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疑問
公孫冽還要留在雲州陪他的老母親過年,沒有急事叫他的話他打算過完年再回去。
楊湘瑤給遠在京城的父母發了信,告訴他們今年她和哥哥一起在北疆,不回家了,叫他們不要擔心。
大約是年節快要到了的緣故,各行各業都開始沖業績了,臨近的雲根和源北兩縣治安狀況堪憂,這年頭軍警本就分得不甚分明,營裏的弟兄們天天被借去抓小偷,剩下的人忙着置辦過年需要的一應事物,四處裝點起來,過年的氛圍卻也濃厚得很。
于楊湘瑤而言生活并沒有什麽不同,唯一的變化大約就是楊钰和潘涵潤日常想把她打發出去轉轉,兩個人也不知怎麽了,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得楊湘瑤以為自己哪裏惹到他們了。
她不在的時候黃興終于醒悟到以自己的能力和當代的技術無法攻克量産達标膛線的難題,短暫地放棄了他在火器研究上發展得越來越危險的思路。
黃興滿臉遺憾地來向她宣告失敗的時候,楊湘瑤雖然知道這樣不太道德,但還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喃喃道:“太好了……”
“我說,太遺憾了!”趁着黃興沒有聽清,向她投來疑問的目光,楊湘瑤斬釘截鐵地道,“實在是太遺憾了。”
黃興沒有把太多時間用來為失敗惋惜。他現在受了兄弟們的委托,又做起了老本行。制煙花他向來很有一手,已經準備了許多成品,等着到時供衆人玩耍。
楊湘瑤理所當然地沒有要他透露今年的花樣——提前知道了還有什麽意思?不過她想讓黃興試試能不能複刻出現世小孩子們常玩的幾種樣式來。她手舞足蹈地給黃興比劃了一陣,并且再三強調自己對于這方面真的一竅不通,這才叫黃興放過她,獨自一個去研究可行性。
他畢竟是做煙花爆竹起家,即便現在轉行去做軍火,仍舊對自己的老本行懷抱着無與倫比的熱愛。黃興走之前興高采烈、信誓旦旦,表示自己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做出這些小玩意。
莊鈞的夫人羅氏派人來請過幾次,想叫楊湘瑤過去陪她說說話。楊湘瑤去了兩次,在那邊喝喝茶吃吃點心,再坐上一下午,聽羅氏繞着巫蠱之事問些車轱辘問題,三句不離“我曾聽人說,如此這般便可給人下咒,凡中咒者數日內必死”,然後眼中呈現出一分畏懼,兩分小心試探,剩下七分全是期待的完美的扇形統計圖直勾勾地望着她。
楊湘瑤不得不把玄學知識和科學理論轉化成她也能聽懂的話,苦口婆心地一個個跟她解釋:“這樣不行,這樣沒有根據,這種一看就不會成功……”
說實話,會收集這麽多這種類型的問題來問的人,不是有被害妄想,就是想害別人。
根據羅氏與她兩位好姐妹相處時暗流洶湧的情況來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她是出于第二種目的。
這話能明說嗎?當然不能。明說出來的話她想害的人就要變成自己了。趁着羅氏還沒有大膽到直接和她挑明“我想詛咒那個誰,你能不能幫我下個咒”這種話之前,楊湘瑤覺得還是搶先堵死這條路的好。
“其實類似的民間傳聞都是虛假的,”她假裝在安慰羅氏,“且不說普通人根本沒有搭建聯系溝通咒物與本人的能力,也不讨論通過這麽簡單的步驟達到如此複雜的效果的可能性,單說此類法術本身就是禁術類型的,就算有,那也是術士本人的不傳之秘,這種危險性極高并且很可能被仇敵應用于自身的法術,不可能拿來分享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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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姐姐無需為這些傳言煩心。”楊湘瑤下了結論,輕拍她的臂膀以示安慰。
“嗯。”羅氏不好多解釋,只得順着她的意思點點頭,“如此我便不必擔心家中下人受那江湖術士的蠱惑了,多謝玄清開解。”
那天之後羅氏漸漸地就怠慢了,不再如同前一陣子一般恨不得天天都叫她去陪她聊天。正巧眼看着離過年越來越近,家家都忙碌着準備年貨,羅氏也就沒那麽多時間找她。她不來叫,楊湘瑤也樂得清閑,每天去哥哥那兒混一陣,然後被趕出來去找吳懿聊聊天喝喝茶,再順便吃些點心。
吳懿實在心細,不知何時摸清了她的口味,準備的大多是些她喜歡的,這番招待可比羅氏那邊有誠意得多。
兩人在一起話題也不拘于學術問題,日日在一處雖然沒有什麽新奇事可以分享,但也能聊聊山川地理、奇聞故事,總歸兩人互相理解起來沒有障礙,偶爾楊湘瑤提到些激進的觀點,吳懿也不會露出驚詫之色。他的接受度意外的高,而且總是能夠接上她的腦回路,替她說完她出于顧忌而閉口不言的部分。
楊湘瑤對他頗有好感。
在這個年代還能奢求些什麽呢?有這麽一個人願意聽,并且也能接受她的想法于楊湘瑤而言已經是最大的幸運,至少不用為了顯得還算是個正常人而把這些話全都封死在心裏。
這簡直就是平生知己了。
吳懿笑她的感慨:“難道你我還不算是平生知己嗎?”
