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四大名捕]星樓月影》作者:蘇绾

文案:

四大名捕懲奸除惡、譽滿江湖。江湖人為表尊敬,按排行尊稱幾人一聲“X爺”,比如——冷血四爺、追命三爺、鐵手二爺。

于是排行老大的無情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森森的惡意——

路人甲乙丙丁:(敬佩臉鞠躬)大爺,您來了!

無情:……

更糟糕的是,身為一個難得的美男子,自從對門的柳沉疏搬來之後,他一下子就從【倍受姑娘們青睐的男神】淪落到了【要和姑娘們搶心上人】的地步——

柳沉疏:大爺~你別吃醋嘛!我發誓我和城東的王姑娘、城南的秦姑娘都是清白的!還有隔壁的李姑娘,我真的早就拒絕她了!

無情:你怎麽拒絕的?

柳沉疏:(嚴肅溫柔臉)我告訴她們,在下已有心上人了,我很愛他!

無情:……咳,下次不準再偷穿男裝了。

紅塵寶典1、CP無情,溫馨無腦小甜文(原著同人,和任何影視版均無關系)

2、女主萬花,芳主門下

3、沒玩過劍三或沒看過四大名捕原著都不影響閱讀,請放心入坑

內容标簽:江湖恩怨 情有獨鐘 穿越時空 歡喜冤家

搜索關鍵字:主角:柳沉疏,無情(盛/成崖餘) ┃ 配角:鐵手,冷血,追命,諸葛小花 ┃ 其它:劍三,萬花,芳主,四大名捕,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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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無情

汴京城裏有一條街的名字很特別,叫做痛苦街;與痛苦街相連着的那條巷子,叫做苦痛巷;苦痛巷的一頭有一座宅邸,正是大內高手、十八萬禦林軍總教頭、六五神侯諸葛正我的府邸。

諸葛神侯座下共有四名弟子,破案無數、譽滿江湖,時稱“四大名捕”。各人的原名叫什麽如今已少有人提及,然而“無情”、“鐵手”、“追命”、“冷血”這四個外號卻反倒是響徹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今正是深秋時節,秋風卷着樹上本就已經所剩無幾了的枯葉緩緩飄落,顯得越發蕭瑟了起來——苦痛巷的一頭忽然出現了四個眉清目秀的童子,俱是一身青衣,身後各自背着一柄形狀大小各異、但卻都極為精致的長劍。

四名青衣童子擡着一頂白色的轎子,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諸葛神侯府的門口。

“公子,咱們到家了!”其中一個童子脆生生地開了口,聲音輕快活潑,透着顯而易見的訝異和不解,“咦?對門怎麽這麽熱鬧?藥鋪的牌匾怎麽也不見了?”

其餘三名童子聞言,立時齊齊地也“咦?”了一聲,不自覺地擡着轎子側過了方向,好讓轎子裏的人能看到對門的情形。

轎子裏的人似乎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而後有一只手慢慢地從轎子裏探了出來、掀開了轎簾——手修長而白皙,甚至顯得略有些蒼白,比起那雪白的轎簾竟也不遑多讓。

轎簾被掀開,轎子裏的人終于也慢慢地顯出了真容來——出乎意料地,竟是個格外俊美的青年,看起來大約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身形略有些削瘦,劍眉星目、神色冷峻,眉宇間帶着一股淩厲的殺氣與傲意。

——正是“四大名捕”之首的無情。他自幼雙腿殘疾、不良于行,出行時便只得以輪椅或轎子代步。

無情側過頭,向着神侯府的對門看了一眼——的确是熱鬧得很,即便是在神侯府的門口,也還是能隐隐聽到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随着秋風從那敞開着的大門中斷斷續續地傳來、一并鑽入耳中。

無情的動作略略一頓,慢慢擡了頭,就見原本該懸挂着招牌的地方此刻已是空空如也——神侯府的對門本來是一家藥鋪,掌櫃年事已高,鋪子也有些年頭了。平日裏生意不壞,但卻也絕沒有這麽熱鬧的時候,更何況這些“客人”中竟還有這麽多的女子。

無情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卻也并不多說些什麽,只是收回視線、放下轎簾,淡淡道:“進府吧,先将案情禀報世叔。”

