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正月裏來是新年兒啊

這世上所有人大抵都是要過年的,至少年三十當天,那些偷兒就少了很多——沒辦法,這年月又沒有多少娛樂活動,大家全都在家裏頭忙着過年,街上到下午就冷冷清清起來,他們也只好與別人的作息保持一致,拿着前一陣子的勞動成果回家去好歹過個年。

黃興在火器上折戟沉沙,研究煙花倒是卓有成效,他制好了一大堆煙花爆竹,收在自己的庫房裏不給人看,一定要等到晚宴時才能拿出來放。

他千防萬防,哪裏能防得住那幫年輕的皮猴子們。

幾個平日裏就喜歡湊熱鬧搞事情的,趁着天剛擦亮去開了那把年久失修的鎖,偷出來兩大串鞭炮,鋪在地上,從遠處一直噼裏啪啦地炸到黃興房間門口,把他從睡夢中震醒,氣得黃興大早上飯也不吃,追在他們後面大罵“小兔崽子”。

楊湘瑤只感覺腦後掠過一陣風,掀得她沒束上去的頭發全都往前揚起來,“啪啪”地抽在臉上。随後黃興氣急敗壞的叫罵聲由遠及近,響徹天穹。

“……這不是很能跑嘛。”她扭頭欽佩地目送他們遠去,感嘆,“看來平時的訓練量離他們的承受極限還很遙遠啊。”

“過完年是該叫他們多練練。”吳懿随口應道,定了那幾個倒黴孩子的生死。

他端起漿糊,把寫好的春聯遞過去。

“那他們肯定很感謝你。”楊湘瑤笑道,踮起腳,手上按着春聯,轉頭問他,“你看看歪沒歪?”

吳懿退後兩步,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一番,邊看邊道:“似乎右邊有些高了……往下來一點。”

楊湘瑤依言将右側向下挪了挪。

“現在呢?”

“好了。”吳懿答道,他估量了一下對聯的高度,見楊湘瑤已經在踮腳了,提議道,“橫批我來貼吧。”

楊湘瑤擡頭看了看,躍躍欲試:“那不行,在家的時候都是我貼的。我覺得這個高度我還可以,我試試。”

她更用力地踮起腳,雙臂高舉,昂首尋找着合适的位置,脖頸揚起如同一只向天長唳、振翅欲飛的鶴——

吳懿不禁近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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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批的上端楊湘瑤實在夠不着,沒有人按住,總是翻下來。她嘗試一番,還是決定放棄,正欲撒手回頭叫吳懿來做,便感知到熟悉的氣息由側後方圍攏來,一只手越過她的頭頂,替她将翻卷下來的半邊抹平了推上去。

楊湘瑤想松手退遠些,手臂剛剛後撤,吳懿便道:“等等,你先別動,等我把另一邊也抹平了。”

“唔,哦,哦。”楊湘瑤機械地應道,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他的的氣息從右側移動到左側,似乎要把她整個人包圍起來。

這也太近了!這已經遠遠小于她習慣的非特殊狀況下的正常社交距離,近到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吳懿的呼吸擦過她的頭頂,叫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撓一撓,外衣上幽幽冷香似有若無,略有些急促的心跳聲在她耳邊咚咚作響,帶着她的呼吸也莫明地小心翼翼起來。

吳懿收回手,嘆息一般道:“好了。”

而後從她身邊抽身退開。

楊湘瑤長舒一口氣,擡手理了理耳邊碎發,又撫撫頭頂方才被吹到的地方,這才回過頭來道:“那麽就全都貼完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吃飯的時候再見了。”

說完,她看也不看吳懿,飛也似的跑走了。

吳懿把漿糊和毛刷收拾起來,想起她的反應,克制不住地開懷笑起來:楊湘瑤方才雙頰攀上了淡淡的粉,所謂人面桃花,古人誠不我欺。

牽都牽過了,原來她平時也是會害羞的——也不知那時和他裝得煞有介事,心裏在想些什麽。

……

雖然已經立春,但夜幕降臨的時間依舊很早。

除夕夜是該一起聚聚不假,但将領中有家室的也不算少,家中也都備好了小宴等他們回去。戰友歡聚,卻也不能阻礙了人家回去與家人一道享受天倫之樂,是以宴席在天空剛剛摻入一絲灰藍時就開始了,這樣也好早些結束,讓他們回去與家人一道跨年。

一年一度的日子,楊湘瑤難得地化了妝,胭脂水粉上臉細細地打了一層,看來卻比瓷娃娃還要精致幾分。她挑了一套藕粉色的立領對襟,外邊套着一件奶白色方領半袖的襖兒,下裙的紅色略深些,上頭用金線織了些吉祥的花樣兒。她嫌棄金子顯得俗氣,好容易翻出一支銀制鑲珠花的簪子簪上了,也不會顯得過于素淨。

就算是過年,巡邏也不能松懈,邢陽是主帥,晚宴上要發表些講話的,這麽算下來只有潘涵潤一個人孤孤單單,适合晚上去巡邏。

他請許叔悄悄給他藏了酒,等他後半夜巡完了回來喝——他曉得若不這麽做那幫人半滴都不會給他剩下的。

“嚯!”臨走前他看到楊湘瑤出來,驚道,“難得啊!我都不敢認你了。”

楊湘瑤遠遠地捏了一把空氣,作勢要丢他:“這說明我技術好,大驚小怪。巡你的邏去吧!”

