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以為柳沉疏會緊張遮掩,來之前還很是忐忑着他會不會為此不快,誰想他現在居然就這麽若無其事、一臉理所當然地承認了,他反倒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兩人一時間俱是無話,柳沉疏晃了晃手中的筆,輕嘆口氣:“想說什麽直說就是了——邝兄什麽時候也轉了性子,居然吞吞吐吐起來了?”

“你以為誰都是你,這種事也能說得這麽理所當然?”邝無極險些被她氣得肝疼,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語氣裏卻滿是關切之意,“你也別嫌我多管閑事,這——你們這樣兩個男人……不合常理啊!”

柳沉疏沒有說話,一手撐着下巴,一手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叩着桌面,發出一陣有節奏的輕響。

邝無極有些摸不清楚她的想法,但他一貫就是個能為了朋友掏心掏肺的直爽性子,話都已經說出口了,索性也不去管其他,一咬牙幹脆就接着說了下去:

“你不是一直都對姑娘們特別好嗎?難道就真沒個中意的?我是個粗人,也不懂什麽情啊愛啊的,但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樣的,你和無情……說不定就只是英雄惺惺相惜的兄弟情呢?萬一傳出去讓江湖上知道了,你們的名聲就……”

“邝兄,”沉默了良久的柳沉疏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若我說——我與無情确實已生情意,你當如何?”

“我?”邝無極愣了愣,摸着鼻子哈哈讪笑了兩聲,滿臉的不自在,“我還能怎麽樣?你們倆都是出了名的聰明人,能聽我一個大老粗的話?我就只能一個人幹別扭着不習慣呗!”

沒有鄙夷也沒有輕視辱罵,只是單純地“別扭”着不習慣而已——柳沉疏臉上的笑意終于是有了幾分暖意,好像一下子就溫和和真實了起來,點點頭,而後又問:

“那依你看——若是江湖上的人,會怎麽說?”

邝無極立時就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可就麻煩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江湖上有多少等着抓你的把柄,還有無情——他辦案子得罪了不少人,這事兒要是真傳出去,你們倆的名聲可就全完了!尤其是無情——你別嫌我說得難聽啊,到時候肯定還要有仇家趁機侮辱他說他甘心屈居人下什麽的,總之什麽難聽說什麽——哎,你們……咳咳,無情腿不好,你們應該是……咳,這樣的吧?”

柳沉疏鳳眼微挑,斜斜看了他一眼——邝無極一張臉已是漲得通紅,哈哈讪笑着避過她的視線。

柳沉疏嘆了口氣,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淡淡道:“不止如此——崖餘雖稱是捕快,實則尚有官職在身,時常出入大內、有權先斬後奏,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不知惹多少人眼紅怨怼。蔡京一黨和諸葛先生的嫌隙由來已久,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還不知要如何編排——說他傷風敗俗、有辱斯文都是輕的。”

怕就怕還要給他冠上“以色事人”、勾引男人——甚至是有婦之夫的惡名,逼得他在江湖和朝堂都再無立足之地。不管在哪裏,名聲都是極重要的。斷袖雖是古已有之,卻從來都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好事,尤其如今的風氣還不比大唐之時自由随意,一旦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只怕是……

後面的話柳沉疏沒有說完,但卻也已不必再說完了。邝無極的臉色同樣斂了下來,神色間滿是擔憂:“所以,你們要不還是……”

“所以,我不能讓他成為斷袖。”邝無極的話尚未說話,屋裏竟是忽然響起了一道陌生的嗓音——那是一種只屬于女孩子的溫柔輕軟。

邝無極驚得幾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柳沉疏卻只是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取出了一個小瓷瓶來,而後微微側過身去,從瓷瓶裏倒了些什麽到臉上,用帕子輕輕擦了一會兒,再回過頭來時竟是已全然變作了一張陌生的臉。

五官和輪廓似是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就連身上那股風流的意味也是絲毫沒半分消減,但确确實實已變成了另一張臉孔——眉目溫婉而柔和,精致纖細。