——“世叔”,就是諸葛先生。他的師門自在門很有些古怪的規矩,是以他雖悉心培養了四名弟子,卻并不讓他們稱自己為師,只稱“世叔”。

四名童子乖巧地應了一聲,再不多言,擡着轎子穩穩當當地進了神侯府。

……

汴京城近來頗為平靜,朝堂争鬥似乎也暫時告一段落,諸葛先生難得的空閑,聽完無情的禀報後,頗有興致地取了棋盤來邀他對弈。

無情自幼遭逢巨劇變,雙腿殘疾、連同內髒也受了損傷,無法修習內力,卻是以莫大的毅力與天資,練成了獨有的輕功與暗器手法,更兼博覽群書,機關陣法、奇門遁甲、兵法韬略無一不精,棋力自是也頗為了得,一時間與諸葛先生棋逢對手、難分高下。

“世叔,”無情不緊不慢地落下一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随口問道,“對門的藥鋪……”

“這陣子你恰好出門辦案,也難怪還不知道,陳掌櫃賣了房子回鄉養老去了,”諸葛先生也落下一子,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一樣忽地笑了起來,“新鄰居倒是個有意思的人。”

無情神色未變,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應了一聲。諸葛先生笑了笑,也不介意他這略顯冷淡的反應,徑自将話接了下去:“柳沉疏那孩子倒真是了不得,才剛來幾天就把全汴京的姑娘們都迷住了,每天都有姑娘來,連這苦痛巷都好像一下子變得溫柔熱鬧了。”

諸葛先生一向都是個随和的長者,這會兒一邊說着,臉上的笑意卻一邊是越發和藹,忍不住搖了搖頭,頗覺有些好笑和無奈。

無情想起先前在門口時聽到的“歡聲笑語”,眼底立時一片恍然,随即卻是一下子又皺起了眉頭——他雖外號無情,實則卻比任何人都重情,最是不喜風流薄幸之人。

諸葛先生卻似乎對無情的反應渾然不覺,言語間竟滿是對那人的贊賞之意:“崖餘,你若有空,倒是正應該去見一見沉疏——他醫術極好,即便治不好你的雙腿,但對你自幼就有的哮喘想必卻總是能有些辦法的。”

盛崖餘,正是無情的原名——這些年“四大名捕”的外號越發響亮,除了諸葛先生,已再沒有人叫他的名字了。

柳、沉、疏——無情将這個名字無聲地在心底默念了一邊,略一沉吟後,終于落下一子,慢慢地點了點頭,眉宇間神色淡淡,卻似是有了幾分隐隐約約的暖意。

——諸葛先生教導養育他十八年,如師如父,而今這般惦念他的病情,這份好意,他自是不會辜負。

……

無情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出門的——對面宅子的門口并沒有人守着,大門卻就這麽大大咧咧地敞開着,好像完全不設防備、随時都歡迎着客人的到來。無情坐着輪椅停在門口,視線卻是不自覺地看向了門縫的角落處,就這麽定定地盯着那裏看了好一會兒,眼底漸漸地帶上了幾分了然之色,這才終于移開了視線,用手轉動着輪子進了大門。

有鮮花的芬芳香氣漸漸傳入鼻中——無情一時間說不上那究竟是什麽花的香氣,只覺得大約是好幾種鮮花的芳香混合在一起融為了一體,聞起來清甜卻不膩人、出乎意料地和諧,讓人心頭一片安寧和舒爽。

無情本來冷峻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略略柔和了幾分,轉動着輪子順着花香繼續往裏走去。

看方向和周圍的布局,這路應當是通向院子裏的——無情走了不多時,漸漸地便聽到了有人的交談聲一點一點傳來,起初還有些模糊,随着他越走越近,聲音便越發地清晰了起來。很快,他的視線裏便出現了三道人影——

這路果然是通向院子的,圍牆算不上太高,然而一牆之隔,卻仿佛隔開了兩個季節一般——牆外的街道之上秋風蕭瑟、枯葉凋敝,這院內卻是種滿了各種競相開放的鮮花,錯落有致、相映成趣。而那一大片花叢之前,卻正立着三道人影——

