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會說出去,待事了後再一并解釋不遲。”
柳沉疏斜斜看他一眼:“你同卷哥——倒是一見如故。”
“他确實是當世豪傑。”無情點頭,說完之後才忽然意識到似是哪裏有些不對勁——一擡眼就對上了柳沉疏帶着薄嗔的視線,心頭忽地劃過了些什麽,正要開口,卻見柳沉疏一下子湊了過來,忽然就在自己的唇上咬了一口。
“我吃醋了!”柳沉疏皺着眉,聲音略有些悶,“你對着我都不曾這樣大笑過——你們才認識了多久?”
無情微微一愣,随即立時啞然失笑,卻也并不解釋安慰些什麽,只是帶着淡淡的笑意由着她鬧騰——他與雷卷之間當然只是一見如故、惺惺相惜,柳沉疏也當然不可能是真的吃醋,不過是見他心情沉重,便借着機會胡鬧一番、逗他開懷罷了。
柳沉疏見他笑而不語,鼓着腮幫子皺了皺鼻子,幹脆就順勢坐到了他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輕聲道:“你還說髒話罵他——我之前從來也未曾見過你說髒話!”
她說這話時眉頭微皺,神色語氣皆是一派嗔怪和委屈,即便仍是身着男裝、帶着易容,卻也仍活脫脫就是一個撒嬌胡鬧的小女孩兒,任性到了極點,卻偏偏異常嬌憨可愛——無情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心神一蕩。
☆、59 休整
這一失神間,柳沉疏已然是傾身湊了過來——無情只覺得唇上一陣溫軟,随即一陣鮮花的芬芳清甜就已在自己口中逐漸蔓延了開來。
無情怔了怔,忽然伸手托住了她的腦後、用力壓向了自己。
連日分別的思念終于在這一個吻中得到了安撫與慰藉——柳沉疏軟着身子靠在無情懷裏,卻仍是本性難改地忍不住想要去撩-撥他: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大爺的精進當真是一日千裏啊……”
——當初第一次親吻的時候,這人又是青澀又是動作生疏,然而現在……
“柳公子亦是不遑多讓,”無情哂然,淡淡道,“彼此彼此。”
——那時雖也是懷裏這人主動,但他可也沒有忘記了她那時的試探和磕絆。
柳沉疏微微一愣,随即與他相視一笑,下一刻卻是忽然間板了臉色,斜斜睨了無情一眼,冷哼一聲:“我先前的話你還沒有回答——說,是不是覺得卷哥更勝于我?”
柳沉疏說這話時鳳眼微挑、目光沉沉,倒确實有了幾分冷然的意味,可惜微啞的輕軟嗓音和頰邊兩抹緋色一下子就讓她的“威懾力”大打折扣,像極了一個正拈酸吃醋的小姑娘——無情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忽然間輕輕笑了一聲,淡淡反問道:
“怎麽?柳公子也想讨罵?”
“人都是愛聽好話的,我自是也不能免俗,”柳沉疏摸了摸下巴,忽然伸手用食指在無情的下巴上輕輕一挑,揚眉道,“但大捕頭素來自持,偶爾生起氣罵起人來,倒也是別有風情。這般讨幾句罵——若能博美人一笑,我卻也是甘之如饴的。”
無情伸手捉住她在自己下巴上胡鬧的手,低頭似是不經意間掃過她滿是溫柔與戲谑的眼底,平靜道:“柳公子每日當街而過——汴京城內又何止美人‘一’笑?”
