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流放夜郎,流放北京
在黎翹這兒辭了職後我就答應要與顧遙簽約,仍是顧遙的經紀人出面接待。我不太記得他的樣子,但我記得他的造型,幾年來形象不變,一圈精心修剪的山羊胡子,下頭還綁了個小辮兒。人說過于講究第二性征的男人大多外強中幹,果不其然,山羊胡子沒少對我點頭哈腰,言下之意是他當年失誤,有眼不識我這座泰山。
按理說這下我該有了些揚眉吐氣之感,可實際上我的心情半晴半雨,我一來記挂着黎翹那好看的唇形吐出的“滾”,二來怨自己那晚的表白冗筆過多,本該把話說得再痛快些。
爺,我喜歡你,比喜歡挨你肏還喜歡你。至少這樣說,才算死得幹脆,死得其所。
估摸着這會兒黎翹已徹底視我為鞋底塵泥,反倒是吉良在第二天白天的時候給我打來電話,他在那頭嘆着氣,問我,真的想好了?
“嗯。”
“顧遙這人不定是你想的那樣,人後不論人非,我就先不說他了。我們說Lee吧,Lee雖然這回沒讓你上舞臺,難保以後不會讓你上舞臺,你為什麽不再等等呢?”吉良再次幽幽嘆氣,明明白白怪我不識擡舉。
“哥,您聽聽是不是這麽個理?”吉良的話差點說服了我,但我決定絞盡腦汁跟他辯一辯,“哥,這些年別人都覺得我蹉跎歲月,浪費了一個舞者最寶貴的八年時間,包括我的老師。可我自己不覺得,我腳踏實地地過日子,怎麽就成蹉跎了呢?然而現在不一樣了,我爸病情穩定了,我的機會也來了,如果我再怕東怕西,那才真是對不起自己。”
“我知道你以前的日子不容易,可苦日子到頭了總有安慰,你跟Lee現在這樣……就算一輩子上不了舞臺也比別人幸運多了,Lee沒虧待過你,也不會虧待你……他待你難道還不夠好嗎?”“好”這個字被吉良念得別有餘味,我猜他是在提醒我,我可是被天王“寵幸”過的人。
“哥,您再聽聽是不是這麽個理?”想了想,我決定再辯一下,“您上次跟我說的話我還記得,可咱們都是男人,男人又是什麽呢?上有頭與眼,下有龜頭與馬眼,上頭管着靈,下頭管着性,為哪頭活着都不可恥,可現在的人越來越只在乎下面那頭,您說這多狹隘啊!您說我有手有雞巴,既然能自慰幹嘛還老指着別人安慰?所以我琢磨着吧,男人不該只有夢遺,更該有夢想,男人不該老想着躺着與喜歡的人交配,更該想想能不能站着與他相配……”
吉良在電話那頭笑出聲來,你的嘴太厲害了,歪理也能說直了,跟你辯簡直是自讨苦吃。
“這些話不是我說的,你看過顧遙那部《玩風者》嗎?我最近又仔仔細細看它一遍,盜了裏頭的句子,自己改的。”我反應過來自己有些托大了,于是趕緊打馬虎眼,求他別把這話跟黎翹說。
“這可是你自找的。”吉良最後一次幽幽嘆氣,“求我還有什麽必要呢,就Lee這脾氣,你跟他這輩子大概也就此陌路了吧。”
挂掉電話後,我突然意識到吉良說的可能是真的,于是那點我不願承認的後悔又多了些。
一輩子可能只能遇上這麽一個人,愣是我自己了斷了這難求的緣分。
更氣人的是終于連自慰也無法再給予我安慰。此刻的我上有雄心萬丈,下有陽物一管,可那管陽物卻蔫而不起。我寥寥草草打了一發手铳,懶得下床去洗手,蜷着身子就睡了。這一夜夢老長,夢見亂七八糟一大堆,夢見李白與久邑,他們一個流放夜郎,一個流放北京,帶着灼燒過後淹熄的夢想……
離開藝術中心那天,天氣特別陰晦,天上濃雲翻滾,仿佛轉瞬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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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好運氣呀!鹹魚翻身當演員了!等你大紅大紫了,千萬別忘記我們吶!”
其實沒多少要帶走的東西,也就是杯子、本子和一點雜物,主要也就想看看大夥兒。可我一個字還沒提,我要離開的消息已在藝術中心傳了個遍,姑娘們齊刷刷地跑來與我送別。
光頭大美女楊滟站在人群最外圍,望着我的眼神複雜莫測,我只當她是我未來的老板娘,不顧她的眼神多複雜,照舊回以她一臉讨好的媚笑。
一轉眼,光頭大美女就不見了,一擁而上的是另外幾個水靈靈的丫頭。她們說不出“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這樣別離追思的好句,只得遣派了Skylar遞給我一只碩大的禮盒,作為離別禮物。我打開那只盒子,繼而哭笑不得,大紙盒裏收着十來只舞鞋,居然還是穿過而沒洗的。
我嫌盒子裏飄出的味兒太大,把眉頭擰成川字,Skylar跟我說,味兒大吧?味兒大就對了。味兒大是為了提醒你,即使日後被鎂光燈包圍,也別忘記第一次劈開一字的苦,別忘記自己是個跳舞的人。
收拾完東西以後果然開始下雨,雨不大,牛毛一般。正所謂“雨亦綿綿,思亦綿綿”,我抱着雜物與那十來只舞鞋往大門外走,時不時留戀地回頭看一眼,看見Skylar她們都換上了舞裙站在高處。我朝那群花花綠綠的姑娘揮了揮手,順便數了數出現窗前的幾個腦袋。一共十二個。
我是另謀高就,又不是真的流放。可笑過以後悔喪的心情終于漫上來,我意識到,最後也沒能再見一眼我的爺。
等着簽約影視公司的日子,最大的盼頭就是青舞賽。晚飯過後,我和我爸早早地守在電視機前,就等着看青舞賽決賽階段的直播——範小離比我争氣,輕輕松松就從預選賽中突圍,然而一種非常不安的情緒始終籠罩着我,越臨近決賽開始,就越離奇地教人坐立不安。
特別是範小離昨兒夜裏還在上海給我打來電話,我剛接起來就聽見一陣哭聲,凄凄慘慘戚戚,她說自己肚子疼。
這不是頭一回了。小時候參加少兒舞蹈比賽她也這樣,借口肚子疼,哭天抹淚地不想上場,結果被老娘皮硬逼上臺後立馬恢複了鮮活勁頭,随随便便就抱了個獎回家。
是不是你們女孩子的生理期?