三人俱是背對着無情,只留給了他三道背影,看不清相貌與神色。中間那人一身墨袍、腰側斜系着一支形制特異的筆,非金非鐵,辨不清材質;那人一頭長發竟是不曾束起,盡數披散在肩頭。他身邊一左一右正站着兩個身形纖細的少女,左邊一人一身鵝黃衣裙,明媚跳脫;右邊的那一人卻是一身粉衫,看起來似是頗為娴靜。

中間那唯一的男子——想必就是此間的主人柳沉疏了。

“這三醉芙蓉清晨開花,其時花色潔白如雪,至午時轉為桃紅,日暮時分則又為深紅——一日三變,故名三醉。”柳沉疏聲音清朗,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溫柔呵護之意,一邊說着,一邊已挽起了自己寬大的衣袖——那人露出來的一截小臂竟是出乎意料的白皙潤澤,在陽光下顯得越發瑩潤如玉。他蹲-下身去,就這麽伸了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花叢外圍一株粉白相間的鮮花,仔細地将它周圍的泥土慢慢刨開——這花,想必就是他口中一日三變的“三醉芙蓉”了。

深棕色的泥土襯着白皙的雙手形成了異常鮮明的反差,他卻似乎半點也不嫌棄,就這麽不緊不慢地徒手将那株芙蓉花取了出來,而後輕輕地放進一旁一個空着的花盆裏,再一次撒上土、澆上些許水,待到那移植後的鮮花已然被固定住,這才将它連着花盆一起遞給了身側的粉衣女子:“王姑娘溫柔明豔,恰似這秋日盛開的拒霜花;王記陳釀芳香醇厚,前日有幸一嘗,至今回味——這三醉芙蓉,正與姑娘相得益彰。”

那粉衣的姑娘接過花盆,似乎是有些害羞,微微垂下了頭,輕聲道:“柳公子謬贊了——多謝公子,我必悉心照料,不負公子美意。”

那姑娘頓了頓,而後聲音更小,卻也更加溫柔:“公子若喜歡我家的酒,過幾日來時我替公子捎上幾壇可好?”

柳沉疏竟也不推辭,就這麽大大方方地點了頭,溫聲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有勞姑娘了。”

粉衣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忍俊不禁,也輕聲笑了起來。另一邊的黃衣姑娘卻似是有些急了,忍不住輕輕跺了跺腳,脆生生道:“那我呢?我也想買一盆花回去養,沉疏哥哥替王姐姐挑了,怎麽不替我挑呢?”

“莫急,”柳沉疏又笑了一聲,略略提起衣擺、抱着一個空花盆往花叢之內走了幾步,再一次蹲下-身去,很快就又抱着一株鮮花慢慢退了出來,“秦姑娘活潑明媚,教人每每一見便心中輕快、百憂俱解——萱草忘憂,正可相合。”

黃衣姑娘立時就清清脆脆地笑了起來,接過花盆緊緊抱在懷裏不肯松手。

果真是風流多情……無情皺着眉頭轉動着輪椅的輪子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沿着來時的路原路離開——主人既已有客,他便也只能改日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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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花姐就是這麽酷炫!把妹技能爆表有木有!

關于花姐的人設……女裝時候可以參照這篇文的封面,就是劍茗套的萬花成女——劍茗花姐真絕色!一生推!

PS:關于公子的腿,《會京師》和《談亭會》裏都寫到他是膝蓋以下全部都沒有的,但是《少年無情》和《猿猴月》裏又明确寫到他有腿、有過扶着牆勉強站起來的情節——我估計是溫巨坑寫着寫着自己就忘記了。所以在這篇文裏用的設定是:有腿,但是筋斷了不能行走、膝蓋以下沒有知覺。之後文裏也會正面寫到,但原著裏的情況就先在說明一下。

另外還有就是溫瑞安的文裏時間線很混亂,有很多BUG,他修訂過好幾個版本,但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看的到底是他第幾版修訂的了,所以我寫文的時候就只能以我所看過的版本為準,适當将劇情的時間線壓縮一下,否則四大名捕整個系列的跨度有十幾年那麽長……

☆、2 問診

但事實上無情到底還是沒有等到“改日”——上午從柳沉疏那裏出來之後他就去了六扇門,傍晚回來時,卻竟是在神侯府裏見到了柳沉疏。

——正坐在諸葛先生對面與他對弈的那人,一身墨袍、長發披散,赫然正是他上午時只見到了背影的柳沉疏無疑!