毫無疑問,這是一張女孩子才會有的眉眼——而且,還是一個極美的女孩子。

“你你你你……”邝無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功能。

“崖餘不是斷袖,”柳沉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鬓發,輕聲道,“我是女子。”

邝無極似是真的已經徹底失了聲,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柳沉疏——柳沉疏也不喊他,就這麽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着。

好半天後,邝無極才像是終于看清楚了,幹咳了兩聲,哈哈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沉疏——知道你易容術好,但是為了無情也不至于扮成女人這麽犧牲,再說你也總不能一輩子都扮成女人吧?別急,你和無情都是出了名的腦子好使,再想想總會有別的辦法的……”

——開什麽玩笑!柳沉疏這風流又古怪的脾氣做派,還有平時那一句話就能噎得人想吐血的嘲諷,哪裏像是一個女孩子了?怎麽可能是一個女孩子!

柳沉疏似是沒想到邝無極看了這麽半天,最後居然會是這麽堅定不移地半點也不相信自己的話,心頭忍不住難得地生出了幾分無奈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忽地挑了挑眉:

“邝兄既覺得我此刻是易容——不如摸一摸我的臉,便知真假?”

她說話時鳳眼微挑,嗓音輕軟溫柔,尾音卻是微微上挑,竟帶出了一股女子身上才有的妩媚與妖嬈來——邝無極猛地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猛搖腦袋。

☆、50 争議

看着邝無極那活像是面對什麽洪水猛獸、如臨大敵一般的緊張模樣,柳沉疏簡直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挖坑埋自己”的無力和懊惱感,有些頭疼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嘆氣道:

“我真的就這麽像男人?”

邝無極立時就是一陣猛點頭——誰不知道近來柳沉疏處處春風得意、聲名鵲起,不論武功、相貌、文采、身家……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又是風流溫柔、受衆多女子愛慕青睐,不知有多少男人眼紅嫉妒,現在他居然說他是女子——誰能相信?

柳沉疏撐着下巴,側過臉來斜斜看了他一眼——她現在已是完完全全頂着一副女子的相貌,可這一眼看來,卻仍是帶着一股漫不經心與似笑非笑的意味,簡直與她做男子打扮時的風流散漫一模一樣、毫無二致,卻又偏偏因着相貌的緣故還多了幾分女子的嬌柔來。

邝無極幹笑一聲,忽然覺得背後一涼,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柳沉疏收回目光,哭笑不得地長長嘆了口氣,認命地放棄了再繼續解釋下去的念頭,只是無奈笑着低聲道:

“無論如何——我想請邝兄幫一個忙。”

……

邝無極從柳沉疏的房間裏出來的時候面色還仍有些恍惚,只覺得剛才那一番交談從頭到尾都沒有半點真實感——就這麽恍恍惚惚地關門出了屋子,剛一轉身卻是猛地就吓了一跳——

“無情?”邝無極幹笑,“你怎麽還沒睡?”

——對面那坐在輪椅上的人一襲白衣、眉目冷峻而俊美,不是無情還能是誰?

先前在屋裏的交談再一次湧入腦中,邝無極摸了摸鼻子,神色不自覺地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副堡主,”無情點了點頭以示應答,卻并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側頭往柳沉疏的方向看了看,微微皺起了眉頭——邝無極不知為什麽忽然有些心虛,生怕他誤會些什麽,讪笑了一聲正要開口解釋,誰想卻聽見無情先一步開了口,“沉疏——是不是請你将她的身份宣揚出去?”

邝無極愣了愣,立時就瞪大了眼睛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無情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眉宇間的褶皺略略又加深了幾分,忽然道:“還請邝兄暫且保守這個秘密——沉疏近來風頭太盛,盯着她的人太多,現在還不是公開的時候。”

邝無極只是脾性粗豪,人卻也并不傻,起初微微的怔愣過後,稍稍一想很快就明白了無情的意思——江湖人雖是不拘小節,但自古以來對女子永遠都不如對男人那麽寬容。柳沉疏近來春風得意,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抓她的把柄、看她的笑話,一旦她的女子身份暴-露,那些本就因為始終被她壓了一頭而眼紅怨怼的人可不會因此就憐香惜玉、如何能甘心自己連一個女人都不如?再加上那些仰慕她的女子得知此事之後是否會惱羞成怒……一場風波實在是在所難免。