不是。範小離斬釘截鐵回答我,上個月就沒來,久沒來了。
除了讓她多喝熱水我別無他法,只得使勁安慰說,深呼吸,別緊張,想想第一次被人摁着肩膀劈開一字,這點疼算什麽?
範小離哭着說,想着呢,可還是疼。
我聽着不像是裝的,急了,你別哭啊,趕緊去醫院看看吧,要能堅持咱就輕傷不下火線,要是不能……不能咱就重在參與,既然已經參與了就趕緊把病治了,命總比舞蹈重要吧。
雪璟老師不讓上醫院,她說我這是懶出來的,吓出來的,她說我以後還會以藝術家的身份站在面對上千觀衆、上萬觀衆、上億觀衆的舞臺上,這點兒心理障礙都挺不過去,還跳什麽舞呢?
那……你到底是不是吓的?
可能是吧,我不知道。冰冰哥,我現在好後悔啊。範小離的哭聲突然在我耳邊放大,然後電話就斷了,再撥過去顯示已經關了機。
青舞賽的熱度完全不比當年,開播前的廣告都沒幾個。我跟我爸在電視機前守了幾分鐘,便看見衣冠楚楚的男主持出現在屏幕上,他報出所有進入決賽階段的年輕舞者的名字,卻唯獨沒有範小離。
“袁國超,你聽見小離的名字了嗎?”
“我也奇怪呢,可能是漏了吧。”
我們抱着只是主持人漏報的心态看完了決賽第一階段的全部比賽,可一直到最後一個舞者掀着舞裙謝幕,我都沒見着範小離。
只見着屏幕下方一行滾動字幕:17號選手範小離因病退賽……
我始終覺得當時的範小離有難言之苦,可她不告訴我,她簡單地把那段上電視的日子稱之為“犯渾”,并渴望得到我的理解——誰年少的時候沒犯過渾呢?可這回事情好像不只是“犯渾”那麽簡單,早晨醒來以後我的心情愈發焦慮,範小離的手機就昨夜開始一直關機,而且就在我囫囵睡覺的時候,她的爸媽連夜走了,我去扣過她家的大門,裏頭半晌無聲息,沒人在。
“袁國超,事情好像不對勁,我聯系不上小離,也聯系不上老娘皮。”我叼着牙刷,滿嘴泡沫地跟我爸說,“你聽沒聽小離她媽提過,她們在上海住在哪裏?我們要不要趕去瞧瞧?”
如往常一般,老袁仔細檢查過他的小本兒,又把它揣進兜裏,出門前看我一眼,對我說,你在這兒瞎擔心有什麽用?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有戲就好好演,有舞就好好跳。
老袁迷迷瞪瞪半輩子,難得能露出這種特別有深度的眼神,于是我稍稍放寬了心,赴約去與藝術中心的姑娘們吃散夥飯。大中午地去吃涮鍋,鍋裏的菜吃得不多,啤酒倒是一杯一杯地往下灌,用肚片、筍幹、豬腦和各類丸子墊了墊肚子以後,她們便巾帼不讓須眉,非要與我喝白的。
姑娘們不停與我碰杯,唧唧歪歪問了一堆,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話,問我火了以後還跳不跳舞?
跳,當然跳,本來就是曲線救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接着又反問道,你們呢?
半醉半醒的Skylar把頭頂在我的肩膀上,嗚嗚咽咽地說着,我才二十四歲,可我常常覺得自己已經跳不動了,其實不怕說句特婊氣的話,我現在就想嫁個有錢的……
一頓散夥飯一直吃到下午四點,幾個姑娘都喝大了,一點矜持沒有地與我抱了又抱。我俯在Skylar耳邊,認認真真地祝福她,我這基佬都把持不住啦,你一定能嫁的好。
各自回家,胃裏的酒精灼燒了一路,天空仍舊是陰的,看得人心裏莫名窩火。
回到家裏,我拔鑰匙開門,剛進屋放下東西,就聽見有人在油膩膩的窄窗外頭沖我喊:駱冰,你趕緊去三湘小區看看,你爸被人打了,正坐那大門口哭呢!
聽了這話酒勁蹭一下就上來了,我正想往門外沖,可一琢磨不知道來人什麽路數,又轉身拿起竈臺旁一把十來公分的廚刀——在手上掂了掂,長短正合适,于是我把它別在了褲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