無情在原地略略停頓了片刻,到底還是推動了輪子,坐着輪椅不緊不慢地行到了那兩人的跟前,低頭去看棋局。

縱橫十九道間,黑白雙方正戰至酣處——諸葛先生的棋力無情自是最清楚不過,但出乎意料地,柳沉疏此刻竟也能從容相對、絲毫不落下風。他的棋風有些古怪,乍一看好似都是信手落子、随意得完全不按常理,然而細看之下卻又分明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又兼奇招疊出,殺氣雖不重,卻也是殺伐果斷、毫不手軟——本以為不過是個自诩風流的輕浮之人,而今看來,倒确實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

無情本極不喜歡柳沉疏這樣到處留情的為人,但此刻見他确有才學,神色也不由得稍稍緩和了幾分,将視線從棋盤上移開、擡了眼去看那一身墨袍的人。

“崖餘,你回來了,”諸葛先生側過頭看了無情一眼,和藹地笑了笑,神色間頗有幾分欣慰的意味,“你不在汴京的時候,倒是多虧了沉疏肯時常來陪我下棋。你們棋力相當,有空不妨多切磋切磋——棋逢對手,也是一大快事。”

無情尚未應答,柳沉疏聞言,卻是也笑了起來,擡了頭去看無情。

無情終于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相貌——意料之中的面如冠玉、眉目俊逸。

這當然是一個極為英俊的男子,但其實他第一眼看去的時候,最先注意到的卻并不是他的相貌——他身上那種氣質實在是太過特別和強烈,以至于長相究竟如何,反倒就不那麽引人注意、甚而在不自覺間就被人忽略了。

那種氣質,無情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風流。

不是輕浮多情的風流,而是随性不羁、蕭疏放逸的名士風流。

——無情好像忽然就有些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受女孩子的青睐了。

想到這人的溫柔多情,無情就忍不住又皺了皺眉——這本該是個龍章鳳姿、才學斐然的人中俊傑,可惜卻是如此做派。

無情在看柳沉疏,柳沉疏這會兒卻也一樣在看無情——事實上柳沉疏至今都還覺得有些雲山霧繞、茫然得很。她本是大唐開元年間生人,師從的是武林“六派”之一的萬花谷。萬花谷乃是秦嶺青岩之中的一處幽谷,谷中自谷主以下,有琴、棋、書、畫、醫、工、花七聖,她正是花聖宇晴座下弟子,屬芳主一脈。兩個多月前她出谷至山中尋花,不料花未尋到,下山時卻發現城鎮竟全都已經變了模樣,一問方知此時已是大宋年間——轉瞬已是數百年物換星移。

幸好不論是否杏林一脈,萬花弟子都總是要跟随醫聖孫思邈師父學醫的——她索性就做了個“游方郎中”,一路上治好了不少病人,其中還頗有幾家富商、診金不菲。到了京城後,她便以所得的診金買下了這座宅子,以賣花和看診為生。

她本是女子,只是孤身在外多有不便,每逢出谷便從來都以男裝示人。谷中有精通易容的師長,又教她對五官也略做了些修飾,使得看起來更加硬朗一些、不顯女氣;甚至還教會了她将嗓音壓低、聽起來與男子一般無二。如今到了大宋,處境還尚且不明,她便也幹脆就維持着男子的身份、靜觀其變。

柳沉疏買下這座宅子的時候并未多想,但很快就從街頭巷尾的交談之中知道了這裏的特別之處——對面的那座府邸,正是大名鼎鼎的諸葛神侯府。諸葛神侯及“四大名捕”的名號,不過幾天,她便已經如雷貫耳。

諸葛先生與其他三位名捕她都已見過,而這“四大名捕”之首的無情,她今天卻還是第一次見——眼前這人,雖是雙腿殘疾、坐于輪椅之上,但卻仍是分毫無損于他的年輕俊美,只是身形削瘦、膚色略有些蒼白,恐怕早已是舊病纏身;一襲白衣勝雪、纖塵不染,眉宇間卻隐有殺氣,還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輕愁與憤郁——很顯然,這人出手之時或許的确殺手無情,但為人卻絕非無情。

——若真能無情又或灑然忘情,便不會有這樣的憂愁與憤郁。

倒還真是個……有趣的人——柳沉疏鳳眼微挑,大大方方地将對面的青年上下打量了一通,而後一邊似是信手落下一子,一邊笑着對無情點了點頭:

“大捕頭,久仰!”

