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3)
也不會去找老三來對付我。所以這兩人聯手,要對付的人只可能有一個。”
“我知道,我這就回神侯府了。”柳沉疏點頭,素來漫不經心的眼底終于也染上了幾分凝重——蘇夢枕說得不錯,方應看和蔡京這時候聯手、又去找了王小石,唯一可能要對付的人就只有諸葛先生一個。
蘇夢枕點了點頭,再無多言——柳沉疏起身欲走,楊無邪卻是忽然推門進來,擡手将兩個小瓷瓶抛向了柳沉疏:
“沉疏,這是你要的東西。”
“謝了!”柳沉疏擡手穩穩接住、随手把兩個瓶子一起揣進懷裏,人影一掠間已不見了蹤影。
……
柳沉疏回到小樓的時候,無情也早已自宮裏回來了。他今日似是興致不錯,正一個人坐在桌前作畫。
無情自幼飽讀詩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自是也同樣精擅丹青。柳沉疏湊過去看了看,就見他筆下景色竟似是有些熟悉——不經意間往窗外一看,卻立時就是一派恍然。
他畫的,正是這小樓外的院落——寥寥幾筆間已将院中樓閣草木勾勒得栩栩如生。只是這時節草木凋敝、枯葉蕭瑟,卻是讓這畫不自覺地就透出了幾抹秋日的肅殺與孤寂來。
柳沉疏摸了摸下巴,見他擱筆,便伸了手将筆接過,刷刷幾筆間就已在畫中那棵落盡枯葉、只剩枝幹的樹下添了兩個正在對弈的人影——一人倚着樹幹坐姿随意、長發披散;另一人眉目俊美、儒巾束發,面色冷峻卻又滿目柔和。
整幅畫好像一下子就透出了幾分暖意和生機來。
“不錯,”柳沉疏放下筆,将整幅畫好好打量了一遍,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頭我找人裱起來,就挂在最顯眼的地方。”
無情失笑,也不制止,就這麽由着她安排,只是伸了手将她拉進自己懷裏坐下——無情素來自持,但和柳沉疏一起久了,竟也似是也沾染上了她的幾分任性與随意,這麽親昵的舉動如今做起來竟也是一派自然。
“兩件事。”柳沉疏在他懷裏坐定,伸出兩根手指比了一個“二”的手勢。
無情點點頭“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柳沉疏收回一根手指,比了個“一”的手勢:
“第一件事,蔡京帶着八大刀王和顧鐵三幾人去了愁石齋,王小石給蘇夢枕寫了封信說要脫離金風細雨樓、轉而投向蔡京,信是白愁飛帶回來給蘇夢枕的。”
無情立時皺眉——他至今還一直都沒有機會見過王小石,一時間倒也說不上他的為人究竟如何。但天一居士是諸葛先生的二師兄,自然也就是他的師伯,他早年就是受了天一居士的指點,才終于練成了“破氣神功”——即便身無內力和武功也能收發暗器、甚至練成絕世輕功。若是可以,他自是願意多信任王小石這個師兄弟幾分——但事關重大,并不是能光憑他一人喜好決定的時候。
無情沉默了良久,終于還是沒有妄下定論,只謹慎地點了點頭:“世叔尚在宮中,等他回來在将此事告知于他。”
柳沉疏點頭。
無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第二件事是什麽?”
柳沉疏這會兒早已軟着身子窩在他懷裏,懶洋洋地不想動彈。見他問起,這才似有所悟地“哦”了一聲,卻是并不見什麽動作,只微微挺了挺胸,随口道:
“東西在我懷裏,你自己拿吧。”
☆、88 拜訪
柳沉疏似是已有些累了,一雙鳳眼都已阖上了大半,全然放松地靠在無情懷裏,像是連一根手指都再不想動了。
無情微微僵了一下,低頭看她,語氣裏半是縱容半是無可奈何:“不要胡鬧。”
“我剛從天泉山回來,怕給人看到我去找蘇夢枕,一路都提心吊膽、不敢輕忽,累着了。”柳沉疏沒睜眼,在他懷裏動了動身子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用臉蹭了蹭無情的胸口,起初還是撒嬌的口吻,可還沒說上幾句,她那怎麽都改不掉的老毛病便又上來了——鳳眼微微眯起,輕笑一聲,“反正都已成親了,你還在怕什麽?”
