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桑征走後不久,林姨娘來了。
桑夫人讓丫頭搬了個凳子放在床邊,林姨娘也不忸怩,問安後就坐了。
林姨娘本名林素影,是南方人。十五歲那年因家鄉遭了水災,林母帶着她背井離鄉,來帝京投靠舅舅。到帝京城卻得知舅舅早已過世,林母也因一路風餐露宿,體力不支而病倒;又因為沒錢醫治而去世。林素影不得已賣身給牙婆,得錢葬了林母。
太常寺卿陳家正在給女兒選幾個老實漂亮的丫頭陪嫁到忠勇侯府,存了幫陳氏鞏固正妻位置的心思,幾番篩選後挑中了她,林素影因此跟随陳氏到了忠勇侯府。
陳氏懷孕後,林素影被擡了姨娘,可還未等二人真正接觸桑征就領兵出征,此後很少回家。十二年前陳氏病逝,桑珏憤然離家,桑征被迫回京,林氏才開始服侍桑征,第二年桑珂出生。
桑珂五歲時,陳家說服桑征娶了陳家的一個偏房的女兒,就是如今的桑夫人。小陳氏當年十八歲,她明白陳家的心思,無非是覺得林氏雖有賣身契,但始終孤身一人,不好拿捏。可她就不一樣,她父母仰着陳府鼻息過活,陳家讓她幹什麽她就得幹什麽。她沒覺得嫁給桑征有什麽不好,像她父親父親這種七品芝麻官帝京裏一抓一大把,自己樣貌也一般,高不成低不就,至今沒有人家求娶;桑征是忠勇侯,小陳氏對這個保家衛國的大将軍早就心生向往;況且聽說忠勇侯內宅簡單,嫡妻已逝,後院只有一個姨娘。所以當陳府派人來游說時,她就先于父母答應了這門親事。
嫁過來後,她發現桑征雖比她大不少,卻因為常年習武,身量挺拔,氣質昂昂。桑征也覺得妻子有股英氣,對武學也頗為有興趣,他也樂得指教,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恩愛有加。
對林姨娘,小陳氏起初不知道她的性情,不知如何對待。後來從侯府老奴口中了解到,侯爺雖只有一個姨娘,卻并不是專寵,只是侯爺長年從軍,于女人一事上比較淡漠;林姨娘也是個好相處的,不争不搶,這幾年也不以侯府女主人自居,只呆在自己小院裏,從不惹是生非。
小陳氏放下心來,後來又見到桑珂,那時桑珂只有五歲,還是個白白胖胖的調皮孩子,小陳氏喜歡極了,經常給林姨娘一些布匹綢緞讓給桑珂做衣服用,林姨娘就帶着桑珂來道謝,一來二去,林姨娘也覺得新夫人是個和藹的,兩人走動就多起來,平日裏也以姐妹相稱。
林姨娘此時來是為了彙報今日府中的事務。自桑夫人有孕以來,就把府中事務都交給了林姨娘。
聽完林姨娘的話,桑夫人笑道:“難為你辛苦了一天,這麽晚又來跑這一趟。我早說過不必多此一舉,可你偏不聽。”
林姨娘笑道:“這一趟不白跑,一是為了告訴你事情處理完了,好讓你安心;二是有什麽大事我不好做主的,找你來那個主意;三是讓你知道府中的大小事,你月子後接着也方便些。”
“還是姐姐想得周到。”
“你既叫我一聲姐姐,我就免不了替你多操些心。”
“珂兒近來功課如何?”桑夫人也頗讀了些詩書,府裏侯爺是個老大粗,只是會識文斷字,林姨娘家境貧寒,更是沒上過學堂。倒是桑夫人經常對桑珂的課業指點一二。
“到底如何我不清楚,只知道每晚子時才睡,也算用功。”
桑夫人很欣慰,又有些擔心:“用功是好事,可珂兒今年不過十一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不能太過勞累啊。”
林姨娘打趣道:“我怎麽沒說過,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下次你見到他親自說說,我看着他倒是聽你的話多些。”
兩人又說了一回閑話,林姨娘告辭出來,回了自己的小院。
林姨娘剛進院子就聽到桑珂屋裏有人說話,進了屋發現桑璟也在屋子裏。
桑璟和桑珂坐在書桌前,面前攤着一本詩三百。
“林姨好,”桑璟先打了招呼“爹娘今天說我不讀書,我不服氣,就找哥哥來教我。”
林姨娘摸着桑璟的頭發,說:“讀書是好事,我不攔着。只是也不能太心急,細水才能長流。你們學完早點休息,我去給你沒準備點兒點心。”
“好!林姨我想吃上次的栗子糕。”桑璟一聽吃的簡直兩眼放光。
林姨娘應了聲,笑着走了。
桑璟再去看書,書上那頁寫的是《擊鼓》。
桑珂說:“你想當大将軍,我就找了這首寫打仗的。就從這兒開始學吧。”
桑璟聽完了桑珂讀的詩,問:“講的什麽意思?”
