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過,”柳沉疏伸手抱住他的腰,低低地嘆了口氣,張口就打斷了他的話,不緊不慢地分析着,“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舉足輕重的高手,即便數十年前還不曾有如今的功力,但能教給他們這麽多的絕技,那‘頭兒’自然也絕不可能是什麽無名之輩,武功之高深不可測。”

無情抱緊她,沉默着沒有說話。

柳沉疏對此似是毫不介意,仍舊不緊不慢地梳理着:“你先前說的那幾樁滅門慘案,其實都有一處相同點——幾家的主人,包括你父親在內,都或者曾在朝為官,或者曾在朝廷誅叛平亂時鼎力相助,都是難得的忠臣義士。故而那‘頭兒’之所以下令滅門,應當是與朝政有關。所以……”

柳沉疏說着,忽然擡起了頭,定定地看着無情:“雖然他們至死都不肯說出幕後主使究竟是誰,但其實你也早已能猜到了——符合這樣條件的人實在是很少的,是不是?”

無情沒有說話,只是低了頭和她對視——柳沉疏松開抱着他腰的手,坐直了身子,伸手倒了杯茶,微微晃了晃杯子,回過頭來淡淡笑着看向無情。

無情沉默了片刻,終于是點了點頭,和柳沉疏同時伸手用食指蘸了些茶水,各自在幾案上寫下了一個字——柳沉疏托着下巴去看,并排着寫在一起的卻是兩個并不相同的字:左邊寫着的是一個“相”字,挺拔而鋒銳,顯然是無情的字跡;右邊那一筆雍容的顏體中卻偏又滿是潇灑不羁的風流意味,這一個“傅”字卻只能是柳沉疏的手筆。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輕聲笑了起來——滿足這樣條件的人,除了當朝宰輔左仆射傅宗書之外,實在是再不做第二人想。

片刻後,無情慢慢斂了笑意,幾不可聞地輕聲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

——傅宗書的武功深不可測,又權傾朝野,與之為敵會有多危險可想而知。柳沉疏與此事本來沒有任何關系,也不是公門中人,他本來只想在柳沉疏面前揭過此事,誰想她非要點破,踏進這一譚泥沼之中。

柳沉疏撐着下巴,低低笑了一聲,仰着頭看他:“這一次這麽危急,為什麽不來找我幫忙?我的武功可也不差吧?”

柳沉疏的武功何止是不差,實在是絕不輸于他們師兄弟四人的,但……無情沉默了片刻,最終只是道:“事出緊急,來不及……”

他話說到這裏,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柳沉疏明明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安靜地看着他,他卻忽然覺得她好像什麽都已經知道了一般。

就像他了解柳沉疏一樣,柳沉疏從來也都是了解他的。

無情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柳沉疏忽然間傾身靠了過來,無情只覺得手上一暖,低頭看去,柳沉疏已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頓了頓後,忽然間又略略松開了些,然後将自己的手指一點一點嵌進了他的指縫之中,十指緊緊相扣。

無情怔了怔,側頭看她——柳沉疏正靠在她的肩頭,他一回頭,她一張精致溫婉的眉眼立時就占據了他所有的視野,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柳沉疏臉上微有緋色,神色卻是一派溫柔鎮定:

“我這個人脾氣很怪,耐心也很不好,最不喜歡等人了。”

——所以任由喜歡的人在外出生入死、命懸一線,自己卻在安全的地方等着他功成歸來,自己一定是等不下去的。

無情神色微動,将她的手握得更緊——柳沉疏笑了笑,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些什麽似的微微歪了歪頭,揚眉道:“今日我背你,你……是不是不高興?”