無情點了點頭算作是應答,神色淡淡、未置一詞。柳沉疏臉上仍然帶着溫和的笑意,心底卻是暗自“啧”了一聲——先前就已見他看着自己皺了眉,如今更是這麽冷淡……自己莫非是什麽時候得罪他了不成?

雖是有些疑惑于無情對自己不甚友好的态度,但柳沉疏卻也并不怎麽在乎,只是想過就算了,很快就将注意力又放回到了棋局之上,再也沒有分神多看無情一眼。

這一局棋下了良久才結束,無情就這麽耐心而專注地看着兩人的交鋒、觀棋不語——意料之中地,柳沉疏到底還是略輸一籌。但她也全不在意,大大方方地就認了輸,伸手收拾起了棋盤來。

諸葛先生倒也不與她客氣,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溫和地開了口:“沉疏,有一件事正想請你幫忙。”

柳沉疏擡頭,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的神色倒是漸漸認真鄭重了起來——對于諸葛先生,她是由衷地敬重着的。

諸葛先生的視線轉向坐在一旁的無情:“還要請你替崖餘診治一番。”

柳沉疏點了點頭,随手将棋盤上剩下的最後一顆棋子輕輕一抛——棋子準确無誤地落進了一旁的棋盒之中,發出了“啪”的一聲輕響,柳沉疏卻是已經側過了臉去看向無情。

無情的動作略略頓了頓,一言不發地将衣袖稍稍往上提了提,伸了手。

大概是常年被衣袖遮住了的緣故,這人的手腕看起來竟是比手還更要白了幾分,削瘦卻又極為有力。柳沉疏一邊伸手去查看他的脈象,一邊忍不住擡眼去看他的臉——冷峻而平靜,似乎對自己的情況絲毫沒有半分介懷。

柳沉疏的手已搭上了他的手腕,無情下意識地微微僵了一下——那人指腹溫熱,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軟細膩,絲毫不像是一個常年習武種花的男人該有的手指。

就在無情難得愣神的當口,柳沉疏卻是已經收回了手,習慣性地摸着自己腰間斜系着的筆,聲音清朗而溫柔:

“腿筋已斷,無法行走;腑髒受損、經脈不暢,以致無法習武;再加上已成痼疾的哮喘,以及……”

柳沉疏的聲音微微頓了頓,深深看了無情一眼,而後才慢慢接了下去:“——心神損耗過巨。”

——無情的智計,一向都是聞名江湖的,但這也給他本就比尋常人虛弱不少的身體造成了更大的負擔。

她第一眼就知道無情的身體一定不好,但也不知道竟是嚴重到了這樣的程度。現在看來可能還沒有什麽大礙,但若是長此以往,再過個十年、二十年……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無情竟好像在柳沉疏的那一眼裏看到了嘆息和擔憂,忍不住微微一怔——柳沉疏這個時候卻已經是收回了視線,垂着頭兀自沉默了起來,腰間的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被她取了下來,此刻正在她靈活的指間上下翻飛着。

誰也沒有說話,氣氛一下子就有些凝重了起來。

柳沉疏手中的筆轉得越發花樣百出、幾乎讓人有些目不暇接——“啪”的一聲輕響忽然在安靜的屋內響起,那支形制特異的筆也已停了下來、被柳沉疏按在了桌上。

“哮喘我能治,至于其他的……有的是我醫術不精、全無把握——這我只能盡力而為,”柳沉疏擡了頭,聲音似是略略低沉了幾分,說到自己沒有把握之時,雖略有些遺憾,卻也是一派坦蕩大方,絲毫沒有想要遮掩自己“醫術不精”的意思;頓了頓後,眼角忽然微微挑起,定定地看着無情,“還有的——只怕就是大捕頭不肯配合了。”

