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意也都已收了起來,有意無意地往柳沉疏身上靠了過去,柔聲道:

“公子只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方才聽你說你的另幾位師兄也來了?”柳沉疏看她一眼,既不伸手扶她卻也沒有刻意阻止她的動作,臉上的笑意卻是越發溫柔,溫聲道,“令師近來可好啊?”

“冷呼兒和鮮于仇兩位師兄身負官職,正奉傅相知名追捕戚少商;狐震碑與鐵蒺藜師兄本來是同我們一起的,前日起我們就分頭行事了;小師妹……她與我們一向不親近,我也實在是不知她去了哪裏。”英綠荷一邊說着,一邊時不時偷偷去看柳沉疏的臉色,見他雖是眉眼含笑,面上神色卻只是淡淡、眼底更是一片清明與幽深,心知他絕不像龍涉虛那樣木讷好糊弄,當下也不敢再耍心眼隐瞞胡謅,只得老老實實、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她的話,“師父前些日子也已動身親自趕來了,如今到了哪裏我們卻是不知道的——只等他老人家傳喚我們去見他。”

九幽神君竟是親自來了——柳沉疏心頭一凜,面上卻是分毫不顯,只點了點頭淡淡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還要向姑娘請教。”

英綠荷幾乎已快貼進了柳沉疏的懷裏:“公子請講。”

“我一直不明白,”柳沉疏終于伸手将英綠荷扶住,免得她真的倒進自己的懷裏,但卻也并沒有将她推開,“皇帝與傅宗書、九幽神君都費盡心思要殺戚少商——究竟是為了什麽原因?

話一出口,英綠荷的身子立時就僵了一下,随即輕咳了一聲,嬌聲道:“我們也只是聽從師父的話,哪裏知道這許多……”

柳沉疏笑了笑,卻并不追問,只是就這麽低頭看着英綠荷,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是嗎?”

英綠荷本素來放-浪,愛極他風流俊逸,這會兒被他一手虛扶着,只覺得渾身都軟了大半,又見他笑得意味深長、高深莫測,心下不由打起鼓來,遲疑了良久,終究還是伸手拉住了柳沉疏的手,湊到他耳邊輕聲道:

“其實……師父确然未曾告訴過我們,但我先前經過師父的房間時,曾聽到她同傅相說話,似是……”

英綠荷說到這裏,忽然間頓了頓,女子溫熱的吐息夾雜着一股幽香輕輕噴在柳沉疏的耳側,而後才終于又接了下去:“當初楚相玉逃亡後曾上過連雲寨,戚少商還出面護他——楚相玉知道皇上的一些秘密,傅相和師父都懷疑他在死前将秘密告訴了戚少商。”

她話音剛落,柳沉疏心頭立時就是一陣恍然——“絕滅王”楚相玉此人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作惡多端,卻偏又能號召十萬軍民抗金,更是幾次三番刺殺皇帝,本是被關押在滄州的鐵血大牢。誰知年前這人卻是忽然越獄出逃,一路逃至連雲寨。戚少商雖不喜他的行事風格,卻也敬佩他號召義軍的壯舉,曾挺身護他——後來還是滄州派人來向諸葛先生求助,諸葛先手又派了鐵手查辦此案,才終于将楚相玉格殺,他和戚少商也就是在這一案中不打不相識成了朋友,也未曾将連雲寨相救楚相玉的事上報朝廷。

——但世上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鐵手瞞下了戚少商幾乎等同謀逆的行徑,卻終究還是有人洩露了出去。

據說楚相玉本也是皇室宗親,知道天家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也并非不可能;楚相玉死于連雲寨,戚少商是連雲寨的大寨主,又同樣積極組織義軍抗金——若說楚相玉告訴了他些什麽,确實是極有可能的事。

皇帝要殺戚少商,是希望自己的秘密永遠沒有人知道;但九幽和傅宗書的目的,卻未必就這麽簡單了——若是知道了皇帝的秘密,豈有不“善加利用”一番的道理?

到那時——朝堂上會有怎樣的腥風血雨、多少忠臣義士又要命喪奸臣昏君之手……柳沉疏簡直已不敢想象。

不過是片刻功夫,柳沉疏卻已是心念電轉,将一切來龍去脈都已梳理得清清楚楚,只略一沉吟,忽然問道:“近來的幾樁案子,真的都不是你做的?”

