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正月十五最後一天兒啊
昔年辛稼軒有詞雲:“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在這北疆雖然不如京城那般自正月十三起便燈火徹夜不歇,相較平日裏,卻也熱鬧得多了。州縣裏的手工匠人們在街邊的好地方擺了攤子,賣些常見的兔子、蓮花燈,滿滿當當地挂了一溜,看來頗為可愛。這些燈雖然不甚精致,但向來頗得小孩子喜歡。總愛賴在父母懷裏的孩子們這時難得地願意下來自己走,一手被父母牽着,另一只手則拖着兔兒燈,兩只輪子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滾過去。
巷子裏的各類小吃鋪子也早開了張,等着做這一年一次的紅火生意,熱騰騰的蒸汽和食物的香氣從小巷深處探出頭來,将路過的游人勾進去。
單看如今這副情狀,哪裏能想到這裏數月前還是殺聲震天的戰場?人的建設能力實在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楊湘瑤和吳懿坐在一家湯圓鋪子裏,舀起一顆雪白軟糯的圓子,慢慢悠悠地吹着。
自打過年起她日子就過得昏天黑地,每日的安排只有吃喝玩樂,連今天是幾號也記不清,若不是中午楊钰來祝她生辰快樂,她甚至都不記得今天就是上元節了。
午飯吃了面,該玩的前幾天也都玩了個遍,楊湘瑤正自百無聊賴,盤算着晚上叫上哥哥一同去城裏燈會上逛逛,便碰見吳懿來邀請她同去。
其實她本來有點猶豫的,奈何楊钰在她面對吳懿的盛情邀請搖擺不定時過來補了一刀:“今晚我執勤,你就和晦之一起去吧。”
?為什麽現在才告訴她?那潘涵潤呢,他也執勤嗎?
真的要和外人一起,她還是傾向于和已經明确了沒有更多支線發展的人一起走。
上元燈會、青年男女、攜手同游,這樣的配置,此情此景很難不叫人心中警鈴大作,尤其是最近她莫名感到吳懿的态度開始在暧昧邊緣游走的情況下。
“今晚街上人多,他也要執勤。”楊钰看起來非常放心地把楊湘瑤推出去,“你和晦之去吧。”
他壓低聲音,悄悄道:“他的人品你還不放心?你就當多一個跟班。再說他又打不過你。”
吳懿在一旁滿臉期待得等她做決定。
“……”這還由得了她嗎?只有一起去了。
楊湘瑤覺得他說得似乎有點歪理,同時不免有些同情吳懿——原來在自家老哥心裏,他就是個拎包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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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她要記得這是架空歷史戰争文,不是言情,吳懿也沒有感情線。
“不吃了?”見她放下了勺子,吳懿問道。
他嗓音仿佛也沾染了湯圓的熱度,溫潤柔和,字與字間帶着些閑适的糯意,輕輕地粘連在一起。他隔着袅袅霧氣,專注地望來,叫她想起除夕夜的絢麗花火。此刻身邊無有旁人,不需要演繹給誰看,此刻展露出的,是發自內心的溫柔笑意。
楊湘瑤猝不及防撞入他眼中,不禁有些怔愣。
吳懿略顯困惑地眨眨眼:“玄清?”
“啊,嗯,不吃了。”楊湘瑤回神,慌忙回應道。
雖然這個人在原作裏沒有感情線,可是他真的很會啊!楊湘瑤在心裏哀嚎。這是怎麽一回事,作者沒有交代過啊!
好端端的露出那種笑容看着她做什麽啊?
不愧是故事中最容易發生浪漫邂逅的上元節,集天時地利人和于一體,氣氛到了,叫人很難不感到心動。
“這哪有叫你付的道理?”吳懿無奈道,止住她手忙腳亂掏錢的動作,“一會兒去幹什麽?”
楊湘瑤目光的焦點四處游移:“不知道……”
雖然她也想冷靜些,不要被環境影響,可是思維拐過那道彎之後想要再拐回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燈謎?”
“不要!”她的思路從來就沒和出題人的合上過。
“那就去放燈吧。”吳懿拍板道,帶着她去找售賣孔明燈的攤子。
上元節的街上人潮洶湧,吳懿小心地走在前面,分開人流,以免她被擠到。又頻頻回頭,看楊湘瑤跟上了沒有。
他想趁勢牽着她的衣袖帶着她走,又覺得有些唐突,手藏在袖中擡起又放下,終于還是沒有伸出去。
賣孔明燈的地方很多,随便找找就能找到,邊上圍了一圈的人在那裏往燈上寫願望。
吳懿擠上前去買來兩盞,遞過一支筆給楊湘瑤。
“寫了什麽?”見她将筆還回去,吳懿不禁好奇問道。
楊湘瑤點起蠟燭,将寫了字的一面對着自己,怪道:“願望哪有寫了給人看的?要不,你寫了什麽,你也給我看看?”
