夢,不得不重視。

祯國怎樣,他并不關心,可是他的計劃只有依靠祯國,把那片土地拿在手上才能進行。幾年前情況突然惡化,原本數十年的計劃只能被壓縮到數年內完成,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走到臺前來。如今手段雖然有些激進,卻是最為有效的,不能再有差錯了。

這時候卻忽然給他這個夢?!

想也不用想,這種時候能造成這種場面的,只有一個人。

他翻身坐起來,習慣性地伸手去拿銅鏡。

鏡中不再是一片虛無,而是飛快地蹦出一些溫和儒雅的關于父母先人的問候語來,問候完畢後鏡面上顯示出一個由兩個圓點與一道弧線組成的笑臉,銅鏡不安分地震動起來。

宇文肅飛快的丢開了手,掐訣念咒,把靈力的爆散限制在一塊小小的空間裏。

那一陣金芒平息之後,他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外面的侍者被忽然爆發的金光驚動,敲門詢問。

“無事。”他沉聲回答,把銅鏡剩下的少許碎片丢進紙簍裏。

又壞了一個。而且剩下的碎片越來越少了。

楊玄清對靈力的運用越發純熟——至少是在防窺探方面。下次不能再通過這種方法去看了,他可不想引火燒身。

……

宇文肅做這樣的夢并非沒有緣由,上午黃興剛剛試射了新制作的燧發火铳并且取得了大成功,晚上他就做了那個夢。

不過楊湘瑤無從知曉這些,她可沒有閑着沒事就去偷窺別人的習慣,把一整天都消磨在了靶場上。

雖然燧發結構聽起來古老了一點,但這可是真家夥。軍訓打靶子的好事不是每個學校都有,她從小到大沒吃過豬肉只見過豬跑,只玩過紅外感應塑料玩具槍,這下終于有了一個堪稱是近代槍支的雛形的燧發火铳可以玩,興奮勁兒收不住了。

然後她開第一槍的時候就被後坐力推得向後踉跄了幾步──得虧有武術的底子在,下盤夠穩,不然大概就要直接坐到地上去了。

黃興豪爽地大笑,搖着手表示這都是正常現象,習慣就好。

他非常謙虛地接受了使用加快裝填法的建議,組織一輪齊射比以往快了很多。并且這幾天在極度的興奮之下他靈感迸發,楊湘瑤一邊練習射擊,他一邊站在她身後滔滔不絕地和她分享着自己的新想法。

楊湘瑤關注的重點全都在瞄準上,分出一點注意力去聽他說了些什麽。說實話,畢竟不是專業人士,黃興說那一大堆話,她能聽個大概,但是建設性意見一個也給不出來。

“不說給不給的出來,給的出來我也不能給啊!”休息時她坐在靶場旁邊的石墩子上,叼着吳懿送來的粘豆包含含糊糊地喊道。

香甜軟糯,口感極佳。不過有點過甜了,吃一兩個還行,多了就膩得慌了。

她從盒子裏拈出一個遞過去,吳懿接過,問道:“為什麽?”

他咬了一口,的确不錯,難怪賣得那般好——聽他打發去買的卒子說,排了好久的隊。

“你絕對想象不到他在想什麽,因為我都不知道他的思路是怎麽生發出去的。”楊湘瑤覺得有點兒噎着,給自己倒了杯茶,噸噸地灌下去,擦擦嘴,“他的思路居然已經發展到膛線和米尼彈上去了,我現在感覺事情走向逐漸失去控制。”

這人的腦子是怎麽長的,聯想能力這麽豐富。

“嗯?”吳懿沒有聽懂,只得尴尬而又不失禮貌地微笑。

看來自己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啊,他想。

楊湘瑤知道他聽不懂,伸出五根手指,道:“別的你不用管。你知道按照正常歷史進程來算,我剛才說的這些東西出現距離今天還有多久嗎?還有五百年!”

她躬身抱頭作崩潰狀:“失策啊,沒想到他技術力這麽強。”

只能希望鍛造技術阻礙一下他的腳步了。适當增加一下己方軍事實力是她喜聞樂見的,但是超前太多就不好解釋了。

吳懿有些擔憂:“……沒事吧?”