柳沉疏拖長聲調“哦”了一聲,摸着下巴的那只手忽然搭上了無情的胸口,似笑非笑道:“我倒是覺得……美人——終究還是要帶了些殺氣,才堪稱絕色。”
若論殺氣,哪裏有人能及得上眼前這人——這樣傲,這樣純粹。
“是嗎?”無情冷笑一聲,目光幽深、定定地低頭盯着她,“柳公子的喜好當真是與衆不同。”
——他雖是語氣清冷、眉眼含煞,目光卻帶着一種縱容和體貼的溫柔。
柳沉疏微微一怔,險些就這樣迷失在他平靜卻幽深的目光裏,好半晌才漸漸回過神來,卻終于是沒有再鬧下去,只是從他掌中抽回手、傾身抱住他,低頭在他的肩窩處蹭了蹭,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聲道:
“我心悅的那人獨一無二、甚是特別——我的喜好自然是堪稱與衆不同的。”
無情心頭一震——而後就聽柳沉疏稍稍停頓了片刻,緊接着又開了口慢慢接着道:
“崖餘,我想你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反倒不像先前調侃揶揄時的那樣溫柔,自然得像是在陳述着什麽理所當然的事實一般,卻理直氣壯得令他只覺得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就連這孱弱而微涼的身子也好像一下子就被一股妥帖而溫柔的暖意包裹住、慢慢地透出了一種令人振奮的生機來——
無情伸手攬住她的腰、将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低沉而平靜地應了一聲。
柳沉疏卻似乎并不介意他這樣冷淡又平靜的應答,只是輕聲笑了笑,抱着他又蹭了蹭,而後卻是幹脆利落地自他懷裏退開、站直了身子:
“既是明日才動身,那今晚恐怕是只能在此露宿了——此地剛經大火焚燒、塵灰太重,你素有哮喘,不宜久留。趁着天色還未全黑,我們找一處落腳的地方,我順道再去找些柴火和野味來——這幾日你連着趕路,幹糧想必早已吃厭了吧?”
柳沉疏一邊說着,一邊轉了頭,就見不遠處兩個半大的少年正偷偷往這裏看過來,乍然對上她的目光時似是吓了一大跳,忙不疊地齊齊捂着眼睛轉過頭去——柳沉疏有些忍俊不禁,一邊招手示意他們回來陪着無情,一邊忍不住道:
“這幾個孩子倒是都不像你——一個個都活潑可愛得很。”
“他們本就還都是孩子,”無情看了兩個正向自己跑來的少年一眼,低聲道,“因我之故讓他們涉足江湖,已使他們少了很多天真和樂趣。”
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立時搖頭:“但若是沒有你,他們此刻只怕也已是生死難料。就像當年谷主帶我回到萬花、領我踏足江湖——我從未有一日後悔過,也從未有一日不感激他。”
——四劍童是當年無情破獲一起拐賣孩童的案子時救下的孤兒,因着無處可去,便被無情留在了身邊教養,教他們讀書習武。
無情擡眼看她——柳沉疏神色平靜、眉目溫柔,垂在身側的手卻是不自覺地捏緊成了拳頭。
——一夕之間孑然一身、家人全成故人,她終究是無法釋懷。
無情沒有勸她、他甚至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伸了手,将她手緊緊地握在了掌心之中——轉眼間物換星移,她釋懷不了;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雙腿俱廢,他又豈能釋懷?既是如此,他又有什麽立場與理由去勸她釋懷——他又為什麽要勸她去釋懷?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有些東西或許終此一生都将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所以他們只能握着對方的手、頭也不回地繼續走下去。
柳沉疏似有所覺,反手握緊了無情的手,側過頭去同他對視了一眼,傾身吻了吻他的臉,而後幹脆地松了手走到他身後,看着已然跑到自己和無情身邊的金劍銀劍,無聲地笑了笑,推着輪椅向前走去。
……
五重溪五重溪,顧名思義必然少不了水——幾人走了不多時,大火焚燒的灰燼和殘骸便漸漸在視線中遠去,很快就看到了一條蜿蜒的溪水。
柳沉疏往前走了幾步,微微低頭——清澈的水面下,幾尾正游魚正清晰可見。
“不如就這裏吧?”柳沉疏停下腳步回頭去看無情——無情點了點頭。
柳沉疏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遣了金劍和銀劍一起去附近尋些柴火、悉心叮囑他們務必小心,眼見着兩個少年都乖巧地點頭應了,忽然回過身來、彎了腰,抓着無情的手就順着他的衣袖一路探手摸了進去。
無情微微僵了一下,卻終究是并沒有阻止——而後就見柳沉疏很快就已從他的衣袖裏摸出了一把各不相同的暗器來、林林總總足有數十枚,柳沉疏卻仍舊似是不甚滿足,微微皺了皺眉,松開他的衣袖擡手就要去摸他的懷裏。
無情一把按住她的手:“找什麽?”