“公子明鑒,奸殺女子這樣的事——怎麽也不可能是我做的,都是師兄他們……”英綠荷咬了咬唇,神色楚楚可憐,幾乎就像是要哭出來一樣,餘光偷偷一瞥卻恰與柳沉疏平靜了然的視線撞了個正着,心下一顫,忽然低泣了起來,“我、我……前日他們非要拔除徐舞鎮的戍防,我沒有辦法,這才……”

“是這樣嗎?”柳沉疏溫聲笑了起來,“我聽說九幽神君的幾個弟子,數你最難對付,因為你的武功雖不是最好,人卻是最聰明的——接連做下大案誘使劉獨峰現身,就是你出的主意吧?”

英綠荷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心知再瞞不過柳沉疏,竟也不否認,卻是立時就掩着臉低聲啜泣了起來:“柳公子,我已将秘密全都告訴了你,你想要什麽我也全都願意,我對你……”

英綠荷或許并不是生得最美,但眉梢眼角間無一不是風情,低泣起來更是梨花帶雨、分外惹人憐愛。柳沉疏卻是輕輕嘆了口氣,還未等她将話說話,就已開口将她的話截了下來,低聲道:

“你知道姬搖花是怎麽死的嗎?”

英綠荷微微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茫然——“魔姑”姬搖花她自然是知道的,當年四大天魔幾乎就要成功覆滅北城取而代之,卻終于是死在了柳沉疏和無情的手上,柳沉疏也正是自那一案起開始揚名江湖,只是……

“她……不是死于公子與無情手下?”

“不錯,”柳沉疏點頭,臉上竟顯出了幾分無奈的意味來,“她死前也說喜歡我,但很可惜——真是不巧,我也喜歡男人。”

話音未落,一道墨意流光已穿透了英綠荷的咽喉。

英綠荷的一雙眼睛已瞪得有些駭人,整張臉幾乎都以已有些猙獰,人卻終究還是無力地倒了下去——柳沉疏嘆了口氣,沉默着轉身離開。

……

和龍涉虛、英綠荷一番周旋已費去了不少時間,柳沉疏不敢再耽擱,立時趕往郗将軍府,卻見金劍銀劍也正擡着轎子自将軍府裏出來,心下終于稍安。

“郗将軍已去調兵遣将,他說劉前輩先前正在縣官賓東成處,他早先已派人去迎,”無情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掀開了轎簾,本想繼續說些什麽,卻在看到柳沉疏的一瞬間頓住,眉頭蹙起、眼底微有擔憂之色,“出什麽事了?”

——以柳沉疏的武功和輕功,對付幾個逃獄的尋常犯人、趕來将軍府,根本就不可能像如今這般額帶薄汗、眉宇間略有疲色。

柳沉疏一對上他的目光,立時就知道自己根本什麽都瞞不住——事實上這麽大的事她也根本不可能瞞下,只能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一邊順手揉了揉金劍和銀劍的腦袋,一邊低聲道:

“遇到九幽老怪的兩個徒弟龍涉虛和英綠荷,就順道一并解決了——放心,毫發無傷。”柳沉疏一邊說着,一邊習慣性地轉了轉筆,卻是慢慢斂了笑意正了神色,“劉獨峰本就不欲暴露行蹤,郗舜才好心辦了壞事——只怕這時候劉獨峰已立時動身了!”

“劉獨峰想必也只知道九幽老怪插手此事了,應當不會立時返京,免得誤中埋伏,”無情見她雖略有疲色,但确實沒有受傷,氣息也穩定得很,終于安下心來,皺眉分析道,“至于通往他處的道路,為免橫生枝節、以防萬一,可能性也極小。”

柳沉疏伸手摸了摸下巴:“他若想避開九幽老怪和顧惜朝一幹人,應當會選一條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位,比如——”

柳沉疏微微頓了一下,随即兩人不約而同地說了兩個字:

“死路。”

九幽老怪善凫水、善陣法,劉獨峰自然也會避開這些道路,而刨除掉近水之處和亂石絕壁之後,剩下的“死路”也就只剩下了唯一一條——無情看了柳沉疏一眼,見她對着自己點了點頭,他同樣微微颔首,卻是當機立斷,沉聲道:

“金兒銀兒,我們往黃槐山神廟走。”

兩個少年乖巧地應了一聲,立時就穩穩地擡起了轎子大步向前。無情卻是轉頭看向柳沉疏,低聲道:“沉疏,可是還有發現?”