依照她的理論,對現實做出過多幹涉似乎會招致不好的結果。

“啊,這倒沒事。”她擡起頭來,輕松道,“只要我不幫他的忙,就算他真的做出來了,也只能算是時代自我演變,和我沒關系的。”

嘿嘿,其實天道像個笨AI,繞過它的判定就可以了。說起來,她能這麽駕輕就熟地卡bug,都是師父羅崇的功勞。

吳懿點點頭。沒事就好,不然他作為一個軍師,在經費還算充足的情況下去叫人暫緩研發新武器,有些說不過去。

……

當天晚上羅崇的信就來了。

一上來劈頭蓋臉就把她先訓了一頓。

他老人家半夜驚醒,掐指一算,感覺大事不妙,自家小徒弟又搞出了不得了的大動靜,立即爬起來提筆給楊湘瑤寫信,告誡她暫且低調一些,不要再幫着黃興做些管制武器了,讓他自己去研究──大致含義與楊湘瑤本人白天對吳懿說的大同小異,根本目标都讓這件事轉為時代正常演變以逃脫制裁。

“啊,這方面我果然得了他老人家的真傳吧。”楊湘瑤得意地感慨,然後幹脆利落地跳過了這些廢話。

第二天早上,日常不見人影的公孫冽端着碗坐到她身邊。

“你收到師父的信了吧。”他道,“什麽時候回去?”

羅崇在信上寫,年節将至,希望他們回去聚聚,關愛一下空巢老人。他也知道楊湘瑤的哥哥在北疆,特意叫他們早些過來玩兩天,回去還能趕得上過年。

“你要回去了?”楊钰神情複雜地問。

“回去看看師父而已,過兩天又回來了。”楊湘瑤不滿道,“你不用那麽期待我真走吧——要不明天就走吧,沒幾天了。”

公孫冽向來不挑,他應下了,又端着碗慢悠悠地找了一個角落裏無人的空桌去吃他的早餐。

“沒有……”楊钰餘光瞟到另一桌上一直關注着這邊的吳懿,表情更加微妙了。

想聽就坐過來啊,這人……!還有,他剛才是松了一口氣吧?楊钰自從上次莊鈞鬧出的烏龍事件之後就一直在提防吳懿假戲真做,把自家妹子釣走。

之前忙就算了,後來沒事了還要天天坐到一起,把個窗戶一開不知道聊些什麽,也不嫌冷。

提防到最後他甚至有點同情吳懿。

他借着找楊湘瑤的名義去打探過一次。他們聊的話題——小時候楊湘瑤試圖給他講過一次,後來發現他實在聽不懂,遂作罷。吳懿竟然能聽懂能接話,不愧是軍師。

不過他敢肯定在楊湘瑤低頭寫字的時候,吳懿的關注點不在紙上,而是專注地在看着她本人,神情專注又溫柔,欣賞欽慕之色溢于言表──再加上他那張乞巧節走在街上都能被姑娘們香囊手帕砸死的臉,可謂殺傷力十足。

奈何楊湘瑤根本沒在看的!想到這兒楊钰就想笑。她一心沉浸在那什麽科學的世界裏,半點注意力都沒分給旁邊的人,寫完了就拉着他又開始講,叫吳懿不得不遺憾地把關注點挪回紙上去。

笑死,楊钰想,就我妹妹這個反應速度,你倆就是把門窗都關嚴實了我也相信你倆是清白的。

本來他聽說前天晚上吳懿牽着楊湘瑤回來,還給她去買零嘴兒的時候他還有一點危機感,那麽昨天晚上他和潘涵潤一邊吃着吳懿出資購買的糕點一邊聽楊湘瑤從她的視角講述整件事,心裏就只剩下對吳懿的同情。

這真是媚眼做給瞎子看,辛苦他了。

楊湘瑤走之後他甚至拍了拍身邊潘涵潤的肩:“幸虧你冷靜下來了,不然大概也是這個下場。”

他感嘆:“我妹妹怎麽這麽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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