“哈哈!”潘涵潤朗笑,揮揮手,領着一小隊出發了。

關晴雪被她母親好好裝扮了一番,穿了襖裙、繡鞋,只覺得活動處處受限,連路都要不會走了。

她拉着楊湘瑤,微微癟着嘴抱怨,這身行頭束手束腳,可眼中分明是高興的。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麽打扮打扮,好看得不得了,可見了楊湘瑤行動舉止自然和諧,完全不似自己一般別扭,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晴雪很好看啊。”楊湘瑤誇贊道,“難得穿不習慣,習慣了就好啦。”

關晴雪與她互相吹捧了兩句,湊過去趴在她肩頭耳語道:“姐姐快往前邊去吧,哥哥們在等你呢。”

她回家去幫母親把年夜飯擺上桌,等父親那邊散席歸來便可以吃了。

楊湘瑤也算在将領裏面,去前面正廳入了席。

楊钰的打扮與平日一般,只不過将髒衣服脫下,另換了一套幹淨的罷了。

吳懿乍一看一改平日白衣文士的打扮,再一瞧不過是換了一領黑色的袍子,看起來十分樸實無華,但是接着仔細觀察一番又能發現衣料上做了繁複的暗紋。

“……還真是低調的奢華。”楊湘瑤默默吐槽道。

他頭上玉冠也成了另一只不常戴的,整個人溫潤稍減,威嚴更盛,薄唇輕抿,挂着似有若無的精明笑容,很是附和軍師的身份。

楊湘瑤進來時,他跟着其他人一起誇贊她美麗,然後非常禮貌地把目光挪開了。

——挪開是不可能的。他早就覺得她穿上平常女子的服飾很漂亮,是與平日裏的幹練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風情,卻沒想到她略施鉛華之後出乎預料地驚豔。

只一瞥便移不開眼了。一直盯着瞧又很失禮,他只能借着與同僚舉杯祝酒的動作順勢将眼神投去。

邢陽說完開宴前的發言,低頭見到吳懿面上笑意更加真實,不斷地向楊湘瑤那面去瞧,了然地呵呵笑道:“‘确實是個值得欣賞的姑娘’,不是嗎。”

吳懿聽到他一字一頓地重複自己曾經義正辭嚴說過的話,嗆了一下,連連咳道:“兄長莫要取笑小生了。”

“呵呵,是為兄的不是,”邢陽慈祥道,“今日散席後,你去與子瑜他們一道吧,不必再來陪我下棋了。”

“可……咳!”他們兩人相識日久,也都沒有親眷在旁,往年散席後邢陽都會叫上吳懿聊天下棋,打發時光。

“你去便是了。忙了這許久,我想早些休息。”邢陽提醒道,“別咳了,她在看你了。”

這也不是想不咳就能不咳的,他被嗆到還不是邢陽的功勞?

吳懿好不容易平複了嗆咳,抹去眼角因為咳嗽溢出的生理性的淚。

楊湘瑤見他無事,已将目光移開了。

有家室的将領應酬幾杯便匆匆回去陪伴家人,邢陽不想擾了年輕人的興致,也跟随在他們後面離開。

剩下幾個閑人仍舊留在正廳裏,玩起了行酒令。武将們也念不出那麽多詞句,輪到的人便講個笑話,或是尋些別的樂子,一概随意,尋不出的便要自罰三杯。

楊钰和楊湘瑤都是懶鬼,竟沒一個記得準備小宴,便也跟在裏面厮混。吳懿端着酒杯坐到了楊钰另一邊,吃他眼神傳遞過來的好一頓笑。

他們一個兩個哪有那麽多幽默細胞,大多是自被推到側邊的武器架上取一條棍棒,或是赤手空拳地演一套,回來喝上一杯,也就被放過了,畢竟大家都一樣嘛。

輪到楊湘瑤時大家都叫她不要舞槍弄棒了,難得有個文化人,怎麽着也給大家夥兒講個笑話吧?

而且她今天這身打扮,實在不适合幹這種事。

楊湘瑤非常幹脆地——

拒絕了。

她也沒有什麽幽默細胞,絞盡腦汁回憶之前看過的故事,卻發現沒幾個适合在過年的時候講。

沒辦法,給大家夥兒舞一段吧。

舞劍。

此刻天已全黑了,滿天星子懸于夜幕。

她自燈光裏邁入星光下,霎時間束好的黑發被她變成白色,披散下來。

她向來認為紅衣、白發、雪夜、月光,是這世上最為相配的事物。

“雖然今夜無月,但星光也不差。”她背對衆人,回眸微笑。

利劍出鞘,帶起一聲龍吟。

劍影重重,涮起一片清光,如同此夜已睡去的月。

劍鋒挑起枝頭殘雪,随着她的動作旋起,飛散更為細碎的瑩白。

紅衣翻飛,落在觀者的心上,是為一瞬驚鴻的影。

她收劍,萦繞于身周的細雪翻飛着,緩緩地飄下來,再度回歸塵土。

噙着如身上紅衣一般自信張揚的笑,楊湘瑤半轉過身。

正對上吳懿仍舊烙印着劍影的眼,于燈下專注望來。

有煙花升上天空的鳴響,而她在他眼中看到束束花火燦爛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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