他的神色中除了開懷的笑,似乎還藏着些別的什麽,隐匿于望向她的眼神中,糾糾纏纏,複雜難辨。
楊湘瑤看不懂。這樣的神色早在月餘之前第一次出現,而後越發頻繁。而她每次都不明白他那樣的神情背後究竟是怎樣的含義——
“男人和女人之間,成為知己可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啊。”她玩笑道。
在話本和戲曲裏,知己不過掩人耳目,最後通常會以風月作結。
見吳懿狀似沉思,她察覺到這玩笑不太合适,補救道:“……對不起。那個‘簡直’是一個表示程度的……呃……”她語法一般,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了啊!
吳懿方才心頭一跳。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句玩笑落在他耳中卻與撩撥無異。他沉沉嘆息,她究竟有沒有些自覺啊。
正不知作何反應,卻聽得小姑娘自己反應了過來,慌忙道歉。吳懿無可奈何,只得揚起笑,道:“我明白的,你不必道歉。”
他開啓了另一個話題。
她不承認自己是知己,他不甘;可被“知己”二字束縛住,他又不願。楊湘瑤本就遲鈍,只怕往後她的思路更要往知己的方向走了。實在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坑,進退維谷。他方才就不該多那一句嘴。
……
自上次從莊鈞府上回來,張蘭兒一家與楊湘瑤的關系拉近了不少,李氏遇見她也會請她去坐坐,陪張蘭兒玩上一會兒,順便與她聊聊天。一來二去,她也了解了不少他們家裏的情況。
李氏與張明只有張蘭兒這一個女兒,自小身子就弱,一年裏頭三百六十五天,大病小病合起來倒占了三百來天,她夫妻二人是百般呵護,生怕磕着碰着。眼看着年紀大些,身子也好些了,還是不敢叫她多出門,恐怕受了風。
這次來北疆,張明原本不想帶女兒來這麽冷的地方,但是蘭兒哭着鬧着一定要跟來,無可奈何,只得把她帶上。所幸北方屋內暖和,叫她多待在屋裏,也不至于着涼。
“這孩子從小沒見過多少生人,怕生得很,這樣下去,恐怕日後要受了欺負。姑娘願意常來陪她玩玩,我們便很感激了。”李氏愁道。
張明休假回來,領着張蘭兒在院子裏耍,也不知在玩什麽,逗得蘭兒咯咯直笑。
他待這個女兒是極好的。從前張蘭兒常常生病,他的俸祿也并不高,求醫問藥花的錢占了大半,剩下的夫妻兩個節省着些,也剛剛夠生活。
張明能堅持着把這個女兒養大已經不容易,何況他也不曾虧待張蘭兒。
以前逢年過節,張蘭兒不能出門,張明不願叫女兒失望,下班後去買來爆竹、花燈和節令食物給她。花燈挂在房內,張蘭兒趴在窗口看父親在院子裏放爆竹,李氏把那大塊的糕點、團子分成小份,喂到她嘴邊。
李氏往院子裏望,笑道:“蘭兒到現在還是最喜歡看她爹爹放爆竹,要過年了,不叫她滿意,定然不得安生的。”
她向外邊揚聲招呼道:“外邊冷,玩了不久了,進來吃些熱糖水吧!”
張明抱着女兒走進來,任由張蘭兒去摸他的胡子玩,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胡子也跟着一顫一顫。
“不打緊,我注意着呢,”他把張蘭兒放下,蹲着對她道,“蘭兒,快去給你娘看看,小手是不是還熱乎着呢?”
張蘭兒一落地,便蹬着一雙小腿湊到楊湘瑤的面前:“姐姐抱!”
楊湘瑤笑着講她抱起來,探了探她被袖子遮得嚴嚴實實的手,逗了她兩下然後把人送到李氏懷裏:“确實不冷。”
她與張明問了好,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立即離開。幾人坐下,大可接着攀談一陣。
張明閑時會教張蘭兒習些字,也會給她講講“孝悌忠信”之類。
聯想到張明原書中蓋棺定論的叛國行為,他究竟是因為明知自己做不到,才期待能在女兒身上見到自己所不曾擁有的品質呢,還是另有原因?
他原本不準備帶家人來,那麽叛逃便是臨時起意,而非是事先商議定的——他不可能丢下妻女替他承受罪過。說來慚愧,楊湘瑤也一直在探查每日與他接觸的人,至今并未發現可以人員。
那麽這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他做出了那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