無情一個不防被她噎了一下,一時竟也找不到話來接——柳沉疏又笑了一聲,語氣越發暧昧旖旎:“以夫君這般令人嘆為觀止的定力,莫非也怕自己會把持不住?”
成親前她百般撩-撥,這人偏偏就是半點不為所動——這等定力,她可是半點也未曾忘記。
“你何時這般小氣了?”無情自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麽,簡直有些哭笑不得——早先就是因為沒有成親,他才格外自持;如今成了親,再沒有了半點阻礙,再加上柳沉疏這膽大包天的性子,他反倒是對自己的定力沒信心了起來……
“崖餘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柳沉疏笑得有些驚訝,“我可一貫都是這麽小氣啊!”
無情當即就又被她噎了一回——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到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搖着頭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探進了她的懷裏。
柳沉疏這是鐵了心非要他去拿了——這人一旦任性起來,任是誰再說也沒有用的。
掌心下的觸感溫熱而柔軟,幾乎是一瞬間就奪走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無情苦笑了一聲,動作略有些僵硬地自她懷裏摸出了兩個小瓷瓶,幾乎是在抽回手的同一時間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說來,去年這時候,崖餘似是也做過這樣的事?”柳沉疏卻似是見不得他放松,無情這一口氣還沒有徹底舒完,柳沉疏就已經半睜了眼,笑盈盈地開了口。
去年這時候——自然就是指他發現了她是女子的那一回。無情被她這一提起,又是好氣又是窘迫,當即低咳了一聲,冷着臉輕斥:
“平時倒不見柳公子這麽大方。”
——平日裏一點小事她能“耿耿于懷”良久,被人“輕薄”了卻如此輕描淡寫、毫不在意,這是哪裏來的道理?
柳沉疏終于是徹底睜了眼——見無情臉上微有愠色,心念微轉便已知道他在想寫什麽,忍不住心頭一暖,一下子就笑了起來,歪了歪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或許……那時候我就有預感你以後一定會是我的人了?又或者——你長得太俊,那時候我就已經起了色-心?”
這話一出,原本還有些介懷和斥責之意的無情整顆心一下子就柔軟甜蜜了下來,臉上原本就不多的愠色一瞬間變作了哭笑不得的無奈,屈指彈了彈柳沉疏的額頭,板着臉呵斥:
“胡言亂語!”
他雖是板了臉斥責,眼底卻帶着隐隐笑意,語氣間反倒是縱容和溫柔更多過惱怒。
柳沉疏伸手捂住自己剛剛被無情彈過的額頭,半是撒嬌半是委屈地嚷了一聲“疼”,随即卻是笑盈盈地仰了臉在無情臉上啄了一口,而後終于是正了神色不再胡鬧,示意無情去看從她懷裏取出的那兩個小瓷瓶。
兩個小瓶子上觸手溫熱,還帶着柳沉疏的體溫——無情将手裏的兩個瓶子打量了一遍似是沒見到什麽異常,翻過面來卻是見兩個瓶子上各貼了一張字條,一張上寫着“冰天雪”,另一張上的卻是“甩頭藍”三個字。無情若有所思地頓了頓動作,随即轉頭去看柳沉疏,眼底微帶詢問之意。
“無邪今日給我的。”柳沉疏點了點頭,“路上我已看過了,你再看看?”
