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隆冬時節的早晨,帝京城的人因為天氣,都躲在家裏不出來了。那些沿街擺攤的小商販也都搓着手,跺着腳,等着生意。等到日頭高漸高,他們紛紛把攤位挪到太陽底下,先挪完的給動作慢的、商品重的搭把手,氣氛活絡起來。

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聽見遠處傳來辘辘的馬車聲。衆人擡頭去看,只見遠處那輛褐色馬車不急不緩地由遠及近,又駛向遠處的街道。褐色車布乍看普通,但一飄在陽光下,布上的暗紋就閃爍起來,若隐若現,富貴非凡。想來是哪個大戶人家出行,衆人看過想過之後也不在意,就忙自己的去了。

那馬車又駛過兩個街道,在一處宅子前停了下來,門匾上寫的是忠勇侯府。

忠勇侯是世襲的爵位,現今的忠勇侯名叫桑征,五十有二,是已故忠勇侯的幼子。忠勇侯府滿門忠烈,除了桑征都已為國捐軀。桑征原本帶軍駐守西北,聲震一方,十二年前,忠勇侯夫人去世,忠勇侯世子桑珏執意去西南領兵,桑征不得已回京為質,領了個兵部的虛職,每天只需去點個卯。七年前娶了帝京城一個七品小官的女兒為繼室,如今有一個庶子和兩個嫡女。

忠勇侯府大門處立着幾個小厮,一看到馬車就有兩個打開大門,着人通報去;又有兩個迎了下來,幫着牽馬,放小凳子。一時忠勇侯府的管家出來了,對着先下車的男人拜了一拜,笑着說:“侯爺昨兒晚上還說薛大人今日必來,只是沒想到這麽早。”

吏部侍郎薛律一手抱着小兒子,一手扶着妻子笑道:“原是不該來的。只是夫人心急,一定要來看看,我也拗不過她的。”

薛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向車裏喊道:“嘯夷,下來吧。”

姓方的管家回道:“薛大人這話說笑了,哪有不該呢。我家夫人老爺可都盼着薛大人和薛夫人呢。這外邊兒天氣冷,大人夫人快裏邊兒請。”

這忠勇侯是武将,薛大人是文臣。七年前,薛夫人帶着尚在襁褓中的大兒子薛嘯夷去弘福寺祈願,回程時馬匹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在山下癫狂起來,險些把薛夫人和嬰兒甩出去。幸而忠勇侯帶着剛懷孕的夫人去寺廟還願,及時穩住了瘋馬,還用自家馬車将薛夫人送回府。薛大人對忠勇侯自然是感激涕零。自此,兩家關系親厚和好起來,薛律和桑征成了拜把子兄弟,平日裏走動的也頻繁,薛律甚至在兒子會走路後就讓他拜忠勇侯為師,随他學武。

今日是桑夫人産女後的第三天。薛府一家早在生産當日就送上了賀禮,今日一大早又帶着大兒子和小兒子薛嘯狄親自過府看望。

一行人進入大門,繞過影壁朝前廳走去。忠勇侯府邸是開國之初□□所賜,歷經了百年風雨,處處透着雄厚的底蘊。前院裏擺了三排兵器以便日常練功。兩排高大的兵器外,還有一排适合七八歲孩童操練的小兵器。那原是侯府的大少爺桑珏用的,桑珏長大成人後駐紮邊關,兵器也就閑置了。後來薛尚書帶着大兒子薛嘯夷來拜師,這些兵器得以重見天日。

忠勇侯桑征在路上等着他們,桑征今年五十有二,身子卻挺拔筆直,神采奕奕。薛律笑道:“我們來早了。”

忠勇侯拍這着朋友的肩膀,朗聲笑道:“那裏的話!夫人也在房裏盼着弟妹呢。”

薛夫人抱着小兒子道:“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去後院看看妹妹和小侄女。”說完也不等人引領就帶着丫鬟走了,一看便是經常拜訪熟悉地形之人。

“你我二人不去摻攪他們,走,我們去前廳。”桑征說罷看着薛嘯夷,他今年只有七歲,身量不高,但因自小習武,所以顯得挺拔,自有一股氣魄。桑征對這個小徒弟很是滿意,摸了摸他的頭,“嘯夷,你也來!”

“是!伯父!”

忠勇侯府後院的一處院子裏,忠勇侯府大小姐桑璟坐在桌前,對着書發呆。

“遠處看着還以為你多用功呢。”聲音從耳邊傳來,把桑璟吓了一跳。她擡頭,問道:“二哥來後院看姨娘麽?”

桑珂奇道:“怪哉,平常你都跳起來打我的,今天怎麽這麽安靜?”

“可能今日起的有點早,瞌睡吧。”

桑珂想了想,問:“該不是你覺得母親和父親有了小魚兒,你就不是府裏唯一的女孩兒也不是最小的孩子了,擔心從此以後會失寵吧?”

桑璟被說中了心事,立時站起來反駁道:“才沒有呢!妹妹我瞧過了,紅紅的,皺巴巴的,還沒有我一半兒可愛呢!我才不擔心呢!”