柳沉疏畢竟是女子,若有人說她斷袖,正因為是完完全全的無稽之談,聽過後也不過就是一笑置之;但若是拿她的女子身份大做文章,那卻又是完全不同的事了……

柳沉疏想要維護無情的名聲,所以急着要公開女子的身份;無情要保護柳沉疏避開風波,所以要暫時保密、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誰也沒有錯、誰也沒有不妥,可邝無極此刻卻只覺得自己的頭一下子比平時大了三兩倍都不止,實在是頭疼得厲害,猶豫了半晌之後,終于是自暴自棄地擺了擺手,沒好氣道:

“算了!這事我不管了——你們自己去商量吧!等你們倆都說定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只管來找我!”

邝無極一邊說着,一邊已是用力揉着自己的頭發轉頭就走——走出兩步之後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些什麽、忽然間停下步子轉過頭來,支支吾吾了半晌,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對了,沉疏——她真的是姑娘,這回你們真沒騙我?”

無情一下子啞然失笑,卻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冷峻的眉宇在這夜色間竟像是不自覺間柔和了下來。

……

邝無極已經離開,無情在原地沉默着坐了一會兒,略略沉吟了片刻,終于還是又敲響了柳沉疏的房門——柳沉疏出來開門時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想必先前是已經脫了衣服打算休息了,聽到門外喊她的人是無情,索性也就懶得再去穿上外衣了。

無情推着輪椅進了屋子、關上門——柳沉疏遲遲沒有說話,只是就這麽靜靜地盯着他,半晌後終于是微微皺眉,低聲道:

“你攔住了邝無極?”

無情點頭。

柳沉疏眉頭皺得更緊——随即卻是忽然咬了咬嘴唇,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背對着無情就躺了進去,動作間一派行雲流水、毫無停頓。

——竟是少見地生氣鬧脾氣了。

無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立時搖頭失笑,推着輪椅到了床邊,低聲喊她:“沉疏?”

“我脾氣很不好,”柳沉疏似乎是用被子将自己全數裹住了,聲音聽起來略有些悶,“再不睡覺我就要和你吵架了。”

這樣的柳沉疏實在是太過少見,無情到底還是沒能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來——支起身子坐到床頭,而後伸手将柳沉疏從被子裏“挖”了出來:

“我脾氣也未見得好,但至少不會和你吵架——裏面很黑,別蒙着自己。”

被被子裹住的身形微微頓了一下,卻是沒有再掙紮,順着無情的動作從被子裏探出頭來、順從地枕到了他的腿上。

“我已經說過不必着急,”無情揉了揉她的頭發,只覺得出手順滑柔軟,幾乎讓他有些愛不釋手,“現在也還并沒有這樣的傳聞出現。”

“等到江湖上真的有了傳聞就來不及了!”柳沉疏翻了個身,将原本趴着的姿勢改為了仰躺着,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到時候就算我說我是女子——又有多少人會信?還有多少人——就算是信了,也定是非要讓我做一個‘男人’不可?”

蔡京一黨怎麽可能放過這麽一個打擊諸葛一系的大好機會?到時候,不管她是男是女——到了他們口中,也只能是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有婚約在身的男人!

現在還勉強能算是風平浪靜,她若此時公開女子的身份,雖然也定是免不了一番風波,但過幾個月後也就會逐漸被江湖人所接受、重歸平靜,到時候她和無情成親,也不過就是江湖上一段尋常的姻緣罷了;可如果等到江湖上已經傳出了兩人斷袖的消息,她再辯解說自己是女子——只怕是全都要當她是為了平息傳言、保全無情的名聲而“男扮女裝”了!