“前面講戰士有家不能回,後面是戰士們的相互鼓勵。”
“那他們好慘啊。”
“是挺慘的,我聽說爹爹以前就有好長時間沒回過家呢。”
“我到現在也沒見過大哥哥呢。”桑璟托着下巴說。
“我也沒見過。我聽爹爹提起他的時候總是嘆氣。”桑珂垂下眼睑,又過了一會兒道:“不說這些了,我先教你把裏面的字認全了,你回去多讀幾遍,寫一寫,明天有不懂的再問我。”
桑珂教完了字,恰好林姨娘和丫鬟端了糕點進來,桑璟吃過後林姨娘讓靈陌把剩下的裝了帶回去。
桑璟開心地道了謝,起身回屋睡覺。
桑征進屋時眉頭緊皺,雙唇抿成一條直線,顯然是有煩心事。
桑夫人忙問:“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桑征安撫地拍拍她的手道:“你身子還沒恢複,不要操心了。”
“你這樣吞吞吐吐更是要我操心了!有什麽難處說出來,我也幫你想想辦法。”
“诶,這不是想辦法能解決的事。方才兵部尚書來通知我,他說皇上傍晚召他們入宮,準備讓怡郡王率兵南下,和當地軍隊配合,進攻西南的月羅。”
“月羅?我們不是一直相安無事麽?怎麽會突然打仗?當地的軍隊?指的可是世子所領的軍隊?”桑夫人略一思索,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應當是桑珏,至于為什麽,我也沒有頭緒。”桑征嘆口氣,站了起來,“我去書房想些事情,今晚就在那兒睡了,你早些就寝,不必等我了。”
桑夫人從沒見過桑珏,甚至聽林姨娘說起過桑珏認為父親不能陪伴母親,才使母親多年一直不開懷,郁郁而終,因此父子二人關系很僵。
但她看得出來,是桑珏單方面地決絕與桑征溝通。桑征對這個長子很是愧疚,不能看着他長大,也不能親自照顧他,讓他對桑珏缺少基本的了解。回京後桑征也經常寫信給他,卻從沒收到回信。即使如此,這也是血濃于水的親情。
桑夫人明白這一點,也不去攔桑征,只是囑咐道:“好。這天是越來越冷了,你讓小厮把地龍燒旺點兒,或者多加床被子。”
第二天早上,薛律下了朝就往忠勇侯府趕。
等見到了桑征,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桑征說到:“賢弟可是為了南伐月羅一事來找我的?”
薛律一怔,随後小心翼翼地問:“你,都知道了?”
見桑征點頭,他又說:“都說聖心難測,果然如此。月羅不過蕞爾小國,國力不盛。我聽人說,兩國交界處雖經常有小股月羅人來偷吃的,也不過是平常百姓餓極了。将此事上書給皇上,皇上也置之不理,不知今次為何突然決心進攻?”
桑征雙手背後站在窗前,道:“不止如此,皇子中上過戰場歷練的不下五人,這次卻選了毫無作戰經驗的怡郡王;攻打的又是國勢衰微的月羅,我在想,皇上此舉會不會是想給怡郡王添功績,好讓他能服衆,有資格繼承大統。”
“桑兄這話可不能亂說!”薛律吓了一跳,起身關上了窗戶。
“放心,就只在你面前說過,我自有分寸。”
“我也沒什麽能幫忙的,只是覺得這件事關乎賢侄安危,便來和你說一聲。”
“賢侄?”桑征被逗笑了,“你那所謂的‘賢侄’比你還大一歲呢。”
薛律也笑了:“輩分如此,輩分如此。”
薛律過而立之年不過兩年,與桑征算是忘年交。
桑珏覺得南方的冬天和北方不同,北方冷是冷,可是只要在屋裏燒個火盆就能暖和許多;可南方的冷風裏夾雜着絲絲水汽,祛除不掉,凍得人骨頭疼。
還有,南方,尤其是桑珏所在的西南邊境,從沒下過雪。他記得小時候母親最喜歡下雪天,總是去收梅花瓣上的雪,聚在甕裏,用來煮茶。
可是母親身體不好,受不住冷風,等他大一些,母親整個冬天都躲在屋子裏,不敢出來。
他那時很讨厭桑征,在桑征為數不多的在家的日子裏,他也總是惡語相向。
可是現在,他有些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