無情的身形立時就是微微一僵。

柳沉疏沒有再追問,就這麽笑盈盈地定定看着他,好像半點也不覺得自己這是在用力戳着別人的傷口、更加不怕對方會因此而惱怒一般。

“我并未覺得不高興,”無情微微垂了眼簾,聲音有些輕,可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柳沉疏到底還是将他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我是個殘廢。”

他聲音雖輕,卻很平靜,并不帶自卑和怨怼,只是隐隐透着幾分遺憾和不平。

他其實一直都很羨慕幾位師弟,因為他們身上有他一直想要卻沒有的東西——寬厚的胸膛、結實的臂膀、穩健的腳步……這些他全都沒有。他從前覺得自己雖是殘廢,但從不影響他查案和捉拿兇手,直到今天,這種無力感卻是前所未有的濃重——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抱起喜歡的女孩子,給她寬闊結實的胸膛與臂膀。

——但這些他都沒有,也不會再有。

柳沉疏慢慢斂去了眼底的笑意,就在這麽近的距離下靜靜地看着他——兩人也不知道究竟對視了多久,柳沉疏才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是殘疾,不是殘廢。”

無情默然。

柳沉疏卻是沒有管他,只是淡淡地接着道:“你腳筋盡斷,即便我能醫治,但也絕不可能再和常人一樣任意奔跑——更何況我一點也沒有把握能治好你;你身體不好,又常常為了案情思慮過度、耗損心神,也不知道究竟還能活多少年……這些都是事實,誰也無法改變,無法否認。”

無情點頭,神色淡淡,并不見惱怒,只是靜靜地看着柳沉疏,下一刻卻是一下子就僵住了身形——對面那張精致姣好的眉眼在自己的眼前驟然放大,唇上那一片溫軟的觸感讓他的腦中幾乎有一瞬間的空白。

☆、38 禁酒

這只是一個一觸即離的吻,不過是短短一個瞬間,唇上的溫軟就已經抽離開來——無情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心頭就下意識地劃過了一抹莫名的失落與遺憾,随即一下子如夢初醒、猛地回過神來,立時擡眼去看柳沉疏,視線卻仍是有些克制不住地落在她的唇上。

——他們之間的距離極近,近到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柳沉疏溫熱的呼吸和……那粉色的唇瓣。

柳沉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笑了起來:“所以你要乖乖聽我的話,這樣才好活得更久一點——我一點也不想當寡婦。”

她沒有安慰他、也沒有對此避而不談——事實上他本也不需要安慰。他的身體如何,他一向都很清楚,柳沉疏更清楚——這是确确實實存在着的、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問題,無論如何都回避不了。他不甘、他憤郁,但他其實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他需要的是面對——他願意面對,也只能去面對。

所以柳沉疏陪着他,一起去面對。

無情只覺得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伸手抓住了柳沉疏仍舊還在揉着她自己臉頰的手——指尖觸過她的臉,溫度燙得連他也忍不住微微一怔,無情随即似是不經意間将她耳邊的鬓發挑起理至耳後,卻見她原先掩藏在烏發之下的耳朵早已是一片粉色。

無情終于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抓着她的手将她拉進自己懷裏,似是略略遲疑了片刻,卻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慢慢低下了頭去——唇上那一片溫軟的觸感終于再一次如約而至。

柳沉疏沒有拒絕,難得乖順地閉上了眼睛。

這大概才終于能算作是兩人之間第一個真正的吻——無情和柳沉疏其實都沒有經驗,起初難免有些磕磕絆絆的,但好在兩人動作都極輕柔,也不是什麽天真懵懂的小孩子,慢慢地也終于一點一點摸到了門道。

女子的唇柔軟而溫熱,懷裏的身子柔軟得有些不可思議,溫暖的體溫透過輕薄的中衣傳來,将他一貫有些冰涼的雙手和胸口都捂得生出了熨帖的暖意,呼吸間盡是那人身上鮮花沁人的芬芳……無情下意識攬緊了懷裏人的腰,一時間竟有些情難自禁,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于猛地回過神來——柳沉疏身上裹着的外袍不知是什麽時候就已然從她身上滑落、孤零零地在案旁的空處團作一團,懷裏的人只穿了一身輕薄的中衣,幾乎是毫無縫隙地嵌在了的懷裏,異常妥帖。

無情微微僵了僵,一低頭,入目就是柳沉疏此刻早已變作一片嫣紅的唇瓣,而後對上了她的眼睛——一雙素來狡黠溫柔的鳳眼裏此刻似是隐隐有了幾分潋滟的水光,慢慢地才終于又化成了一片清明,擡了眼,四目相對。

“咳……”兩人同時低咳一聲,不約而同地別過頭移開了視線,下一刻又都微微一怔,終于是一同笑了起來。

無情輕嘆口氣,伸手拉過那件外袍再一次罩到柳沉疏的身上将她裹住,柳沉疏靠着他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氣,笑着阖了眼閉目養神。