柳沉疏簡直是已經徹底預見到了那時的腥風血雨,皺着眉咬了咬唇,半晌後終于還是沒能忍住,悶聲加了一句:

“剛才邝兄就怎麽都不肯相信我是女子。”

無情眼底的笑意一瞬間加深——素來冷峻淩厲的眉宇間好像一下子就柔和生動了起來。

柳沉疏微微眯了眯眼睛,挑眉看他——無情嘆了口氣,忽地将她“撈”了起來、擁進了懷裏,沉默了良久後,低聲道:

“沉疏,你是女子——不必總是想着……要去保護別人。”

不管是對別的女孩子,還是對他,柳沉疏好像總是本能地将自己放在保護者的位置上——現在江湖上還沒有關于他們斷袖的傳言,柳沉疏此刻若是主動承認自己是女子,那就是要一個人獨自承擔和面對這場風波、與他毫不相幹。

但事實上,她是女子,他是男人——他或許沒有寬闊的肩膀和有力的臂膀,但他也可以保護心愛的女孩子,他甚至是迫切希望着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孩子、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和責難。

這話,其實早在丁小發暗殺無情的那一晚,無情就已經說過了。但那時他們還尚未點破情意,但現在聽來卻是……柳沉疏微微怔了怔,輕輕咬了咬唇,眼底仍還有着些遲疑的神色,眉宇間卻是已經不自覺地舒展了開來,只覺得心頭一陣暖意與柔軟,怔怔地擡眼與無情對視了良久,忽然傾過身去抱住了他的肩膀,輕聲問道:

“那到時候——只怕是就算我們成親也沒有用了,我要怎麽才能讓大家相信我是女子?”

“我真的就這麽像男人?”柳沉疏頓了頓,聲音裏竟是少見地帶上了幾分煩悶和懊惱,可終究是難改本性,話說着說着,到了最後卻又是習慣性地揚了揚眉,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戲谑與揶揄,“崖餘同我一起……莫不是也覺得與斷袖無異?”

懷裏的身子柔軟溫熱、纖細妖嬈,還帶着鮮花的芬芳,那人卻問他“是否也覺得同斷袖無異”——無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正要開口輕斥她幾句,卻忽然只覺一陣溫熱的氣息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然後那道輕軟溫柔的嗓音幾乎是緊緊貼着自己的耳朵響了起來:

“若是……待我們有了孩子——世人總該都相信我确實是女子了罷?”

☆、51 決定

那人溫熱的唇幾乎已經貼上了自己的耳朵,口中卻說着“待我們有了孩子”……無情忽然間竟覺得有些口渴了起來,喉頭微動,柳沉疏卻不知是什麽時候已轉過了臉來,下一刻他幾乎是立時就已被唇上那一片溫軟奪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起初那溫軟還只是輕輕地蹭着他的唇,可漸漸地卻似乎是已經不再滿足于這樣的接觸,他只不過是略一愣神的工夫,那人卻已然是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唇,而後便異常靈巧地探進了他的口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竟覺得那人的唇齒間好像是也帶着一股鮮花的芬芳和清甜,而後在自己口中一點一點慢慢地彌散了開來。

無情終于是徹底放棄了想要說話的念頭,收緊手臂扣住了柳沉疏的腰,低頭吻了上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個吻才終于結束,無情有些艱難地一把按住險些就要從自己衣襟中探入胸膛上的手,低聲輕斥:

“沉疏!”

他的嗓音一貫清冷平靜,此刻卻是破天荒地帶着幾分低沉和沙啞。

柳沉疏輕輕喘了喘,擡眼看他。她的容貌本就生得極好,這會兒臉上又因為先前的那一個吻而泛起了淡淡的緋色,便顯得越發纖柔和妩媚了起來——無情一時間竟似是已看得有些失了神。

柳沉疏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仰着臉在他頸側蹭了蹭,微微眯起了眼睛:“崖餘——當真不想?”

柳沉疏平日裏說話時尾音總是習慣性地微微上挑,不自覺地就會帶出幾分風流意味,這會兒聽來就越發讓人忍不住臉紅心跳——無情早就知道她素來任性妄為,卻也沒想到她竟會大膽到這般地步,扣着她腰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啞着嗓子皺眉輕斥:

“不要再胡鬧了!”