“趁手的暗器,”柳沉疏看着自己手裏那一把各式各樣、甚至好些自己都叫不出名字來的暗器,忍不住擰了眉頭、指了指那條溪水又拍了拍自己腰側的筆,“我的兵器不适合捉魚。”
無情有些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只是輕輕一揮手——數點寒芒自手中疾射而出,只聽“噗噗”幾聲輕響,輕微的血腥氣立時就蔓延了開來。
柳沉疏立時就自他懷中退了開去,直起身來三兩步走到溪邊——溪面略有些寬,幾尾被無情暗器打中的魚已順着水流被沖到了溪流的中央,一時半會兒卻是不好取來。
柳沉疏摸了摸鼻子,正要提氣縱身——看了看水中幾塊已被水面沒過的小石頭,估摸着自己就算踩在石頭上借了力過去,也仍少不得要弄濕鞋襪,猶豫了片刻後卻終究還是暫且止了腳步,幹脆就彎腰脫了鞋襪,又将褲管略略挽起一些,擡手一撩衣擺便踩進了水中。
身後坐在輪椅上的無情竟似是一下子怔住了——傍晚的天色已被西沉的夕陽和晚霞染成了一片溫黃之色,柳沉疏脫了鞋襪又撩起了衣擺,便清清楚楚地露出了一雙腳與小腿來。她的小腿修長纖細、但卻又并不瘦弱,是一種習武之人特有的健康和英氣,腿肚處卻又帶出一抹溫柔而姣好的弧度;那雙腳卻是小巧秀氣,好像連每一個腳趾頭都圓潤可愛得令人移不開目光。
溪水并不深,只沒過她的腳踝上方些許,清澈的溪水并沒有掩住些什麽,反倒讓人有些分不清那漾着隐隐水光的究竟是溪水還是她的雙腳,襯着這溫黃夕陽與霞光,竟讓人看得一陣目眩神迷。
他一時間竟似是已看得癡了——失神間,柳沉疏卻已然是幹脆利落地将幾條魚甩上了岸來,而後在溪水中洗了洗手,一步一步踩着水走上了岸來。
☆、60 驚怒
柳沉疏不緊不慢地上了岸,一擡眼就對上了無情略有些失神的目光,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一邊撩着衣擺席地坐下,一邊揚眉道:
“怎麽,我就這麽好看?”
無情似是一下子如夢初醒,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卻并沒有躲閃,就這麽坦然地對上了她滿是戲谑與笑意的目光,推着輪椅往前幾步到了她的身邊,而後伸手遞了一條帕子過去——柳沉疏笑着接過,随手擦幹淨了自己的雙腳,穿上鞋襪、整理好了衣袍,而後又順勢從無情的懷裏摸了一把鋒銳的飛到出來,這才蹲到一旁處理起了剛才甩上岸的幾條魚來。
蹲在地上刮魚鱗實在不是什麽雅致閑适的動作,可此時此刻自她手中做來,卻不知為什麽連舉手投足間都好像是帶着一股子從容和風流的意味,即便是穿着寬大繁複的男子外袍,背影卻依然纖細而溫柔——無情忽然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當初何以竟會對她是個男子沒有半點懷疑,轉念一想卻又終是忍不住搖了搖頭。
溫柔卻既狂且傲,風流更甚男子——若非真的遇到了,他哪裏能想到竟會有這樣的女子?
他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無奈,眼底卻紛紛明明透着縱容與溫柔。
柳沉疏似有所覺,手下微微一頓,回過頭來——對上他的視線後,露出了一個溫柔而淺淡的笑來。
……
即便已是暮春,但野外的夜裏還是頗有幾分寒意的,金劍和銀劍已躺在無情身邊睡着了——柳沉疏怕他們着涼,便解了外袍披到兩人身上。
她的外袍本就寬大,金劍銀劍又還都是身形玲珑的孩子,一件外袍堪堪将兩人的身子全都籠罩在內——柳沉疏仔細地替他們掖了掖衣角,這才在無情的另一邊坐下,傾身靠了過去。
無情的體溫微有些涼,柳沉疏微微皺了皺眉,伸手将他抱住。
無情摸了摸她的發頂,掌心順着她柔順的長發一路滑到腰間将她攬住,低聲道:“睡吧,我來守夜。”