☆、63 俱傷

柳沉疏一邊走一邊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身體,而後盡可能簡明扼要地将自己先前從英綠荷那裏問出的消息一并告訴了無情。

無情已放下轎簾坐回了轎子裏,隔着白色的轎簾,柳沉疏只能隐隐約約看到他的輪廓和身形,卻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和神色——說完後就聽他低低應了一聲後再無他話,柳沉疏卻也并不追問,只是笑了笑,而後便繼續專心趕路。

天色一點一點暗了下來,離山神廟尚有些距離,前頭卻忽然傳來了一聲慘叫——饒是無情和柳沉疏都早已見慣了江湖上的腥風血雨,此刻卻也仍是忍不住聽得一陣心驚肉跳。

——那簡直已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

金劍和銀劍立時就加快了腳步。

濃重的血腥味在夜色中顯得越發令人心驚,再往前走了一陣,視線中終于出現了人影——有活人的,也有地上相與枕藉的死人的。

不遠處,有三個人正纏鬥在一起——一方有兩人,另一方卻是孤身一人,處處受制,似是還受了不輕的傷,連身形都已有些不穩,在另兩人的夾擊下已是捉襟見肘、命在旦夕。

柳沉疏一時間有些摸不清楚那幾人的身份,不敢貿然出手,只是略帶些遲疑和疑問地喊了一聲“崖餘?”。

無情應了一聲,伸手撩開轎簾——一雙手在月色下顯得越發蒼白和削瘦。

前頭忽然傳出了一陣急促和痛楚的驚呼——無情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手中驟然閃過一點寒星:

“是劉獨峰門下的張五。”

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的同一瞬間,柳沉疏已縱身掠了出去、瞬間消失在了原地——墨色衣袍隐在夜幕中,竟讓人有些看不清楚她的身形。

張五本就身受重傷,又與兩人纏鬥太久,早已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眼見着一枚鐵蒺藜迎面射來,心知自己再也沒有半分力氣閃躲,只能苦笑一聲,心中已做好了命喪于此的準備。不想就在那鐵蒺藜幾乎已貼上自己鼻尖的一瞬間,忽然有一點寒茫自斜裏迎面射來,正撞在那鐵蒺藜之上,兩點寒光驟然相撞,發出了“叮”的一聲輕響,那鐵蒺藜瞬間便已被撞得倒射回去——随即似是有誰托住了自己的背脊穩住了他的身形,張五神經一松,終于是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昏了過去。

柳沉疏一手扶住張五,轉頭就見已然昏迷過去的人面色青黑血色暗紅,當下也無心糾纏、只想盡快逼退對手為他解毒——對面那兩人卻似乎是看出了這一點,攻勢雖不猛烈,卻極為纏人。柳沉疏暗叫一聲不好,卻忽見眼前白影一閃、數點寒芒已挾着破空聲向着對面呼嘯而去。

對面兩人見勢不妙,立時不再糾纏,當機立斷地轉身就跑。

柳沉疏微微松了口氣,将張五在地上放平躺下,而後立時為他施針解毒——無情彎腰,低頭盯着地上的鐵蒺藜看了良久,回過頭來與恰替張五解了毒的柳沉疏對視一眼,低聲道:

“是九幽老怪的徒弟鐵蒺藜和狐震碑。”

柳沉疏點了點頭,指了指仍在昏迷之中的張五,輕聲問:“看來劉獨峰确實走了這條路,我們送他去山神廟?”

無情點頭。

山神廟并不遠——但出乎意料地,山神廟裏此刻卻并沒有人。不過好在不論是廟門口的馬車還是廟裏的篝火和幹糧,無一不說明了劉獨峰和戚少商确實來過這裏,而且應當只是暫時離開,很快就會回轉。

柳沉疏找了些幹草來,扶着仍舊還沒有醒的張五在上面躺平,而後看着無情就着微弱的月光給劉獨峰寫信箋——無情怕面陳太過唐突、又有挾恩求報的嫌疑,便想着給劉獨峰留一張條子,陳明一切、請他放過戚少商,并約他在鐵翼松斷崖口一晤。

其實若是柳沉疏自己,絕不會采取這樣委婉迂回的方式,但她知道無情一向對劉獨峰敬佩有加,不想與他發生沖突、更不想與他兵刃相見——畢竟,若論輩分,劉獨峰幾乎是與諸葛先生同輩,平生破過的案子、救過的人遠比無情要多得多了。