“你明知我一向都喜歡胡鬧啊……”柳沉疏正靠在無情的肩頭,眼前就是他略顯削瘦卻仍是極好看的脖子,素來略有些蒼白的膚色這會兒卻似是已泛上了幾分極淺的緋色,看起來一下子就多了幾分生氣——柳沉疏偏過頭略一沉吟,忽地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喉結——無情幾乎是一瞬間猛地渾身一震,還尚未回過神來,便聽她又笑吟吟地開了口,“崖餘——我們生個孩子可好?”

她說這話時嗓音輕軟,甚至有意無意見還帶了幾分誘哄的意味——就和她平日裏哄女孩子時如出一轍。

無情不禁心頭一蕩,待得回過神來後卻立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也好在這一番哭笑不得終于是将原先的那些绮思在不知不覺中沖淡了幾分,他低低咳嗽了一聲,伸手将仍舊還不肯安分下來的柳沉疏按回到了自己的胸口固定住,輕嘆了口氣,沉聲喊她:

“沉疏。”

柳沉疏微微怔了怔,終于是也談了口氣,卻随即就又冷冷地哼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着無情枕在他腿上不說話——無情揉了揉她的頭發,沉默良久,終于還是開了口:

“沉疏,你不必如此——我……”

“我明白你是想等一個能将衆矢之的從我的性別上轉移開去的時機,”柳沉疏又嘆了口氣,終于是還是不願同他鬧別扭,轉身過來打斷了他的話,定定地盯着無情的眼睛,“但你想等的那個時機未必就會如期而至——夜長夢多、遲恐生變,你素來心思缜密,本來是不該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無情與她四目交接,默然不語。

柳沉疏忽然笑了一聲,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但我也不是那麽柔弱的女孩子——你想保護我,我也同樣想保護你。你我之間……又何必将誰護着誰分得那麽清楚?這一次就當是我吃些虧,護着你的名聲,至多……你也在別的地方多護着我些。”

柳沉疏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無情的神色微微一動,似是已然被說服了不再堅持,正要點頭,卻忽然就見柳沉疏鳳眼微挑,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地又補了一句:

“比如——我很怕黑,崖餘今晚便留下來護着我,可好啊?”

語氣帶着一貫的戲谑與揶揄,卻偏偏又好像透着幾分認真和誘哄——無情猛地呼吸一滞,低頭就壓上了她的唇……一吻過後,卻是硬逼着自己移開視線、将懷裏人緊緊擁住讓她再沒有任何可折騰的空隙,這才似是不自覺地松了口氣,啞着嗓子道:

“就算要澄清身份,至少也要先做好安排——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冒失了?”

柳沉疏心知他是刻意轉移話題,卻也不點破,只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老老實實地偎在他的懷裏,輕輕笑了一聲:“關心則亂——思慮不周也是在所難免啊……”

無情清咳了一聲,低頭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是帶了幾分警告之意,神色卻是異常柔和。

柳沉疏終于是沒有再去鬧他,微微偏過頭拖長聲音“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那……不如就待你辦完金印寺的案子,我們一起回京之後?免得節外生枝、影響辦案?”

大約是間柳沉疏終于也已将話題轉到了正事上,無情幾不可覺地舒了口氣,略一沉吟後終于是點了點頭,低聲道:“金風細雨樓的總管楊無邪收集分析情報的能力無人能出其右——回京之後請他幫個忙,查一查江湖上有哪些人對你心存不滿又是極可能掀起風浪的,我們早作準備。”

柳沉疏難得乖順地點頭應了一聲,從無情的懷抱裏掙脫出來,躺回到床上輕聲笑了笑:“已經不早了——你也快回房去休息吧。”

無情手下動作微微一頓,低頭正對上了柳沉疏的視線,卻是慢慢搖了搖頭,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後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向窗外,淡淡道:

“今夜天色不好——你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躺在床上的人身形微微僵了一下,手不自覺地抓住了被子,長長的睫毛因為燈光而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陰影。

“崖餘……”