“你也已經連着趕了幾天路了,”柳沉疏靠在他的懷裏蹭了蹭,卻并不将守夜的事一并包攬倒自己身上,只是輕聲道,“我先睡,到後半夜來替你。”
柳沉疏說着,微微頓了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聲音裏似是漸漸染上了幾分憂慮:“不知道……南寨那邊現在情勢如何。”
“卷哥和二娘已經趕去,銅劍鐵劍也正和他們在一起,若有變故自會來找我,”無情揉了揉她的頭發,“不必過于擔心。”
柳沉疏輕輕應了一聲,終于是安分地阖上了眼睛。
懷裏人的呼吸很快就一點一點變得綿長而平穩了起來,但抱着自己的力道卻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加重了起來——無情低頭,就見柳沉疏眉頭微蹙、額上隐有薄汗,抓着他衣襟的手指不知什麽時候已然是攥得死緊。
——先前清醒時大概還可以克制,但到了現在這般的半夢半醒之間,對于黑夜的恐懼只怕是再也無法隐藏了。
無情一手将自己的衣襟從她手中抽出來、讓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開來與自己十指相扣,一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脊——就像是在哄着一個孩子入睡一樣。
半夢半醒之間的柳沉疏似有所覺,蹙起的眉頭終于一點一點舒展開來,卻仍是緊緊地貼着無情的身體、攥緊了他的手。
素來殺氣凜然的青年在月下竟好似是已然消弭了渾身的殺氣,眉目溫和,就這麽耐心而有節奏地一下一下輕輕拍着懷裏人的背脊——因為體弱而一向微涼的體溫卻也好似沾染上了懷裏人的溫度,變得熨帖而溫暖。
……
第二日清早,無情和柳沉疏、金劍銀劍一行四人開始啓程趕路,幾日後終于又回到了和劉獨峰相遇的思恩縣。但就在無情離開的這短短幾日,思恩縣卻是出了一連串的大案——附近徐舞鎮的戍防被一夜拔盡、思恩縣知縣梁紀文被人砍了首級、雁南鎮上有十一個女子忽然失蹤,這日一早卻被發現身無寸縷、盡數浮屍河上……
一時間,周遭百姓人心惶惶。
無情和柳沉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立時直奔發現女屍的孔雀橋——就見十多具身無寸縷的女屍正靜靜地漂浮在河中,整具屍體都已經被河水泡得浮腫不堪,卻隐約仍能看到她們生前清秀姣好的容貌。
——饒是柳沉疏和無情都見多了江湖上的腥風血雨,見此慘狀,卻也仍是忍不住變了臉色、捏緊了雙手。
“她們是被人侮辱後又套取貞元,而後被掌力震碎經脈而死。”柳沉疏咬着牙,聲音已低沉得有些沙啞,就連吐字都已十分艱難。
無情聞言,臉色卻是忽然間一沉:“這是落鳳掌。”
兩人正說話間,卻忽然聽到一陣騷亂與驚呼——金劍和銀劍機靈得很,很快就已仗着身形與輕功蹿了出去,不多時後回來,卻都是滿臉的心有餘悸:
“公子,沉疏姐姐,是縣衙大牢出事了——獄卒都給人殺了,犯人都被放了出來,死的人臉上全都被抓出了五個洞,可怕得不得了!”
柳沉疏神色一動:“是不是雙眼、人中、印堂和咽喉?”
金劍銀劍忙不疊地點頭——無情沉聲道:“卧龍爪。”
卧龍爪和落鳳掌都是極陰毒狠辣的武功,想要練成,不知要殘害多少無辜性命,江湖上同時會這兩種武功的人,據他們所知,只有一人——
“九幽神君。”柳沉疏咬牙。
“這恐怕是沖着劉前輩來的,”無情周身的殺氣早已彌漫開來,“只怕是和我們一樣知道劉獨峰仍未離開,便想借此引他出來。”
柳沉疏咬唇:“這恐怕還不至于勞動他九幽老怪親自出手——多半是他那些弟子幹的好事!你太顯眼,不要露面,免得給他們反咬一口與戚少商官匪勾結,我去搭把手——至少不能教這些犯人逃脫、也不能教這些姑娘就這麽曝屍河中。”