無情很快就已寫完了條子,擱了筆略略猶豫了片刻,卻終于還是從懷裏取出了自己的印鑒,壓在了那張信箋紙上——若無信物,以劉獨峰和戚少商此刻的處境,只怕是絕難以相信自己留下的條子。

一行四人直奔鐵翼松斷崖口。

四人等了不多時,林間忽然有車輪軋過地面的轱辘聲隐隐約約自遠處傳來,而後漸漸越來越近——幾人側頭眺望,模模糊糊間似是已能看見一輛馬車的輪廓。

馬車越來越近,已漸漸能看得清了,正是先前在山神廟門口時見到的那一輛——幾人神色一松,無情已伸了手去掀轎簾、準備出轎相見。

“小心!”柳沉疏的臉色猛然一變,疾喝一聲,幾乎是同一時間就已掠了出去、将神色尚還有些茫然的金劍一把撲倒在地牢牢護住——夜色本就使得柳沉疏格外警覺,更何況她畢竟內力不俗、較一般人耳聰目明許多,終于是在千鈞一發之際發現了不妥。

一道劍光堪堪擦過她的左臂、帶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同一時間一道白影自轎中沖天而起,下一瞬那頂轎子就已在劍芒之中轟然炸開!

柳沉疏下意識地“嘶——”了一聲,卻立時就急急躍起——就這麽電光火石之間,無情竟是已在空中與來人交過了一招。

柳沉疏已聞到了血腥味——而且并不是從自己身上傳出的血腥味。

“崖餘!”柳沉疏再顧不上其他,立時飛身而上——在“崖餘”那兩字出口的一瞬間,對面持劍的人影竟像是有一瞬間的遲滞:

“無情?”

柳沉疏此刻已攬住了尚在半空中的無情,卻忽然覺得無情的身形也微微一頓:“劉大人……”

話音未落,忽有一道勁風挾着雷霆之勢橫掃而來——兩人身在半空之中無處着力,柳沉疏一咬牙、深吸一口氣,硬是在空中擰身變向、将無情緊緊護在身前——

掌風硬生生地印上了後背,發出了一陣清晰的悶響——柳沉疏咬牙咽下喉頭翻滾的猩甜,順着這股力道向前疾沖,那人似是仍要追擊,卻像是忽然被什麽阻了一阻,随即便有一陣急促的兵刃相接聲自背後傳來。

柳沉疏此刻終于已找到了可以借力之物——足尖輕點樹枝,轉眼間已轉了身、猛然向前掠去,一道道墨意流光帶着淩厲的破空之聲劃破了夜幕,無情揚手,三點寒芒就這麽隐沒在了點點流光之後。

一聲悶哼自對面的其中一道人影口中響起——那人躲過了柳沉疏的氣勁,卻終究是着了無情的道,身形忽地一滞,轉眼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嘈雜的林間,驟然間安靜了下來。

柳沉疏和無情都已落下坐到了地上——當然,對面剩下的那人也是。

他們終于看清了對方的臉。

“劉大人!”

“無情!”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柳沉疏捂着胸口,忽然間嘔出了一大口血來。

“沉疏!”無情臉色一變,立時伸手去探柳沉疏的脈象。

“沉疏姐……”金劍銀劍也已撲了過來,話一出口卻立時就意識到失言,趕緊改口急急喊她,“沉疏哥哥!”

“我沒事。”柳沉疏的臉色已然是一片蒼白,卻只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順手揉了揉兩個少年的腦袋,反手扣住了無情的手腕,片刻後神色微變,擡手在他身上連點數下——無情彎腰也咳出了一口淤血來,臉色卻是略略好轉了幾分。

——先前與劉獨峰對上的那一招,無情終究還是受了傷。

“九幽和他的徒弟還會再來,我們不能再留在這裏,”有一道清朗的嗓音忽然響起,“先上馬車,我們離開這裏再說。”

柳沉疏循聲轉頭,就看見了一個眉目蕭疏俊朗、面上隐有風霜之色、卻只剩下了一條胳膊的男人——剛才他們與九幽相搏之時,就是這人,獨臂單劍,卻生生逼退了九幽神君的三個弟子,想必應該就是戚少商無疑了。