“沉疏,等事情平息後我們就成親。”無情一邊将被子從她手中抽出來、抓着她的手塞進被子裏,一邊開口打斷了她的話,聲音裏隐隐帶着一股不容置疑和辯駁的強勢,“在這之前——我不能陪你整夜,但可以護着你到入睡。”

先前她說“我很怕黑,崖餘今晚便留下來護着我,可好啊?”——無情不知道這話裏有幾分是玩笑幾分是認真,但至少,絕不會全是玩笑。

柳沉疏反手握緊了他的手,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無情淡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長發,低聲道:

“睡吧,我在。”

柳沉疏終于是沒有再說話,安靜地點了點頭,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無情的身形略有些削瘦,可他坐在床頭,到底還是将桌上油燈照射出的光線擋住了不少——但柳沉疏在這昏暗的光線之中、緊緊抓着那人修長而略顯削瘦的手,心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寧和平靜,呼吸很快就一點一點變得綿長而平穩了起來。

……

前一日接二連三地風波不斷,周白宇、殷乘風幾人便也同樣暫且在東堡借住了一晚。第二日衆人皆是起了個大早——早飯過後正要分道揚镳,無情卻是忽然收到了諸葛先生的飛鴿傳書,要他去捉拿天靈堂的堂主周笑笑。

“反正我現在正閑着,金印寺的案子就讓我去吧,”追命接過信看了看,見無情微微皺眉、似是面有難色,很是爽快地拍了拍胸口,“大師兄你只管去抓周笑笑就是了——對了,差點忘了!”

追命說着,猛地伸手拍了拍腦門,一邊喝了口酒,一邊擡手一指坐在一旁的周白宇,沖柳沉疏使了個眼色:

“周老弟這幾天好像有些反常——沉疏你替他看看!”

他話音剛落,一旁素來沉默寡言的希音竟是也跟着點點頭“嗯”了一聲,看向柳沉疏的眼底隐隐帶了幾分請求的意味。

柳沉疏揚眉應了一聲,一邊探手去給周白宇診脈,一邊随口問道:“周兄近來有什麽反常之處?”

周白宇幹咳了一聲,面有難色——柳沉疏暗自“啧”了一聲,幹脆也不問他,只是轉頭去看希音。希音對上她的目光,上前幾步走到她身邊,輕聲道:

“我們前天碰到他——他和霍銀仙抱在一起,”小道姑說着,微微皺眉,“他好像——不太清醒。”

希音說這話的時候,周白宇頻頻回頭去看白欣如,臉色尴尬,眼底俱是歉疚和悔恨之色。

大約是因為不常說話的關系,小道姑的措辭實在是有些貧乏,但柳沉疏也總算是聽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不外乎是北城城主周白宇險些與西鎮鎮主藍元山的妻子有染,卻被追命和希音撞了個正着,當下就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霍銀仙她從前并不認識,但周白宇和白欣如她在“四大天魔”一案時卻是有過來往的,周白宇年少成名,少年意氣也是在所難免,但對白欣如卻實實在在是一往情深,要說他見異思遷,那倒真的是反常得厲害。更何況——希音還說他那時人不太清醒……

柳沉疏微微皺眉,仔細辨別着周白宇的脈象,片刻後卻忽然神色一動,松了手去看無情——無情與她對視一眼,一樣伸手去探周白宇的脈象。良久後無情收回手,眉頭微擰,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聲音似是略略帶了幾分不确定:

“‘東北一刻館’的冰天雪?”

“有些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柳沉疏習慣性地轉了轉筆,搖了搖頭,“‘冰天雪’這藥——我至今還是只聞其名,未曾親眼見過,倒是實在不好确定。”

☆、52 分別

無情皺眉不語。

柳沉疏輕輕“啧”了一聲,忽然問道:“周兄當時感覺如何?一路上可曾經過什麽異常之地?”