無情看了她一眼,似是微有些猶豫和不放心,卻仍是很快就點了頭:“此事已不是縣衙能解決的,我去一趟郗将軍府——請他調兵遣将盡快平息混亂。”
——郗舜才若按官職論,其實還不能稱為将軍,只是這思恩縣天高皇帝遠,他自稱一聲将軍倒也沒有什麽人質疑。他早年本是蔡京手下卻極不得志、又不願為虎作伥,是諸葛先生保舉他外放做官,使他免于和蔡京同流合污,故而無情跟他還略有幾分交情。
柳沉疏點頭,轉身就要離開,身後那道熟悉的清冷嗓音似是低聲叮囑了一句“務必小心”——柳沉疏笑了一聲,點了點頭,随即提氣縱身,轉眼便已徹底消失在了無情的視線之中。
街道之上已是一片混亂——柳沉疏往縣衙大牢的方向直奔而去,才走了不多時便看到了幾個身穿囚服的人正拔足狂奔,柳沉疏冷笑一聲,手中筆尖淩空連點數下,那幾人卻像是忽然間被定了身一般僵在原地,而後很快就被幾個衙差打扮的人趕來綁了起來。
柳沉疏見狀也不多做停留,繼續一路往大牢而去——随手将最後抓到的幾名犯人扔進牢內,柳沉疏終于停下了步子,蹲下-身去低頭去看獄卒的屍體。
大牢之內已是一片血氣彌漫,所有的獄卒都已氣絕,臉上五個黑黝黝的洞令人悚然動容。
确實是“卧龍爪”無疑——柳沉疏将屍體仔細查驗了一遍,悄無聲息地出了大牢,再一次回到孔雀橋邊,自一旁的布莊中買了幾幅布,将河中的幾具屍體裹住一一拉了上來——至少,決不能教這些女孩子在死後仍是赤-身-裸-體、屈辱不堪。
在将最後一句屍體帶上岸來後,柳沉疏手下動作忽地微微一頓——她只覺得似是忽然有兩道陰毒的目光纏上了自己的身體,讓人即便是在這晴好的暮春之日,也忍不住泛起了一陣鑽入骨髓的寒意。
柳沉疏低了頭,披散的長發将她的臉擋住了大半,餘光卻在掃過一旁的牆邊時微微一頓。
柳沉疏站起身來,從懷裏取了幾錠銀子給了路旁一個看起來相貌老實的男人,叫他去縣衙叫人過來收拾善後,而後神色平靜地轉身離開。
這條路——柳沉疏先前去大牢時才剛走過,沿着巷子連拐幾個彎,很快就繞到了橋的另一頭,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隐隐從前頭傳來。
“這人長得真俊,心腸也好。”——說話的是一道女聲,單只聽着聲音也令人感到一派妖嬈妩媚,忍不住遐想她的容貌究竟是何等風情。
“師妹!”她話音剛落,立時就傳來了一道低沉的男聲,聲音裏竟像是又驚又怒,還帶着濃濃的妒意。
那女子輕輕笑了一聲,聲音越發輕柔妖嬈:“師兄別生氣——我只是在想,這人究竟是誰、會不會壞了我們的事。”
那男人立時毫不猶豫道:“管他是誰,我還會怕他不成!”
“這人長得這麽俊,又喜歡穿黑衣服,對女人還這麽好——死都死了還要替這些賤、人裹住身體,恐怕就是那位風流名滿江湖的柳沉疏了,”那女子咯咯嬌笑着,聲音卻似是帶着點點的陰毒和寒意,“聽說他和四大名捕之首的無情很是要好,不知道這一回是他一個人來的,還是連無情也來了?”
☆、61 殺意
“無情來了又怎麽樣?不過就是個殘廢罷了!”那男人立時就冷哼了一聲,“鐵手還不是和戚少商那群匪類厮混在一起?無情來了更好,師父讓我們除掉鐵手,這回我們幹脆就把四大名捕的老大和老二一起都除了,看他諸葛老兒還能怎麽嚣張!什麽四大名捕?我龍涉虛還怕他們不成?”
柳沉疏的目光一瞬間就冷了下來,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那男人的出言不遜,還是因為他自報家門時吐出口的那個名字——龍涉虛,正是常山九幽神君的七弟子。
果然,那女子立時就輕聲笑了起來,嬌聲喊了一句“七師兄”,開口時說出的話卻是令人不寒而栗:“四大名捕總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反正另幾位師兄也來了,我們又何必冒這麽大的險搶在前頭呢?不如,我們再等等,靜觀其變可好?”