誰也沒有說話,屋裏一片安靜,卻又并不讓人覺得沉悶,只有一派平靜與安寧。兩人就這麽沉默着過了許久,久到無情甚至以為柳沉疏已經睡着了,才終于又聽到靠在胸口那人輕軟而平靜的嗓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他們有許多你沒有的東西,你……也有他們所沒有的東西。”

——這個懷抱和胸膛,一點也稱不上寬闊和結實,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瘦弱的,但……卻讓她異常安心。

無情低低應了一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

十三兇徒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江湖上舉足輕重的高手,除薛狐悲外的十二人在短短兩日內盡數伏誅——這個案子的消息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江湖。柳沉疏原本只是在汴京城小有名聲,而且這名聲還多半是女孩子們之間相傳的“風流”之名,但經此一役,她武功不俗的名聲倒是也和四大名捕的名頭一起,随着這案子一同傳遍了江湖;再加上又有人将她先前在“四大天魔”一案中與無情一同擊殺“魔姑”姬瑤花的事也傳了出去——柳沉疏近來的風頭之勁,在江湖上一時無兩,俨然是年青一代之中又一個嶄露頭角的翹楚,備受矚目。

柳沉疏對這些倒是都不怎麽在意,不求聲名遠揚,但也不至于去刻意躲避,仍舊像是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一樣,照舊每日在家中種花待客,間或是去金風細雨樓給蘇夢枕診治。

柳沉疏受傷的消息自然是也瞞不住——事實上這并不是什麽大事,柳沉疏也從未想過要隐瞞些什麽。于是原本就頗為熱鬧的柳宅這幾日更是門庭若市,每日都有姑娘前來探望。柳沉疏惜花好酒幾乎是人盡皆知,要尋一株柳宅園中沒有的鮮花很難,可要找一壺好酒,相比之下卻是容易多了——于是登門探病的不止是姑娘們,還有各式各樣的美酒佳釀。

柳沉疏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道了謝便都收下了,待到黃昏時分閉門送客後,蹲到地上興致勃勃地挑了一壇就要拍開封泥,誰想身後就響起了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你傷勢未愈,不宜飲酒。”

柳沉疏回頭,就見無情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正坐在輪椅上看着自己,微微皺了眉,神色間頗有些不贊同的意味。

柳沉疏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酒壇,神色艱難。

無情當即啞然失笑,又上前幾步到了她的身側,伸手揉了揉她一頭披散着的烏發,溫聲道:“待你傷好了,我陪你喝。”

“好吧!”柳沉疏終于是咬了咬牙,滿臉艱難和依依不舍地點了點頭。

——起初的時候,柳沉疏的确是這樣答應的,也是這樣老老實實聽話的。她的酒瘾本來也不算太過嚴重,至少和追命比起來是遠遠不如的,只是一天兩天尚能忍耐,可意志再堅定,也架不住每日都有人送不同的酒來,更何況其中有幾壇陳釀實在是誘人,酒香隔着酒壇都能将她的酒瘾勾得蠢蠢欲動。幾天後,柳沉疏終于是再忍不住了,就這麽在地窖裏偷偷抱了壇酒,随手拍開封泥,聞着濃郁的酒香深深吸了口氣,仰頭剛要倒酒,忽然就覺得背後猛地起了一陣寒意。

柳沉疏臉色未變,回過頭去——果然就見無情正驅着輪椅坐在地窖門口,沉着臉看自己。

柳沉疏摸着鼻子讪笑了一聲,飛快地将酒壇藏到了自己的身後,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然是一片溫柔的笑意,眼底甚至還帶着隐隐的讨好之色:

“我的傷本就不重,如今已經不礙事了。我就喝一壇——絕不會影響傷勢的。”

柳沉疏一邊說着,一邊豎起了一根食指,強調着自己喝得并不多。

無情視線微轉,落到那個她用身體去擋卻仍還是不能完全擋住的酒壇,沒有說話。

柳沉疏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心知自己理虧,也不免有些心虛,想了想後難得地做出了讓步,軟聲道:“半壇——我只喝半壇總行了吧?”