“我、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只覺得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幾乎什麽都不記得了,”周白宇的臉上仍是一片青白交錯的尴尬悔恨之色,不自覺地握緊了白欣如的手,像是生怕她就此離開一般,“若說異常——從北城來的路上有一片樹林,那時已下了一天的雨,但林中卻還是霧氣彌漫。當時我心中卻有疑惑,卻因決戰在即而未曾注意……”

柳沉疏神色微變,伸手摸了摸下巴,一邊轉頭去看無情——無情這時恰好也正側過頭來,四目相接,眼底俱是一派凝重。

——“一刻館”雄踞東北,早有南侵之心,若此事屬實,只怕少不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

數日後,滄州郊外小道之上,四個眉目清秀、身背長劍的青衣童子擡着一頂白色的轎子步履穩健地趕着路,轎旁同行的卻還有一面如冠玉、眉眼溫和的墨袍青年——連日的趕路似乎并沒有為他添上多少風霜之色,反而顯得他越發風流閑雅,也不見他腳下步子走得多快、仿佛只是閑庭信步一般,可偏偏似是轉眼間就已走完了這一條不算太短的山路。

——正是柳沉疏、無情與四劍童。

那日自東寶離開,追命和希音便趕去了陝西金印寺,而柳沉疏一行則是跟着周白宇親自去了那篇蹊跷的樹林查看——只可惜大約是時間已相隔頗久,那樹林中的迷霧早已徹底散去,再看不出半點異常。

無情還有要案在身,不便多做耽擱,便将此事暫且記下後,辭別了周白宇與白欣如,帶着四劍童和柳沉疏一起直奔天靈堂而去。

“趕了大半天的路,先歇會兒吧,”柳沉疏看了看額頭都已然沁出了一層薄汗的四劍童,又往四下裏環視了一周,一邊放緩了腳步一邊轉頭去問轎子裏的人,“我去打些水來?”

轎子裏很快就傳來了無情輕聲的應答:“我們在樹下等你。”

柳沉疏應了一聲,墨袍翻飛間,轉眼已沒了蹤影。

離歇腳的地方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溪,水流不大卻很是清澈潔淨。柳沉疏打了水回到樹下之時,就見無情已出了轎子,正靠着樹幹坐在樹蔭之下,四劍童圍坐在他身邊,正笑鬧着什麽。無情神色淡淡、沉默着并不說話,卻是好脾氣地聽着四個半大的少年相互玩笑打鬧,素來冷峻的氣息也似是在不知不覺中柔和了下來。

——場景竟是少見的溫馨與寧靜。

柳沉疏腳下微微一頓,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幾個小少年都機靈得很,見她回來,立時就都往兩邊挪了挪、空出無情身邊被樹蔭籠罩着的位置,沖着她一陣擠眉弄眼:

“沉疏姐姐快來坐!”

柳沉疏立時就是啞然失笑,也不矯情,随手一甩将兩個裝滿了水的水囊抛了過去,一邊走到無情身邊,一撩衣擺大大方方地挨着他坐了下來,将無情平日裏慣用的那個水囊擰開蓋子遞了過去。

如今已是暮春,天氣也漸漸熱了起來,這日天氣晴朗,日頭竟也略有了幾分夏日的毒辣——無情雖是坐在轎子裏不必親自趕路,但他畢竟是身子弱,大半天下來也仍是不免出了些汗。

柳沉疏傾過身去,取了手帕替他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細小汗珠,一邊卻還是有些忍不住去想先前周白宇的那件事:“‘一刻館’的冰天雪雖能惑人神智、令人奮悅、縱情聲色,但周白宇雖是争強好勝了些,卻的确是人中俊傑,恐怕單憑冰天雪的藥性還不至于對他産生這麽大的影響。崖餘——我有一個極糟糕的猜想。”

無情喝了幾口水,一邊将水囊遞給柳沉疏,一邊同她對視了一眼,慢慢地點了點頭:“只怕是‘一刻館’又研制出了比冰天雪藥性更烈、藥毒更猛的藥……”

無情說到這裏,忍不住微微一頓——柳沉疏就着無情喝過的水囊仰頭灌了口水,蹙着眉頭輕輕“啧”了一聲,正要說話,卻忽然也止了話頭,擡頭看向空中——

一只信鴿在空中盤旋了兩圈,似是終于見到了要尋找的人,立時俯沖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柳沉疏的手臂上,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