——言下之意,竟是要讓其他同門孤身犯險。
龍涉虛似是愣了愣,有些遲疑地喊了一聲“英師妹”,随即兩人卻是一下子就都安靜了下來,隐隐約約有一些暧昧的聲響悉悉索索地傳來——柳沉疏皺了皺眉,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
那“英師妹”想必應當就是九幽神君的另一名弟子英綠荷——這師兄妹兩人的武功都相當不錯,但以柳沉疏的武功,自認要殺他們卻也并不是辦不到的事,然而她卻仍然只是站在原地,始終沒有動作,因為她在想一個辦法。
——要殺他們不難,但若想要在保證自己毫發無傷的情形下斬殺兩人,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不是争強好勝的時候,這一路上接下來不知還有多少埋伏與敵人,她必須盡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實力,将一切的損傷都降到最低——她必須想一個辦法,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柳沉疏沉默了片刻,忽然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不遠處,一對男女正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男人高大魁偉,女子的衣襟已微有些淩亂,臉上帶着幾分緋色,便顯得她那張原本就妖嬈妩媚的眉眼越發風情萬種了起來。
柳沉疏神色未變,臉上仍是帶着淡淡的溫柔笑意,不緊不慢地向兩人走去。
英綠荷和龍涉虛一下子止住動作分了開來,眼底滿是戒備之色——眼前那人看起來好似只是閑庭信步一般悠然自得,但不知為什麽卻像是帶來了一股極大的壓迫感,令他們幾乎是在一瞬間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兩位,這麽巧啊?”柳沉疏随手轉了轉筆,漫不經心地揚了揚眉——龍涉虛幾乎是一瞬間煞氣大漲,死死盯着他:
“你偷聽我們說話!”
“只是恰好路過罷了,”柳沉疏擺了擺手,随口無甚誠意地說着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神色間悠然得卻好像真的只是出來散步一般,“這幾樁案子,都是你們做的?”
“是又怎麽樣?”龍涉虛仍舊死死盯着他,正要再說些什麽,卻是忽然給一道嬌柔妩媚的女聲一下子就打斷了
——
“柳公子,這些……其實也不是我們做的,”英綠荷嗓音酥軟,一雙眼睛卻像是已然釘在了柳沉疏身上一般,眼底盡是一片盈盈的波光——她素來行徑放-浪,與幾個師兄都時有暧昧,如今見柳沉疏相貌俊逸、一身風流隽逸,一雙眼睛幾乎已再也轉不開了,聲音酥軟得幾乎令人面紅心跳,“這些女子卻是我幾位師兄殺死的,柳公子你……”
龍涉虛見她這般模樣,心頭早已是妒火中燒,她話音未落,便已是厲喝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柳沉疏,你想怎麽樣?”
“我?”柳沉疏随手甩了甩筆,臉上的笑意越發從容,“沒什麽,殺人償命罷了。對了,你剛才說——還想要殺無情?”
柳沉疏話到最後,眉眼仍然帶笑,語調卻像是一瞬間就冷了下來——話音未落,整個人都已撲了上去!
柳沉疏武功極好,出手時卻很少有這樣強勢的時候——她對敵之時靠的并不止是武功,還有智謀,所以她一向都不沖動,總喜歡耐心地誘使對方出手、等看透了對方的武功與弱點、有了十足的把握之後才做出最後的一擊。
但她現在卻已像是拼了命一般招招搶攻,什麽都已不顧了!
龍涉虛的武功本就不如柳沉疏,瞬間就已被她壓制得節節後退——英綠荷也已執了一柄鐵如意在手,卻不知為何竟,沒有全力相助龍涉虛,反而是且戰且退,看起來竟像是自保多過迎戰。
柳沉疏原本還有些緊繃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來——要想毫發無傷地一舉擊殺這兩人并不容易,但她卻未必就真要完完全全對上這兩人。
——英綠荷的話已讓她找到了突破口!
她能夠讓同門孤身犯險,自己黃雀在後、坐享其成,足見是一個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人——這樣的人最不敢拼命,一旦遇到險境,必然以自保為先,若事不可為,便随時都有可能獨自逃命,絕不會為了救同伴而一起留下同生共死。所以她一旦動手便如雷霆萬鈞,不給兩人半分喘息的機會,處處壓制,卻又将絕大部分攻擊落在龍涉虛的身上——英綠荷眼見不是她的對手,必然先想着自己保命,哪裏還願意拼命去救這個師兄?
先前她刻意大大方方地走出來,做出一副從容和漫不經心的模樣,同樣也是為了增加英綠荷心頭的壓力——她這樣的人也必然多疑謹慎,自己這樣大大方方地信步出現,她又怎能不多心自己是有恃無恐、胸有成竹?又怎麽敢不小心惜命?
果然——一動起手來,柳沉疏立時就感到自己身上所承受的壓力遠遠不及那兩人全力出手時所該有的!