——早先幽州奸殺案那一回周白宇行止異常,她就懷疑是中了東北“一刻館”的冰天雪,後來便找了楊無邪幫忙查證,今日他卻終于是有了些結果。
無情點頭,放下寫着“甩頭藍”的那個瓶子,打開那瓶冰天雪、湊到鼻子下聞了聞——整個人立時就感到了一陣微微的暈眩和恍惚。
無情微微皺了皺眉,蓋上瓶蓋,而後去探自己的脈象——脈搏比之平時明顯地加快了好幾分。
無情的眉頭蹙得更緊,似是仍有什麽問題沒有解開,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呼吸,待思緒再一次徹底恢複了清明,這才打開了那瓶“甩頭藍”——一股和剛才“冰天雪”相似的暈眩再一次襲上心頭,但這一次卻不只是暈眩和恍惚,已經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加快、因為體弱而素來比常人略低幾分的體溫也似是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升高,他甚至恍惚間似是看到了柳沉疏笑盈盈地湊了過來、一雙素來狡黠的杏眼裏竟滿是柔媚之色……
無情“啪”地一聲蓋上瓶蓋,猛地搖了搖頭——口中卻是忽然被人塞進了什麽東西。那人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推,無情毫無防備間便已順勢将那藥丸吞了下去——随即整個人立時渾身一震、思緒一下子就清明了起來。無情低頭,立時就對上了柳沉疏微關切的目光:
“現在如何?還好嗎?”
“我沒事,”無情深深吸了口氣,終于是放松下來,輕輕拍了拍柳沉疏的頭頂以示安撫,“冰天雪的藥性還不至于對周白宇這樣的高手産生這麽大的影響,但這甩頭藍的藥性卻是完全相符。”
“你既然也這麽想,我就有十成把握了。”柳沉疏點了點頭,擡手探了探無情的脈象,見他确實無事,這才終于放下心來,輕聲道,“‘甩頭藍’是東北一刻館的新藥。”
柳沉疏說完,頓了頓後幽幽地嘆了口氣,語氣裏幾乎已有些近乎嘆息:
“看來——多事之秋又要到了。”
無情拍了拍她的背,低低應了一聲。
……
柳沉疏和無情這頭已加強了警戒心暗自提防,但近來的日子卻似是越發平靜,就連原本沉寂了好一陣子的柳宅也已漸漸又熱鬧了起來——
謝家小姐不止自己往柳沉疏這裏跑,還帶了其他要好的女孩子一起來——其實女孩子們雖不滿柳沉疏欺瞞性別,但事實上因着柳沉疏一早就說自己有未婚妻、和女孩子們相處也極守規矩從無逾越的緣故,倒是也早就斷了心思、不曾有過什麽別樣的情愫。如今氣悶了一陣子,見柳沉疏仍是溫柔體貼、好脾氣地誠懇道歉,姑娘們漸漸地也就不再記恨,反倒是同她越發親近了起來——柳宅終于是又恢複到了從前的熱鬧。
總算是平息了自己性別帶來的風波,柳沉疏也終于是徹底松了口氣,心有餘悸地想着以後再不敢随意扮作男子胡鬧,一邊卻是半點不敢放松警惕,随時戒備着蔡京一黨發難。
這日晚上神侯府衆人都是難得的空閑,諸葛先生約了好友對弈,柳沉疏卻是和小珍一起做了些點心,和無情師兄弟四人還有幾個女孩子一起在院子裏邊吃邊聊。
柳沉疏特地自柳宅的地窖裏取了幾壇她去年親手釀的梅花酒,随手直接抛了一整壇給追命,看着他哈哈笑着拍開封泥擡手就灌了一大口,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卻是将剩下的一壇倒了些在酒壺裏,慢慢地溫着——無情體弱,冬天喝些酒雖能暖暖身子、對他也有好處,但卻也仍是要溫過才好,否則只怕是要傷了胃的。
“我說——”追命抱着酒壇,四下裏環視了一圈,視線忽然落在了鐵手和冷血的身上,“我和大師兄都各自成親了,二師兄和四師弟什麽時候請我們喝酒啊?”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鐵手和冷血的身上,小珍和習玫紅也都已微微紅了臉,卻還仍是忍不住偷偷擡眼去看坐在自己身側的男人。
冷血一張冷峻的臉已染上了幾分紅暈,在燈光下卻竟是顯得柔和了起來,一時間讷讷地說不出話來。鐵手溫聲笑了笑,和一旁的小珍對視一眼,正要說些什麽,卻是忽然被人打斷。
“公子,二爺、三爺、四爺,”來人是個眉目清秀的小厮,規規矩矩地施了個禮後道,“方才王小石投帖求見,神侯已請他進來,正要叫幾位也去見見這師兄弟。”
王小石時候來?無情和柳沉疏對視一眼,眼底俱是一派凝重。
但諸葛先生既開了口,衆人也自是不敢怠慢,正要起身,卻忽然又有人匆匆來報:
“幾位公子,魯書一、燕詩二、顧鐵三、趙畫四在門口借故挑釁、非要闖進府裏來,舒大人已去攔着了!”
