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桑珏感到肩膀突然沉了一下,回頭發現是妻子在為自己披披風。
“院子裏這麽冷,夫君小心着涼。”鐘元溪微微一笑。她照顧兩個孩子入睡後回房,發現丈夫站在院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桑珏轉過身握住妻子的手,說:“夫人所言極是,那我們回屋吧。”
進了屋,兩人坐下,鐘元溪倒了兩杯熱茶,遞了一杯給桑珏:“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桑珏飲盡後放下杯子,問道:“元溪,這麽多年你随我從軍,此地貧苦,又遠離家鄉親人,你心裏怨我麽?”
“怎麽突然這麽問?”
“我原本想着,這個地方不如京中富貴,但勝在一家人能團圓,邊境也還算和平。可是,如今兩國開戰在即,這裏已經不安全。所以我在想,當初你們留在京城會不會更好些。”
鐘元溪搖搖頭,道:“我從江南嫁到帝京,又随你從帝京到這兒,都是我是我樂意的,自然不會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我這麽多年早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爹娘那邊也都是常有通信的。我一點兒也不後悔,相反我很高興,我高興你能夠讓我陪在你身邊,不像其他将士,妻兒都遠在家鄉,甚至一年都見不上一面 。”
桑珏擡頭望着窗外,回憶起來:“我爹是忠勇侯,是大将軍,要守衛邊疆,要保家衛國。自小我就沒見過他幾面,我娘總是一個人偷偷流淚,被我撞見了好多次,最後更是因病去世。所以我很讨厭他,讨厭他把我和娘仍在帝京,不管不顧。”
桑珏回想起來,知道自己當時是無理取鬧,可他不懂。他不想留在帝京,因為外人一提起他只說是忠勇侯世子,直說他是桑征的兒子;不想去北方從軍,因為那些地方是桑征呆過的。所以他帶着妻子來到西南,隐藏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成為西南軍的領帥。
“現在想想,當年胡軍氣盛,威逼邊境,想必爹的每一仗都打得很艱難。母親和我留在帝京雖為人質,但生活富足,也沒有性命之憂,他雖是不得已,但也做了最好的選擇。”
鐘元溪走到桑珏背後,輕撫他的肩,說:“你現在能這麽想是再好不過了。爹這幾年都有給你書信,只是你從未回過,如今寫一封寄回去,也好讓他開懷。你覺得呢?”
桑珏邁開步子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又放下,“我第一次給他寫信,有些,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寫什麽都好,寫寫西南的風景,寫寫你練兵累不累,寫寫辭京和居南,或者什麽都不寫罷,寄一個信封,寫上你的落款,父親一看,一定明白的。”
最後桑珏真的什麽都沒寫,只在信封上寫到“父親親啓”和“不孝兒桑珏”。
他把信封交給妻子,鐘元溪疑惑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和辭京、居南能幫我把這封信交給父親。”
“你這是...讓我們離開?”鐘元溪震驚地看着他。
桑珏看着她的眼睛,平靜開口:“是讓你們回京,替我看看父親和弟弟妹妹。”
“我們一家從沒有分開過,我不走!”
“今時不同往日。月羅雖是小國,可人被逼入絕境時會發生什麽誰都不知道。不止你們要走,我們也會通知城中的老幼婦孺,讓他們退回關內。”
“那,你能贏麽?”
“我們會贏的!”
“那好,明天早起收拾東西,早飯後我們就出發。”鐘元溪望着桑珏,“你自己要保重,別忘了你答應了辭京,要教他兵法呢。”
桑珏笑了笑:“我記在心裏了。”
鐘元溪差點兒流淚,忙低下頭,哽咽道:“我可是你們父子重修舊好的大功臣,你事後可要好好謝我啊。”
桑珏上前抱住她,輕輕拍打着她的背,道:“一定。時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鐘元溪應了,可上床後卻睜眼到天明。
第二日出發前,桑珏喊住了鐘元溪,她的身形頓了一下,終是沒回頭地鑽進了馬車。
長子桑辭京今年十四歲,他隐隐約約感覺到了什麽,一路上都很沉默。可五歲的桑居南正是調皮的年紀,一會兒掀開簾子看看風景,一會兒有哭鬧着要和車夫一起趕馬,哀傷的氣氛倒是被他沖淡不少。
正月初七開始帝京城裏紛紛揚揚連下了三天大雪,終于在初十的傍晚停了。
忠勇侯府裏方管家吩咐小厮們把道路上的積雪掃除:“趁着這雪還沒松軟着,趕快掃了,趕明兒上了凍就麻煩了。”
遠處一個小厮急急忙忙跑過來,邊跑還邊喊:“方總管,方總管。”
方管家皺着眉頭斥道:“什麽事兒慌慌張張的!雪天路滑,摔着可怎麽辦。”
說話間,小厮已經跑到方總管面前,順了順氣,道:“方總管,門外來了輛馬車,來人說是大少奶奶和兩位孫少爺。”
方總管吃了一驚,忙問:“那現在人呢?”