柳沉疏似是已經什麽都不顧了,招招搶攻,第一招就打中了龍涉虛的胸口——龍涉虛一挺胸膛,大喝了一聲,竟是就這麽硬生生受了這一招,胸口的衣衫被一道帶着墨意的流光劃破,那胸膛之上卻是滴血未留、甚至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柳沉疏面上不顯,心頭卻是猛然一凜——龍涉虛竟是已經練成了刀槍不入的硬門氣功“金鐘罩”!
柳沉疏擡手,筆尖連點,兩道氣勁已是直射而去,一道飛撲龍涉虛咽喉、一道疾射他的肚臍——練這類硬門功夫的人,渾身上下總會留有一兩處罩門,而最常見的罩門便是三處:咽喉、胸窩、肚臍。
胸口她方才就已試過,那便還剩下了這兩處——龍涉虛深吸一口氣,一張粗豪而略顯木讷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兩道氣勁劃過他的咽喉和肚臍,竟像是撞在了金屬上一樣铿然作響。
柳沉疏似是渾然未覺,仍舊不管不顧地一味搶攻——龍涉虛雖有一身刀槍不入的金鐘罩,但若論武功卻畢竟不是柳沉疏的對手,再加上柳沉疏輕功飄忽絕不讓他近身、金鐘罩施展起來也仍需全力運功,一時間雖未在柳沉疏手下受傷,卻也搶不到半點出手的機會,幾乎是處處受制。但柳沉疏心頭卻沒有半分放松——
久攻不下,難保英綠荷不會橫生枝節,時間拖得越久便對她越加不利——柳沉疏神色一凜,忽然間反手一甩,筆尖一道流光直射英綠荷面門而去。
大凡女子,多半都是極愛惜自己容貌的——英綠荷沒想到一直搶攻龍涉虛的柳沉疏竟會忽然間攻向自己、攻勢又急又厲,竟似是要同自己拼命一般,立時抽身疾退、擡手舉起鐵如意欲要格擋,柳沉疏轉眼間也已飛身而上。
一道道氣勁呼嘯着劃破空氣——英綠荷一瞬間變了臉色,終于是再顧不上回擊,一邊揮着鐵如意勉強抵擋,一邊已是疾速後退。龍涉虛身形魁偉、練的又是金鐘罩這樣的硬門氣功,輕功并不出衆,眼見着柳沉疏已追着英綠荷跑出了老遠,自己卻遲遲無法趕上前去救下心愛的師妹,早已是急紅了眼睛,再也顧不得運功護住身體,只将自己的全部功力都凝聚到了一雙腳上全力施展輕功——
龍涉虛忽然間慘叫一聲——原本跑在前頭的柳沉疏不知什麽時候竟已回過了身來,一道流光挾着勁風呼嘯而來,他本就不擅輕功,此刻一心去救師妹,一時間竟是沒能停下閃避,那流光像是挾着雷霆萬鈞之勢,瞬間穿透了他的眼睛!
硬門氣功練得再好,這世上也絕沒有人能将一雙眼睛也練得刀槍不入!
劇烈的疼痛令龍涉虛一瞬間慘叫出聲,英綠荷回頭,只見他一只眼睛此刻已是鮮血淋漓、駭人之極,竟是腳下不停、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龍涉虛眼見她毫不猶豫地丢下自己逃命,僅剩的一只眼睛已是眦目欲裂,疼痛與心寒令他本就沒能完全提起來的一口真氣一瞬間又已散了下去,柳沉疏當機立斷,一招“陽明指”轉眼間已穿透了他的咽喉,随即縱身一躍,輕而易舉地就躍到了英綠荷的前頭、将她當街攔下。
“跑什麽?”柳沉疏轉了轉筆,低低輕笑了一聲,“和我多聊聊不好麽?”
英綠荷微微愣了一下,臉上原本因為拼命逃亡而泛起的粉色一瞬間更紅了,豐盈的胸脯劇烈地起伏着,柔聲道:“柳公子……其實那幾樁案子都是我的師兄們做的。你想要知道什麽——我全部都願意告訴你,也什麽都願意答應你、什麽都願意給你。”
☆、62 覆轍
柳沉疏揚眉,低低“哦?”了一聲,略帶些漫不經心的語調讓她的聲音聽起來越發風流清朗:“你當真什麽都願意告訴我?”
她似是就這麽随口說着,可人卻不知是什麽時候竟已到了英綠荷的身邊。
有一抹戒備從英綠荷眼底一閃而過,她卻立時就嬌聲笑了起來,甚至連手中的鐵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