——元十三限的六名弟子并稱“六合青龍”,小厮提到的那四人正是六合青龍其中四個;舒大人卻正是禦前帶刀侍衛副統領、諸葛先生的至交好友舒無戲。
原本正輕松談笑的衆人立時都是神色一變。
“三師弟、四師弟,你們去禀告世叔,”無情率先開口,“二師弟,沉疏,我們去門口。”
幾人立時都應了一聲,追命和冷血轉眼已不見了人影,鐵手、柳沉疏和無情三人也正要轉身離開,卻聽一聲清脆的嗓音驟然響起:
“那就是六合青龍?”習玫紅眨了眨眼睛,滿臉的好奇,揮了揮手裏的刀大聲道,“我也要去看看,他們憑什麽敢闖神侯府!”
“你們先去,”眼見着鐵手和無情都對習玫紅有些頭疼,柳沉疏心知耽擱不得,立時示意鐵手過來接替自己推着無情的輪椅,一邊低聲交代着,“我留下來說幾句話,馬上就來。”
無情和鐵手俱都點頭,立時往門口而去,柳沉疏卻是一把攔下了想要跟上去的習玫紅。
習玫紅一下子就有些委屈地鼓起了臉:“沉疏姐姐,我也要去——我的刀法也很厲害!”
習玫紅的刀法确實不錯,但比起六合青龍來終究還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再加上她性子單純、江湖閱歷不足,只怕是讨不得好——柳沉疏暗自嘆了口氣,柔聲哄着:
“是,我知道你的刀法很好,所以現在有一件更要緊的事要交給你去做。”
習玫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是什麽?”
“六合青龍是蔡相的人,這一回定是來者不善。四大名捕都已被他們引去,若是他們調虎離山便更是防不勝防——小珍不懂武功,若是被他們挾持了去,後果不堪設想。”柳沉疏的聲音越發溫柔誠懇,“你武功好,便帶着小珍回鐵手的舊樓裏去,護她安全好教我們沒有後顧之憂,這般可好?”
習玫紅立時點頭:“好!沉疏姐姐你放心,全都交給我就是了,絕不會讓這些人的奸計得逞的!”