無情不能習武,暗器和輕功雖好,卻到底還是有些不夠,便只能仰仗自己過人的智謀——只要他還做一天捕快、捉一天兇徒,就絕不可能放松心神,避免不了殚精竭慮、心神損耗。

這一點,柳沉疏知道,無情知道,諸葛先生也知道。

所以柳沉疏只是點到即止,再不多言。

無情點了點頭,神色平靜,似乎并不怎麽在意;柳沉疏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多說——兩人都以為這一點已到此為止、不必再提,誰想諸葛先生卻是忽然開了口:

“破案重要,身體卻也不能不養。我看近來江湖上倒是難得平靜,即便有案子也可先交與你三位師弟——崖餘,你就暫且休息一陣吧。重任在身,将來少不得你耗費心神,痊愈只怕是有些困難,如今能養一時便是一時吧。”

“世叔!”無情立時就是一愣,正要再說什麽,諸葛先生卻是已經擺了擺手,轉過頭去笑着看向柳沉疏:

“沉疏啊,崖餘就交給你了。”

☆、3 醫治

諸葛先生一向都是一個極為和藹風趣的老人——他原名諸葛正我,但他卻并不喜歡這個名字,覺得自己這個名字太“正”、太“自我”了,便又自號“小花”,因為他喜歡鮮花,覺得只要看過一朵美麗的鮮花,這輩子便也就不算白活了。但這一次,這樣溫和開明的長者,卻是出乎意料地堅持。

無情到底還是沒有辦法違逆諸葛先生所做的決定、他也不願意辜負師長的一番苦心關切,想到近來江湖上确實頗為平靜,終究還是點了點頭,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柳沉疏的宅子。

這一日柳沉疏倒是沒有什麽客人,無情到的時候,柳沉疏正在花叢裏澆水——饒是無情實在不喜歡這人風流的性子,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無論是皮相還是舉止,看起來都實在是很賞心悅目的,尤其是他現在站在花叢之中,動作輕柔卻又不拘束、只有一派行雲流水的從容,臉上帶着溫和清淺的笑意,滿是溫柔與呵護之意。

無情也是極喜歡鮮花的——此情此景之下,不由得也放緩了神色、渾身都不自覺地放松了下來,靜靜地看着這開滿了鮮花的院子、享受着難得的平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沉疏澆完了花、洗幹淨了手,一邊用帕子擦着手、一邊随意地回了回頭,卻是立時就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不遠處,無情正坐在輪椅上淡淡地看着滿園的鮮花,素來冷峻淩厲的眉宇間竟是難得的柔和與溫潤,在陽光的暈染下,本來有些過于白皙的膚色看起來終于多了幾分健康的潤澤之色。

柳沉疏一邊搖着頭輕笑了一聲,一邊不緊不慢地走到他的身側,也不和他客氣,伸手就推着他的輪椅往屋裏走。

“你的哮喘已成痼疾,短時間內恐怕難以根治。我每日替你施針,再輔以湯藥,如無意外,應可漸有成效。至于你的腿……我便只能盡力而為了。”柳沉疏一邊說着,一邊去櫃子裏取了金針。說完就聽無情淡淡地應了一聲,柳沉疏點了點頭,一邊挽着自己的衣袖一邊擡起頭來,“嗯?怎麽還不脫衣服?”

這話說得實在是有些突然和意外,無情破天荒地愣了愣神,一時間竟沒能反應過來——柳沉疏卻已是挽好了衣袖湊了過來,彎了腰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帶,一邊還搖着頭“啧”了一聲:

“大捕頭既然不動手,那就只能由我來代勞了——能給大捕頭寬衣解帶的,放眼江湖也沒有幾個人,如此說來我倒也不算太吃虧。”

無情剛一回過神來,就聽見那人的聲音幾乎是就在自己的耳邊響起——比之平時少了幾分溫柔,卻分明就滿是調侃和戲谑的意味。無情眼神微冷,原本尚算和緩的臉色一瞬間就又沉了下來,卻并沒有開口,只是身子卻是不自覺地有些僵硬——

他慣用暗器,又不能習武,對敵之時定要拉開距離、決不能讓人近身,否則便是危險至極,因而極少與人靠得太近。但此刻柳沉疏因着要替他解開衣帶,便彎了腰低頭湊了過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他甚至能聞到柳沉疏身上帶着一股清幽的香氣——那是鮮花的芬芳。