“我沒見過大少奶奶什麽的,不敢請他們進府,此刻正請他們在門口烤火呢。”
方管家略一思索,道:“這樣,你去正廳告訴老爺,說大少奶奶和兩位孫少爺回京了,我去門口瞧一瞧。”
小厮領了命去了正廳。方管家撐着傘來到大門外。
桑居南從沒見過雪,也不去躲,就站在臺階下擡頭看着天,不一會又興奮起來,無師自通地攢起雪球砸哥哥,桑辭京怕傷着弟弟,也不回砸,只是躲。
鐘元溪站在臺階上笑着看兄弟二人玩鬧。
“小的給世子夫人請安。那些小的都沒見過世面,不知是您,讓大少奶奶受累了。”方管家是侯府舊人,自然伺候過世子和世子夫人夫人。
“是方總管治理有方,讓我覺得安心。也是我們的錯,上路匆忙,也沒來得及先給家裏報個信。方總管這些年還好麽?”鐘元溪伸手扶起彎腰請安的方總管,這樣問道。
“托大少奶奶的福,身體還算硬朗。”
“是您自己福澤深厚。”鐘元溪朝臺階下喊道:“辭京,居南,過來了。”
“這是兩位孫少爺吧,跟世子小時候可真像。”方管家感慨一回,拍了拍自己腦袋,說:“小人老糊塗了,看見世子夫人和孫少爺高興,竟忘了請主子們進府,小人該死。”一面又吩咐下人,“快過來,給世子夫人和兩位孫少爺撐傘。”
桑居南不肯撐傘,拉着哥哥在雪地裏向前跑。方管家吩咐小厮們要仔細看着,別讓摔了。
桑居南看到他面前停了了雙鞋子,擡起頭了去看,看到一個男人眼眶紅紅的看着他,他有點害怕,回身撲到哥哥懷裏。
鐘元溪走上前,輕輕叫了聲:“父親。”又說:“辭京,居南快叫爺爺。”
桑辭京叫了,桑居南默不作聲地看着桑征。
桑征哽咽:“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完把手伸向桑居南:“爺爺抱着你走好不好?”
桑居南猶豫了一會兒竟然伸出雙臂,桑征興奮不已,一只手臂抱着桑居南,另一只手伸向桑辭京,“走,我們進去。”
桑璟站在正廳口,伸長脖子向外開;桑珂過年放假,要到十六才回學堂;桑夫人也出了月子,坐在那兒跟林姨娘打聽打少奶奶的事兒。
“原來的夫人和大少奶奶的母親是手帕交,後來大少奶奶的母親嫁到福建鐘家,兩府時有走動。大少爺和少奶奶逢年過節也見面,算是青梅竹馬,兩人年歲也相當,後來就自然而然地定了這門親事。大少奶奶待人好,夫妻二人感情也很好。”
正說着,桑征他們就進來了。
桑征引着他們個個介紹。
介紹到桑夫人時,鐘元溪有點兒尴尬,論年紀,她比桑夫人還大;可是論輩分,那聲“母親”她還真叫不出口。
好在桑夫人善解人意道:“你叫我夫人就好了。”
桑璟很稀奇地看着自己的侄子們,一個比自己大七歲,一個只比自己小一歲。大的那個看上去冷冷的,她不敢去招惹;倒是小的那個看上去胖胖的,挺可愛。
桑璟端着栗子糕遞給桑居南,“你嘗嘗麽,很好吃的。”
桑居南立時伸出兩只小胖手抓甜點,一手一個,吃得不亦樂乎。
桑璟很喜歡桑居南,因為她平常見的人裏,只有薛嘯狄和剛出生的妹妹比她小,但兩個人一個話還說不全,一個還只會吐泡泡。不像眼前這個,既比自己小,讓自己有指揮人的威風感;又能說話走路,能陪自己玩。
“我房裏還有好多好吃的,你要不要去嘗嘗?”
桑居南很心動,使勁兒點頭,桑璟感覺像是顆白嫩的魚丸在上下晃動。
兩人得到大人們的同意後手牽手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要試着申請簽約了。祝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