幾人都已上了車,無情、柳沉疏和劉獨峰坐在車內,戚少商和金劍銀劍一同駕車。

柳沉疏的左臂仍然還在流血,她卻沒有替自己包紮上藥——無情皺着眉看她,卻沒有開口阻止。

柳沉疏正在替劉獨峰醫治——劉獨峰受的傷,比他們兩人都要嚴重得多。

“九幽先前幾次三番假扮成你,他有你的印鑒,我已上了數次當,”劉獨峰看向無情和柳沉疏,神色間滿是愧疚之色,“我以為這一次又是他故技重施。”

“我原本在廟中給你留了條子,怕你不信又留下了印鑒,只怕是九幽先來一步,取走了我的印鑒。”無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輕輕搖了搖頭,“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九幽竟來得這麽快。”

劉獨峰苦笑了一聲,似是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只是再一次搖頭苦笑。

柳沉疏已替他處理完了傷勢,終于又坐回到了無情身邊開始處理自己手臂上的傷——猩紅的血痕襯着瓷白的膚色,顯得異常猙獰刺目。

柳沉疏随手将自己外袍的衣袖撕下一塊,倒了藥将傷口包紮起來——馬車卻是忽然停了下來。

三人齊齊看向車外——銀劍撩開車簾探頭進來,輕聲道:

“公子,沉疏哥哥——前頭有些不對勁。”

幾人已順着被撩起的車簾向前看去,就見前頭的地上插滿了數百根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竹子,一眼望不到盡頭,每隔幾根就有一點螢光在竹尖幽幽地閃爍着,看起來是說不出的詭異。

“這是迎神役鬼、拘魂攝魄的左道陣法,”無情皺眉,“只怕是九幽老怪設下阻攔我們的。”

柳沉疏下了馬車:“我去破陣。”

無情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柳沉疏回過頭來看他。

無情沉默,慢慢地松了手,輕聲道:“小心。”

柳沉疏已受了傷,他絕不想讓她去冒險,但要破此陣,不止要武功高明,還要精通陣法;他不懂武功、劉獨峰身受重傷,戚少商武功雖好卻不通陣法——柳沉疏是唯一的人選。

柳沉疏笑了起來,點了點頭,轉眼已隐沒在了竹陣之中。

戚少商當即就要下車:“我和他一起去!”

“不必了,”無情伸手按住戚少商的肩膀,淡淡道,“你不懂陣法,去了沒有用;何況這陣,不論多少人進去了,都是孤身一人。”

戚少商怔了怔,終于是沒有再說話。

柳沉疏已踏進了陣中——周圍的竹子好像一瞬間就全不見了,就連這夜色也已在不知不覺間盡數退去,明媚的春光之中,飛瀑自崖壁湍流而下,彙入一塘清池,池中蓮葉田田、荷花映日,淙淙的水流聲伴着琅琅的誦書聲和平和清幽的琴聲一起傳入耳中。

一個小小的墨色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一個沒停住便一頭撞在了自己身上——穿着一身墨袍、梳着兩個小小發髻的小姑娘才只到自己的腰間,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被撞得微有些發紅的額頭,随即一把抱住了她的腿,仰起一張精致而白皙的小臉,眨巴着一雙大眼睛滿是期待地看着自己:

“師姐師姐,給我帶禮物了嗎?師姐最好了!我最喜歡師姐了!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嫁給師姐做新娘子好不好?”

☆、64 破陣

柳沉疏一時間怔住,竟就這麽呆呆地站在原地,素來口才出衆的人好像一下子就忘了該怎麽說話。

“師姐?”小姑娘見她遲遲沒有反應,歪了歪頭、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

柳沉疏似是終于如夢初醒,略略遲疑了片刻後終于伸了手——她的動作很慢,手甚至像是隐隐有些發抖,帶着一種顯而易見的小心和試探,幾乎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什麽一般。

然後她的手終于觸上了一張柔軟而溫熱的小臉。

柳沉疏終于是笑了起來,柔聲道:“我給你買了很多禮物。”

“真的?就知道師姐最好了!”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抱着柳沉疏的腰蹭了蹭後似乎是猶嫌不夠,扒拉着她寬大的衣袖一個勁地想要往她懷裏曾——柳沉疏彎腰将她抱了起來,小姑娘立時就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臉上響亮地“啾”了一口,一張精致可愛的小臉上滿是迫不及待,連聲追問着,“在哪裏?在哪裏?”