過于接近的距離讓無情有些不太習慣,微僵着身體任由柳沉疏将自己的衣服解開——好在柳沉疏似乎并沒有像他一樣的困擾,動作間很是利落,很快就已經将他的上衣解開,而後直起了身子。

無情不着痕跡地微微松了口氣,柳沉疏卻是也莫名地怔了怔——

這人……雖然穿着衣服的時候就能看出來身形削瘦,但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他實在是太瘦了些,再加上那蒼白得明顯不太健康的膚色,她幾乎都能想象到這麽多年來他身為“四大名捕”之首,是如何地苦心孤詣、殚精竭慮。原本還存着幾分調侃心思的柳沉疏終于是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神色慢慢變得凝重而認真,專注地開始施針。

——即便她是芳主一脈,但此時此刻,她是一個醫者,無論如何都要為病人盡心盡力。

金針刺入的時候并沒有什麽不适的感覺,反倒是好像還帶着一股熨帖的暖意——無情自然明白這是柳沉疏正将內力順着金針一起打入他的體內、為他疏通經脈。他的內力似乎有些特別,格外溫潤平和,又好似能催發出人的生機一般——二師弟鐵手內力渾厚、江湖上已少有人敵,但在這一點上,卻也尚不及此,顯然是因為功法特別所致。周身洋溢着的暖意和舒暢感讓無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來,餘光一掃卻正看見了柳沉疏的側臉——

溫和沉靜,潤澤如玉。

這人做起正事來,倒是一絲不茍、專注得很。沒了平日裏那風流多情的做派,柳沉疏确實是個人才——無情本也是愛才之人,心下忍不住有些可惜,沉默了一會兒,終是淡淡地移開了目光。

……

平靜的日子就這麽過了十多天——無情雖然多半都是神色冷淡,但不管是施針還是服藥,都很是配合。十多天下來,氣色确實是好了不少,但柳沉疏今天早上一看到他,就見他臉色微沉、眉頭緊皺,顯然心情并不太好。

柳沉疏當然知道他為什麽心情不好——昨天夜裏幽州府衙快馬飛報,平靜了許久的江湖又出了大案,無情本想接手,誰想諸葛先生卻一口拒絕,不止将這個案子交由鐵手和冷血查辦,甚至還以“專心修養、方便醫治”為由,索性就讓他從今日起暫且住在自己這裏、由自己“嚴加看管”。

諸葛先生這一手,實在是……柳沉疏在心裏琢磨了半天,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才好,終于是只能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将金針收回匣中放好,看着對面那個心思沉重、明顯就還正在專心思考案情的削瘦青年,眼神微微一黯,忽地傾過身去、雙手按住了輪椅的扶手,略略彎腰、低了頭:

“盛崖餘,你若是還想多活個幾年、多抓幾個兇徒,就給我老實安分地聽話養着——你師弟一樣是聲名赫赫的名捕,難道兩人加起來還不如你?否則過個十幾二十年你死了——你說最高興和最難過的人都會是誰?反正我是不難過的——做大夫的,最讨厭的就是不聽話的病人,我一點也不覺可惜。”

這還是柳沉疏這麽些日子以來,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說來也有些奇怪,柳沉疏似乎一直都稱他為“大捕頭”,從未叫過他那廣為人知的外號。許久不曾聽見除了諸葛先生以外的人叫自己的名字,無情忍不住微微一愣,擡眼就對上了柳沉疏的視線——他的語氣和平日一樣不緊不慢,卻又有些低沉,實在是稱不上友善,甚至還帶着無所謂的态度,但出乎意料地,目光卻竟是隐有憂色。兩人的目光陡然相撞,柳沉疏竟也是不閃不避,直直地盯着他,片刻後忽地嗤笑了一聲,直起了身子,随手把玩着他那支造型奇特的筆,一邊推開門随意地走了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麽簡單的道理,大捕頭應當不用我再說了吧?客房我已經收拾好了,就在隔壁——你要是還想多活幾年、不要教親者痛仇者快,那就安心住着;若是不要命了,反正大門開着,好走不送,全當是我有負諸葛先生所托,也省得我白費心思——有這功夫在一個一心要死的人身上浪費,我還不如多和姑娘們說說話看看花,至少賞心悅目得很。”

柳沉疏的語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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