無情沒說話,只是皺着眉搖了搖頭。

“一壺——就一壺?”柳沉疏狠狠心,又讓了一步,伸手抓着無情的衣袖晃了晃,輕聲喊,“崖餘,崖餘……”

地窖雖是點了燈,但光線仍有些昏暗,卻顯得柳沉疏的膚色越發白皙柔和。扯着衣袖的動作和她輕軟聲音聽起來幾乎就像是在撒嬌一般——無情心頭一蕩,卻是猛然間回過了神來,搖頭的動作間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安心養傷,待你痊愈之後,我陪你喝。”

柳沉疏手上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一雙鳳眼微微眯起:“當真不行?”

無情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答案已不言而喻。

柳沉疏随手撣了撣衣擺,拎着酒壇站起了身來,揚了揚眉:“若我今日一定要喝呢?”

——柳沉疏素來任性慣了,性子一向古怪得很,這會兒脾氣被酒瘾勾得一同見長,終于是忍不住發作了。

無情伸手——掌心之中靜靜地躺着一顆鐵蓮子。

柳沉疏鳳眼微挑,拎起酒壇仰頭欲倒——一點寒芒自無情手中疾射而出,柳沉疏旋身欲避,那鐵蓮子竟像是長了眼睛一般打了個彎、繞過她再一次直射她手中的酒壇。

柳沉疏擡手提筆将那枚鐵蓮子打落,而後放下酒壇将它再一次密封好,回過頭來定定地和無情對視了一會兒,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柳沉疏素來任性慣了,一向都随心所欲得很,誰想無情這次忽然來了這麽一手——柳沉疏的脾氣也被激了起來,鐵了心硬是非要在這幾日喝酒不可。

第二日起,柳沉疏便開始變着法地找地方躲起來偷偷喝酒——其實這倒也不是真的生氣吵架,頂多算是脾氣上來鬧個小別扭罷了,鬧歸鬧,倒是誰也不曾當真的,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對對方出手。柳沉疏想着躲起來喝兩口解解饞,然後去向無情撒個嬌道個歉也就将此事揭過去了,誰想無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學會的本事,不管她躲在哪裏,不多時他就會一路找來,讓她半口酒也喝不了。

柳沉疏半是惱怒半是無奈地憋了幾日,終于等到這日無情一早就去了刑部、一時半會兒只怕是還回不來,頓時只覺得連天氣都格外晴朗,心情舒暢地去了地窖,卻在看清眼前情形的同時,一瞬間咬牙切齒——地窖的大門上,除了原先她鎖門用的一把普通門鎖外,竟是又多加了一把鎖——小巧玲珑卻極為精致複雜。

☆、39 醋意

柳沉疏畢竟不是天工弟子,對機關也不過是略懂皮毛而已,無情卻毫無疑問是個中的大行家——柳沉疏盯着那把小鎖翻來覆去地折騰了許久,終究還是沒能将它打開,只能憤憤地用力瞪了地窖的門一眼,咬牙切齒地轉身離開。

無情這一日回到苦痛巷的時候,就見柳沉疏正和一群來探病的姑娘們坐在院子裏一邊賞花一邊彈琴論詩,臉上的笑意一片溫柔,眉梢眼角間滿是風流——他自院子裏走過,她卻偏偏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無情啞然,一下子搖頭失笑,卻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神色如常地回了神侯府——柳沉疏雖任性,卻并不是不講道理、胡攪蠻纏的人。

果然,第二日的柳沉疏就像是已全然忘記了這日的氣悶,拎着新收到的酒繼續樂此不疲地和無情玩着“我藏你找”的“游戲”。

兩人就這麽折騰着鬧了幾天,終于還是消停了下來,原因卻不是有誰做了讓步,而是——希音回來了。

先前希音和追命一同去湖南查辦幽冥山莊的案子,希音受了重傷,追命見她已無性命之虞後邊讓她暫且留在“武林四大家”之一的南寨“青天寨”養傷,他則是回京想向諸葛先生禀報案情。誰知追命回來的路上恰好偶遇了兄弟反目的武勝東、武勝西兄弟二人,由此牽扯出了十三兇徒一案。案子雖已破了,但追命自己卻也身受重傷——師兄弟四人之中,追命是第一個與那夥兇徒對上的人,也是傷勢最重的一個,幾乎就是到鬼門關走了一遭,自是無法再依約去南寨找希音了。