“那還是先算了吧。”吳懿笑兩聲,把蠢蠢欲動地想要湊過來的腦袋縮回去。
兩盞燈漸漸充盈了熱氣,松開手便緩慢地升上天空。
兩人一起擡頭,望着它們一點點地彙入其他的衆多孔明燈裏,彙聚成另一條星河。
吳懿覺得此刻氣氛正好,他喉結上下滾動,咽了咽口水,斟酌着喚道:“玄清……”
楊湘瑤應聲回頭。
“我……”
未出口的話,被乍然響起的呼喊聲淹沒了。
下意識地伸出手擒住身側慌張奔過的人影,吳懿皺着眉,有些被打斷的惱火:這些偷兒開工得還真是時候,半天也不肯多歇。
被擒住的偷兒掙了兩下,沒想到這個看着文弱的書生手勁兒這麽大,不僅掙不開,還握得他手腕都要斷了。臉色就跟被偷了錢的是他一樣,真是奇怪得很。
偷兒無法脫身,扯着嗓子罵罵咧咧地叫開了,逮着什麽難聽的就罵,直呼他瞎了狗眼,錯拿了好人。
四周人群見狀,無人敢上前去發表什麽意見,仍舊站在原地,只把目光彙聚到他們身上。
楊湘瑤袖着手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眼神好像在看動物園裏的猴子。
方才驚呼“捉賊”的失主終于提着裙擺小跑着姍姍來遲。
“……姐姐,就你這樣追人,十個荷包也不夠偷的,人家早就跑得沒影兒了。”楊湘瑤心道。
見吳懿已經揪住了偷兒,女子連連道謝:“多謝這位公子,正是趁奴不備,偷了奴的荷包。”
“你這偷兒,快将荷包還來!”她氣憤道。
“俺可沒偷,你丢了錢,也休要冤枉好人!”偷兒叫得比她還響。
“若非你偷了錢,我怎會追你到此?我親眼瞧見的,就是你!”女子見他賴皮,急道。
偷兒把身上所有口袋都翻開來,倒出來抖抖,掉下一堆雜物,就是沒有她的荷包:“哪裏有?啊?哪裏有?”
“你!”女子心中焦急,一時間帶出些哭腔,“你定是藏在別處了!”
偷兒輕蔑地斜她一眼:“那你倒是來搜啊!”
他用力地從吳懿手中往外拔自己的胳膊:“放開俺!平白冤枉好人,大過年的,晦氣。”
“你也知道晦氣呀。”一直未曾開口的楊湘瑤笑起來,“那你偷的時候就沒覺得晦氣了?說說,這是什麽?”
她右手劍指上挑,偷兒感到他剛剛跑動間塞進裏衣,已經滑到腰帶處的荷包搖動起來,來不及用手去按,就直直飛出了衣襟,懸在他與女子之間。
女子驚喜道:“這正是奴的荷包!”
“這……我……”偷兒原本盤算着,要搜一定也是這個抓着他的書生來搜,到時書生防備松懈,他轉頭就跑,拐進小巷裏一會兒就能把人甩了。
沒想到書生身邊的少女整了這麽一出。
女子與楊湘瑤核對了裏面的金額,高高興興地把荷包接回來,在遠處被盞盞花燈晃了眼睛,到近處一瞧才發現似乎是曾經見過的:“哎,你不是楊……”
楊湘瑤朝她點點頭,示意她不必驚詫。
女子眼神在她和吳懿之間逡巡了一圈,了然地沖她微笑,拿着荷包回去找自己的友人。
“你看,天這麽冷,你在外面讨飯吃也不容易,偶然犯了錯呢——是可以理解滴。”她語重心長地用奇怪的口音對偷兒道,“所以呢——”
楊湘瑤壞心眼地停住不說,偷兒眼中燃起一絲希望:難道他們要放了他?
熱心市民叫的本地治安巡邏隊已經出現在街角了。
吳懿等他們過來把偷兒交給他們,冷笑着接過話茬:“所以送你去個不愁吃住的地方住一陣子。”
“希望你在裏面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楊湘瑤總結道。
不理會偷兒在苦苦哀求什麽“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歲小兒”,楊湘瑤嗤笑道:“關我什麽事?手腳健全的,什麽正經活計找不到?偏你要偷。”
直到聽到平時打過不少交道的都頭恭恭敬敬地與那書生講話,偷兒才明白過來自己這回究竟熱情問候到了誰頭上。他吓得兩股戰戰,生怕自己今晚就被暗殺在牢裏。
見偷兒惶恐不已地被帶走,楊湘瑤狐疑地問道:“難道你以前……兇名在外?怎麽吓成這樣?”
吳懿無語地瞥她一眼,不想說話。
“對了,你之前想說什麽來了?被他打斷了的。”楊湘瑤也只是開個玩笑,問起旁的來。
吳懿苦笑着嘆氣,之前正好的氣氛全都沒了,但他也不想再等。
他原本的計劃就是趁今天和她挑明,願不願意的,之後慢慢追也不妨。
思慮片刻,他還是開口了:“我……”
一柄拂塵驟然橫亘在他們身前。
又被打斷了。吳懿心中已經無悲無喜,他面無表情地想,這時候寧願信點玄學,他以後挑日子一定先翻翻黃歷。
作者有話要說:
然後他回去真的翻了,發現果然不宜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