“只是……那些禮物,我大約是都不能帶回來給你了。”

——柳沉疏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輕聲道。

懷裏小小的墨色身影似是也微微愣了一下,滿臉迷茫地正要問“為什麽?”,柳沉疏卻是側過頭,在她額上落下了一個輕柔的吻,而後忽然間擡了手、手中筆尖猛然上挑——一道流光一閃而逝。

“小師妹,對不起——我食言了。”

懷中的人影不知什麽時候已徹底消散,春光、清池卻仍未散去——柳沉疏的腳邊,赫然正是一根已被挑出地面的竹子。

柳沉疏默然,擡腳繼續往前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飛瀑流泉驟然湮滅,恍惚間卻是忽然有一片姹紫嫣紅撞入了眼中,轉眼間就已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

千姿百态的鮮花競相盛放,偶有麋鹿徘徊小憩,不遠處是一株參天大樹,竟是半邊焦枯半邊生機盎然——樹下站着的那道纖細身影回過身來,露出一張溫柔靜好的眉眼,看起來似是只比柳沉疏略長幾歲,笑意裏卻是一片溫柔與縱容之色。

“師父。”

柳沉疏輕聲喊她。

那人點了點頭,眉眼越發溫柔,抱着懷裏的一捧鮮花慢慢走了過來:“沉疏,你回來了。”

“師父的生辰快到了,弟子……托人打了支釵,師父若是戴上,一定極美。”柳沉疏笑了笑,說完後卻似是又覺得有些不妥,立時搖了搖頭,“弟子嘴拙說錯話了,師父無論何時都是極美的。”

“你若也算嘴拙——那倒不知是誰哄得女孩子們一個個都念念不忘了。”宇晴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将一朵鮮花簪在了柳沉疏的鬓邊。

柳沉疏抿着唇笑了起來,猛然擡手——身前的竹子瞬間爆裂開來。

“師父,弟子不肖。”

柳沉疏踏前三步,芳菲的花海一瞬間消散湮滅,放眼望去,只見白雲蒼狗、山川俱小——如立雲端、手可摘星。

三星望月——是谷主的居處。

柳沉疏回過身去,昔日的青年已成了中年,卻依然無損一身儒雅潇灑,依稀間又多了幾分沉穩與慈愛。

柳沉疏忽然跪了下來:“谷主。”

“莫怕,”有一只寬大溫暖的手覆上了自己的頭頂,輕輕地拍了拍,“我萬花弟子——從無束縛,亦從無畏懼。”

柳沉疏點了點頭,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叩首:“弟子……明白。”

那人點頭溫聲笑了起來——柳沉疏彈指,一點螢火悄然熄滅。

柳沉疏站起身來,挺直了背脊繼續向前——逢三一拔、見六一劈、遇九滅燈。

師兄沉着臉痛罵她不肯聽話喝藥、神色間卻是一片溫柔關切;她在午間小憩時師姐溫柔地替她蓋上披風;師妹趴在她的膝頭扯着她的衣袖、撒着嬌非要聽她講谷外的故事;師弟朗聲大笑着搭着她的肩膀邀她一同對飲、而後就這麽肆無忌憚地雙雙醉倒在花海之中,最後被師兄們一人一個拎回落星湖畔;她跪在孫思邈師父面前,在孫師父和藹慈愛的目光中,認真專注地發下“大醫精誠”的誓言……柳沉疏就這麽咬緊牙關、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着,一直到最後,一身白衣的青年坐在輪椅之上,定定地地看着自己,本該淩厲的眉宇間卻似是帶着星星點點的暖意,然後開口喊她:

“沉疏。”

柳沉疏低低應了一聲,擡手、彈指——最後一盞螢燈應聲而滅。

周遭的景色似是在水中一般漾出了波紋,而後一圈一圈地擴散開去,深沉的夜色終于重又籠罩了整個視野——竹林仍在,卻已全然不見了先前的幽深與詭異。

柳沉疏伸手按了按額角,指尖擦過鬓邊的鮮花——忽然微微怔了一下,而後卻是輕聲笑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大步往回走去。

柳沉疏的方向感很好,陣既已破,她很快就回來了來時的地方——踏出竹陣的同一時間,她只看到一抹寒星自眼前一閃而過,而後有人慘呼一聲,立時便倒了下去。

柳沉疏循聲看去——鐵蒺藜眉心處正嵌着一柄小巧卻鋒銳的飛刀,鮮血自額頭一路蜿蜒而下,人卻轉眼間就已沒了呼吸。不遠處,薛狐悲正躺在地上,胸口已被整整一排透骨釘穿透——顯然是早已氣絕了。

“崖餘,”柳沉疏皺眉,“戚少商和劉獨峰呢?”