追命特意派了人去南寨向希音報信,誰知報信的人還未到南寨,希音卻是已經得到消息趕回來了。

希音在幽冥山莊一案中傷得極重,一直到如今也仍還是臉色蒼白、脈象虛弱——柳沉疏又是擔心又是心疼,再加上無情師兄弟四人傷勢雖是輕重不一,但本也都是并未痊愈,終于是沒了再和無情擡杠胡鬧下去的心情,一門心思照顧起了幾個傷病號來。

柳宅終于又恢複到了平日裏的寧靜,但柳沉疏很快就發現——這一次回來的希音,似乎有什麽與以前不同的地方了。

希音自幼在純陽宮長大,性子單純,除了修道之外本是再也沒什麽別的心思了,但她這一次回來,柳沉疏卻是時不時就見她有些走神發呆,像是有了什麽心事一般。

柳沉疏雖有些擔憂和好奇,但她畢竟無意窺視別人的秘密,便也沒有追問,只是每日陪着她安安靜靜地坐上一會兒,其餘一概只做不知。

希音這日又來了柳沉疏的院子裏打坐——院子裏草木繁盛,花草的排布又暗合五行易數,蓬勃的自然之氣對她修道參悟很有好處。柳沉疏沒有打擾她,抽空做了些花糕,等她打完坐了,才端着盤子在她身邊坐下,伸手遞了一塊花糕給她。

希音小聲道了謝後便接過花糕,一言不發地小口小口吃了起來——她一貫沉默寡言,柳沉疏也不以為忤,自己也随手拈了一塊,一邊吃一邊搖頭遺憾着不能溫酒相佐、實在是少了一大樂趣,卻忽然聽見小道姑輕聲開了口:

“沉疏,什麽……是喜歡?”

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側過臉就見小道姑正一本正經地定定盯着自己,秀氣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眼底略有疑惑和不解之意,似是極用心地在思考着什麽難題一般。

柳沉疏略一思索,很快就明白了這話的由來,鳳眼微挑,笑着問:“追命同你說了——他喜歡你?”

“嗯,”小道姑低低應了一聲,而後輕輕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些意外,“你……知道?”

哪裏能不知道?也就只有小道姑一個人呆呆傻傻地什麽都不知道,其他人哪個看不出來?柳沉疏忍不住低笑出聲,見希音眨着眼睛神色越發疑惑不解,終于是沒能忍住,伸手攬過她的肩膀,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秀氣的鼻子——希音似乎是不太習慣這樣親密的接觸,但卻也并不排斥,只是微微皺了皺鼻子,便任由柳沉疏那一只修長好看的手“蹂躏”着自己的臉。

“希音可喜歡他?”

希音點點頭,停頓了片刻,卻又皺着眉慢慢搖了搖頭:“我喜歡他,但是不是追命說的那種喜歡,我……不知道。”

“我很想答應他,讓他開心起來。可是我想……這一定很要緊的事,”希音頓了頓後,緊接着又輕輕咬了咬嘴唇,認真道,“所以我不能随便回答。我想快一點弄明白——然後可以告訴他。”

小道姑素來沉默寡言,有時候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很是不善言辭,這短短的幾句話說得有些磕磕絆絆的,顯然是極不習慣,柳沉疏卻依然能從中聽出滿滿的關切與情意,忍不住輕笑一聲,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白淨秀氣的臉:

“傻姑娘,這答案只能你自己去弄懂——別人說得再多,也都不是你要找的答案。”

“追命也是這樣說的,”希音也不追問,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微微一頓,仰着臉看向柳沉疏的眼底少見地泛起了幾抹好奇,“沉疏……也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柳沉疏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忽地就笑了起來——她本是攬着希音的肩膀,這時候又往小道姑身邊靠了靠,索性将下巴擱在了她的肩頭,見小道姑看了過來,輕輕眨了眨眼睛,一雙鳳眼裏滿是溫柔與狡黠,“我喜歡的人脾氣不太好、常常冷着臉,還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性子又格外要強——但我卻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希音似是愣了一愣,微微垂着眼簾若有所思地将柳沉疏的話認認真真地消化了一遍,好像是隐約間明白了些什麽,卻又好像仍是有些模模糊糊地看不分明,只是慢慢擡了頭,伸手輕輕地拍了拍柳沉疏的肩膀,動作略略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将手慢慢覆上了柳沉疏的頭頂,輕輕揉了揉她的長發,認認真真、一本正經地道:

“沉疏……很溫柔,很好很好。所以……你們一定會一直在一起,一直很好。”

“是啊,我知道。”柳沉疏失笑,就這麽毫不謙虛地點頭收下了小道姑的誇獎和祝福,順勢在她頸側蹭了蹭,伸手輕輕抱了她一下,笑着道,“希音也很好很好——所以也一定會和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一直很好。”

小道姑點了點頭,破天荒地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意來——柳沉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着催促道:“好了,快回去罷,神侯府大概是快要吃晚飯了,追命多半是正在找你呢。”

希音點頭,道了別後便幹脆地起身離開。柳沉疏随手拈了塊花糕放進嘴裏,一邊撐着地坐直了身子,側過頭去看向不遠處那也不知道是已經停了多久的輪椅和正坐在輪椅上的那一襲如雪白衣,抱着盤子微微揚眉,輕聲笑了起來:

“怎麽不留在神侯府吃晚飯?莫不是覺得我的廚藝還要勝過府上廚娘——廚娘若是知曉,只怕是要惱上我了。”

“哦?”無情也笑,推着輪椅慢慢向前,輪椅的輪子軋過地面,發出一陣有節奏的輕響——無情很快就到了她的身邊,屈指輕輕扣了扣輪椅的扶手,“原來這世上竟還有女子會惱你柳沉疏柳公子嗎?”

柳沉疏微微揚眉,并沒有謙虛否認些什麽,只是忽地皺了皺鼻子深深吸了兩口氣,而後立時就是滿臉的疑惑:“若我不曾記錯,今日我可不曾用過醋啊——這園中好濃的酸味,莫不是誰打翻了醋壇子?”

柳沉疏一邊說着,一邊還似笑非笑地斜斜看了無情一眼。

無情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時間哭笑不得,也不接話、免得越描越黑,只是也斜斜看了她一眼——柳沉疏揚眉輕笑,卻是順手将手中的糕點遞了過去,手剛伸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手裏的是剛剛才咬過、剩下的半塊,手下微微一頓正要收回,無情卻是已經低了頭,神色自然地咬住那半塊花糕、不緊不慢地吃了下去。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卻是和無情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伸手将整個盤子都塞進了他手裏,站起身來推着他的輪椅往屋裏走:

“我現在去做飯,只怕還要些工夫才好——你先吃幾塊墊墊肚子。”

無情應了一聲,聞着鮮花的芬芳,任由她推着自己走入暖橘色的夕陽之中。

……

柳沉疏傷得不重,再加上底子也好,沒幾日傷勢便痊愈了,也終于解了不許喝酒的禁令——無情解了地窖門上的鎖,柳沉疏卻像是和那把鎖徹底鬧上了脾氣一般,硬是問無情将鎖要了來,鐵了心非要解開不可。

無情心知她在機關上的造詣雖不算太高,但根基紮實、人也極是聰明,若肯用心,必然也有一番成就,便欣然将鎖給了她,樂得看她鑽研折騰。

不久後鐵手和冷血的傷勢也日漸痊愈,陸續接了案子離京。無情的傷勢也漸漸痊愈,在柳沉疏悉心的照料下氣色也慢慢有了幾分好轉——而後,便也接了一樁案子。

柳沉疏終究是放心不下,去了一趟金風細雨樓替蘇夢枕檢查了一下病情,而後将自己那滿園鮮花托付給了神侯府的花匠、細細交代了所有的注意事項,這才和無情一同離京,啓程前往陝西查辦金印寺的案子。誰知道才剛出門兩天,就收到了諸葛先生的飛鴿傳書——

幽州接連發生了六樁奸-殺案,死者無一例外全都是在江湖上極有名望的俠女子、死狀奇慘——案情緊急,諸葛先生要兩人将金印寺一案暫且放下,配合追命盡快偵破這樁奸殺案,以免更多的女子再遭毒手。