桑珂晃晃腦袋,把桑璟按到椅子上,自己也找了個椅子坐下。“其實在父親娶母親時我也有過這樣的擔心。那個時候,我雖是庶子,但大哥在西南,我就是父親身邊唯一的孩子。我不愛刀槍,父親也不逼我,還請來了大儒給我啓蒙,送我去學院讀書。後來,我就像你現在這麽大的時候,父親娶了母親。在母親進門之前我就擔心,擔心母親進門會不會對姨娘不利,擔心母親生下孩子後父親會疏遠我。母親進門後我更是整日裏想着這些,我是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着,課業也落下好多。”

說到這兒,桑珂停下來倒了兩杯水,一杯推給了桑璟,自己也喝了口水,繼續道:“其實母親對我很好,對姨娘也很親切。但在課業方面對我卻很嚴厲,我知道她這是為我好,對她就更加親近了。後來你出生了,母親也沒有偏頗,有你的也會有我的,我又經常見着你,所以你我二人現在才這麽親厚。母親待我尚且如此和厚,你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對你的好更不必說了,你實在無須擔心。”

桑璟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她開心了些,又問道:“那你呢,你會更喜歡誰呢?”

“兩個都是我妹妹,我自然是都喜歡的。但你與我比我和她早相識六年,所以我更喜歡你些。”

桑璟笑得眯起了眼睛:“二哥來這麽早,怕是還沒用過早飯吧。我們一起吃吧。”

桑珂站起來,敲了敲她的頭:“得了吧,這還早。我再不去學院就要遲到了。你慢慢兒吃吧。對了,我剛去了母親的那兒,可母親還沒起。聽姨娘說母親現在還不能下床,你吃過飯後去看看母親,她必是盼着你呢。”

桑璟點點頭,目送桑珂離開。

薛夫人剛踏進紫竹院的門,恰巧丫鬟們端了臉盆出來,對薛夫人福了福身子。

“怎麽樣?你家夫人醒了麽?”薛夫人輕聲問道。

“夫人已經醒了,剛洗漱完。”

薛夫人點點頭,走進屋子。

桑夫人帶着抹額靠在床上,一見好姐妹進來,笑道:“我正想着姐姐呢,姐姐就來了,可見我心誠。恕我不能起身迎接姐姐了。”

“你瞧你,說這話。看着你氣色倒好,想是調理的不錯。我的小侄女呢?”

“被奶娘抱去喂奶了,一會兒就回來。”

說話間薛夫人把小兒子往前帶了帶,俯下身子問道:“嘯狄,還記得麽,這是你桑伯母,上次給了你一個小彈弓呢。”

“這麽小的孩子記得什麽。快,近點兒,讓我仔細瞧瞧。這孩子長得真快,才一個月沒見,就這麽高了。”桑夫人撫摸着薛嘯狄的臉,笑意盈盈,又一疊聲地吩咐:“秋月,快去把我前幾日備好的禮物拿來。”

不一會兒,秋月端了個托盤進來,走近了看,上面放着一身手制衣服,一塊和田玉墜,上面刻值“長命百歲”,還橫放着一把小弓并幾只沒有箭镞的箭。

薛夫人嗔怪道:“好好養身體,沒事兒又給他做衣服幹什麽?!

“肚子裏的孩子還沒出生,不知男女,不敢做整件衣服。倒不如給嘯狄做一身,只是到底精神不濟,也不見得多精致,還望姐姐勿怪。”

薛嘯狄見了小弓就要去抓,薛夫人道:“他可是個坐不住的。”又吩咐道:“你們帶他出去逛逛。弓可以給他,箭就罷了,他是個不知輕重的。”

一時,屋子裏只剩下薛夫人和桑夫人。薛夫人坐到床沿,拉着桑夫人的手:“看到你氣色這麽好我就放心了。”

“怎麽說也是生過一個的,該注意的都注意到了,自然不會那麽兇險,姐姐放心。姐姐推薦的奶娘很好呢,姐兒很喜歡,一會兒來了你看看就知道了。”

“那就好,那就好。”薛夫人頓了頓,“妹妹,嘯夷這些日子更随侯爺學武,你也算看着他長大的,你覺得他如何?”

桑夫人滿口稱贊:“嘯夷當然是個優秀的孩子。懂得文章比桑珂還多些,侯爺都說他有股韌勁兒,将來必能成大器的。”

“那你覺得他可能配得上璟兒?”

“那丫頭如何配得上嘯夷!姐姐你只看她人前還算乖巧,卻不知她整日在府裏憨吃憨睡,也不習武,也不學文,連根針也不會拈,我是她親娘,看了都頭疼,可不能讓她去禍害別人家。”

薛夫人食指點了點桑夫人的額頭,笑道:“你呀,還跟我耍心眼。我知道你這是怕璟兒以後遇到自己喜歡的,怕她以後埋怨你,對不對?”

桑夫人一愣,眼裏竟有了淚水:“姐姐雖與我同為人母,但姐姐的是兩個兒子,日後成親也是不離家的。可我的女兒卻要到別家去。嫁到姐姐家當然好,不瞞姐姐,我不止一次想過她和嘯夷。咱們兩府都在帝京城裏,關系親厚,總不會讓璟兒吃苦,無論怎麽看這都是一門好親事,可我不能這樣,若是璟兒以後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為着我的私心嫁給嘯夷,既是害了璟兒,也是害了嘯夷。姐姐,你說是不是?”

薛夫人拿出帕子來為桑夫人拭淚:“快別哭了,若是落下了病根就是我的罪過了。那我就真是好心辦壞事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說,兩個孩子都小呢,走一步說一步,指不定他倆最後自己走到一起,也省的你我操心。”

“姐姐說的是。”

桑夫人擦了淚,又整理了儀容,和薛夫人談起了月子期間的食療和注意事項。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