——這裏竟是只有無情與金劍銀劍二人,劉獨峰、戚少商、甚至連重傷的張五都已不見了!

“是我疏忽了——你走後狐震碑、鐵蒺藜和九幽老怪的小徒弟泡泡都來了……我們一時不防竟讓張五中了泡泡的蠱術,他忽然發作、将戚少商擄進了林中,劉大人已奮起追去,我被這幾人纏住一時脫不開身,”無情的聲音裏滿是憂慮與愧疚,竟是破天荒地還帶着幾分焦急,正要再說些什麽,一擡頭卻是終于看到了柳沉疏蒼白而疲憊的面色——素來沉着缜密的青年一瞬間就變了神色:

“沉疏?”

“我沒事,只是方才破陣……有些累。”柳沉疏搖了搖頭,視線在地上又掃了一圈,并沒有發現第三具屍體,略有些意外,“泡泡——跑了?”

無情精通陣法,雖未親身入陣,卻也能大致猜到陣中是何等情形,沉吟了片刻,終于是沒有再多問,只點了點頭:“她最先吃了我一顆鐵蓮子、倒地昏迷,後來我與鐵蒺藜狐震碑交手、無暇他顧,她醒後便跑了。”

柳沉疏點了點頭,轉頭往樹林裏看了一眼,抿了抿唇道:“我進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進……”無情話音未完,前頭的樹林中卻似是隐隐約約走出了兩個人影來——起初還尚有些朦胧和模糊,但很快那兩人越走越近,身形也一點一點清晰了起來。

戚少商斷了一臂、又千裏逃亡,本來已該是最狼狽、最滄桑的了,可此刻和他攙扶着的那人比起來,卻實在是好了太多——那人的臉色在月光下幾乎慘白得就像是一張白紙,渾身血跡、步履蹒跚,幾乎是已再也支撐不住自己、将所有的分量都靠在了戚少商的身上,呼吸虛浮而又紊亂。

無情聳然動容:“劉大人!”

柳沉疏已迎了上去,将劉獨峰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扶着他瞬間躍進馬車——再晚半刻,只怕是神仙也就不了了!

無情和戚少商也放輕動作進了馬車——誰也不敢出聲打擾,耐心而安靜地地看着柳沉疏替劉獨峰施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獨峰連連咳嗽了幾聲,呼吸卻終于是慢慢平穩了下來,柳沉疏微微松了口氣,将金針一一收好攏入袖中、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卻實在是再也沒有精力與替戚少商處理傷口,只能從袖中去了一個藥瓶出來、輕輕抛給戚少商示意她自己上藥。

先是為護金劍受了劉獨峰一劍、又為無情擋下九幽一掌,最後又破了竹籬陣、替劉獨峰施針醫治——柳沉疏實在已是太累太累了,以至于連她先前捏着藥瓶的手都已開始有些微微輕顫、臉色一片蒼白。

直到這時候,柳沉疏才終于徹底松了口氣,放松了緊繃的身子、靠到了無情的身上。

無情将她攬住,伸手理了理她微有些淩亂的頭發,指尖卻在觸到她鬓邊那朵紫色小花的時候微微一頓,随即卻立時就若無其事地移了開去、将她其餘的頭發一并梳理好——柳沉疏入陣之前,分明是不曾簪花的。

柳沉疏似是很喜歡無情這樣近乎“順毛”的動作,輕輕“唔”了一聲,往他懷裏又蹭了蹭。

無情攬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而後一擡頭,立時就撞上了戚少商複雜的視線。

“咳咳,”戚少商幹咳了兩聲,随即卻是有些暧昧地笑了起來,嘆了口氣道,“其實這也沒什麽——感情什麽時候來,誰也無法預料,可一旦來了,卻誰也控制不住。”

戚少商說着,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忽然有些慨嘆,搖着頭謾聲道:“終身未許狂到老,能狂一時便算狂。為情傷心為情絕,萬一無情活不成。”

戚少商話音剛落,無情還沒有開口,懷裏便傳來了一聲輕笑——柳沉疏不知是什麽時候已睜了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戚少商,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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