☆、40 争搶

自第一樁奸殺案起,至今也不過才半個多月,可也就是在這短短的半個多月之內,淮北第一英雄龍在田的夫人顧秋暖、“青梅女俠”段柔青、禦史岑策蹤的掌上明珠岑燕若、“燕雲劍派”的掌門人尤菊劍、“富可敵國”錢山谷錢大老板的愛妾殷麗情、“十全才女”予素冬——這六個江湖上素有盛名的女子竟已是先後慘遭毒手,實在是駭人聽聞到了極點。柳沉疏與無情不敢有片刻的耽擱,當即就轉了方向直奔幽州。

幾日後,兩人連同四劍童一行六人終于踏入了幽州的城郊地界,四劍童正要同往常辦案一樣擡着轎子往衙門的方向而去,轎內和轎外忽然同時響起了一道制止聲:

“慢着。”

——竟是柳沉疏與無情不約而同地開了口。

擡着轎子的四劍童聞言,立時乖巧地止了腳步,眨了眨眼睛略帶些好奇和不解地看向柳沉疏,而後又齊齊轉頭看向了轎子裏。

一只修長而略顯蒼白的手不緊不慢地從轎子裏探了出來将轎簾掀開,随即便露出了青年那冷峻卻英氣俊美的臉——無情與走在轎旁的柳沉疏對視了一眼,忽然問道:

“三師弟與希音想必已到幽州了?”

“今日剛到——恰遇上西鎮鎮主藍元山與北城城主周白宇約戰,追命應邀做了見證。”柳沉疏随手轉了轉筆,看向無情的眼底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笑意。先前他們才剛停下歇過腳,無情行動不便,四劍童便陪着他留在原地休息,柳沉疏卻是一個人不見蹤影了好一陣——這世上比江湖人的嘴更快的東西只怕是寥寥無幾,柳沉疏四下裏轉了轉,找了處茶棚、裝作不經意間随口閑聊,很快就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不止是追命已到幽州的事,也包括就在他們趕路的幾日之中,又有兩名女子遇害的消息。

只是她現在也才剛回來,眼見四劍童已做好了啓程的準備,她卻根本還未曾來得及和無情說起過自己去打探消息的事——無情這會兒卻好像是早就已經知道了一般,問得一派自然。

柳沉疏笑了笑,對無情問的話倒也并沒有半點意外之色,老老實實地答了——無情點了點頭,而後眉頭微皺:

“勝負如何?”

“和局,”柳沉疏依然習慣性地把玩着手中的筆,動作靈活得幾乎令人有些眼花缭亂,“據聞兩人打算明日再到東堡一決勝負。”

四大家一向同氣連枝、守望相助,如今卻為了争權奪利而争鬥不休,實在不是一件能讓人感到愉快的事——無情眉頭更皺,卻是也并未再多說些什麽,只是垂着眼簾靜靜地沉吟了片刻,忽然擡了頭,看了看似是正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毛筆的柳沉疏。

柳沉疏随手抛了抛手中的筆,含笑點頭。

“暫且先不必去衙門,”無情同樣點了點頭,沉吟道,“我們去東堡。”

“嗯,”柳沉疏點頭應了一聲,很是自然地将他的話頭接了下去,“我們從小路走,莫要叫人看見了。”

追命既已來了,他們這一行倒是不必急着露面——明處暗處都有人在,總是要比将所有實力都擺在明處要安全穩妥得多了。

……

東堡堡主黃天星性子豪爽魯直,自“四大天魔”一案之後便對無情和柳沉疏贊賞有加、交情極好,幾人到達東堡後并沒有急着登門——柳沉疏花了些銀子譴人叩門給黃天星送了封信,不多時的功夫,黃天星便親自将一行人自一處極隐蔽的後門悄無聲息地迎入了東堡之內。

“你們可算是來了!”黃天星才剛在屋內坐下,就立時咬着牙狠狠一拍桌子——“四大天魔”一案中他傷勢雖不致命,但畢竟年事已高,到現在還未曾全數恢複,這一氣憤,立時就克制不住地連連咳嗽了起來——柳沉疏趕緊起身在他胸口輕點幾下,黃天星這才終于慢慢緩了過來,卻依然是恨得咬牙切齒,“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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