柳沉疏含笑點頭,目送着兩人離開的背影,沖着希音招了招手:
“希音,你在府裏守着,若有變故盡快來找我們。”
希音點頭。柳沉疏微微頓了頓,終于是又補上一句:
“多注意些舊樓附近,調虎離山的可能确實極大。玫紅武功不錯,性子卻沖動、經驗不足,怕要上當。”
“放心。”希音再一次點了點頭,輕聲道,“你快去。”
柳沉疏笑了一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轉眼已是掠出了數丈之遠、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89 刺客
柳沉疏本來的确是想在第一時間趕到門口的,但身形掠出後卻是微微遲疑了一下,想了想,到底還是改了個方向,向着諸葛先生與客人對弈的涼亭處直奔而去——前不久蔡京去找王小石的事讓她始終耿耿于懷、半點不敢掉以輕心。
王小石來汴京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整個神侯府,至今也只有柳沉疏一個人真正見過他——柳沉疏到的時候,諸葛先生剛遣了追命和冷血去門口相助無情和鐵手,而他的對面正站着一個年輕人。
這人的相貌柳沉疏并不陌生,眉眼俊秀、身姿筆挺,手中握着一柄長劍,劍柄處卻彎如新月——赫然是王小石無疑。但柳沉疏卻又忽然覺得眼前這人有些陌生——那人素來帶着可親和活潑笑意的眼裏,此刻竟是一片沉寂和幽深,他身上似是散發着一種莫名的壓力與氣息。
那種壓力與氣息,叫做——殺氣。
而且——是剛殺過人,并且很快又要繼續殺人的那種殺氣。
柳沉疏的背脊已繃得筆直。
王小石和諸葛先生正在論“道”——神侯府的廚子尤食髓端了酒菜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柳沉疏忽然間覺得王小石似是飛快地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幽深,全然不像他平日裏那般平易近人。
王小石本來也是高手,但也許是他脾氣太過随和,一時間竟是容易讓人忘記——他本來就是不輸于蘇夢枕的高手。
柳沉疏恍然想起——別說是她,就連蘇夢枕也曾說過不知道王小石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至少他已來了汴京這麽久,卻還從未有人見過他全力出手。
他是天一居士的弟子、是蘇夢枕的兄弟,本該也是她的朋友——但這一回,他會是敵,還是友?
“沉疏啊,”諸葛先生似是心情極好,對着王小石連說了幾個“有道理”,一邊招呼着王小石吃菜,一邊笑着看柳沉疏,“你也去門口吧,我這裏沒什麽事,你不必擔心,也省得崖餘見你遲遲不去,反倒要惦念了。”
柳沉疏目光掃過面無表情的王小石,忽地就也笑了起來——她竟也不反駁些什麽,只大大方方地笑着點了點頭應下,轉身往門口而去。臨走前經過廚子身邊,似是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腳下未停,餘光卻是再一次掃過王小石——下一刻就已立時移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諸葛先生爽朗和藹的笑聲仍在背後似有若無地響起。
柳沉疏到門口的時候,果然見門口正有人推推搡搡地想往門裏擠。柳沉疏只一眼就認出了那四人都正是前幾日她在蔡京馬車邊見過的熟面孔,其中一人更是當初在翠杏村設計暗殺無情的顧鐵三——柳沉疏的眸色一瞬間就冷了下來。
“老二,老四,這是什麽地方?豈容你們出言無狀!萬一惹惱了幾位神捕大爺,日後私事公了,你們可是一輩子都睡不安寝、食不知味了!”——門外的四人之中有人厲聲呵斥着。
這話聽着是呵斥,其實語氣裏全無半點斥責阻止,反倒是諷刺和譏诮占了大半。舒無戲和無情師兄弟幾人都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聽不出這人話裏話外諷刺着幾人公報私仇、仗勢欺人,當下臉色微沉,卻偏又不好發作,一時間竟有些僵持。
“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柳沉疏當即就輕笑了一聲,一邊伸手随意地搭上無情的輪椅,一邊揚了楊眉,語氣不急不緩,似是沒有半點生氣,甚而還帶上了幾分慣常的漫不經心,“他們幾個成天在外頭奔波、出生入死的,崖餘連在家裏陪我的時間都不多,就這麽點兒小事,他們哪來的時間記一輩子、再浪費那破心思去私事公了?至多也不過是我抽空随手挑兩把藥、毒死了丢到亂葬崗上,一了百了了罷?”
對面幾人一瞬間變了臉色——如今誰不知道,柳沉疏不止武功好、花種得漂亮,一手醫術更是妙手回春。若只比武功他們未必會怕,但若是柳沉疏真使起毒來,他們只怕是真要睡不安寝、食不知味了。
六合青龍是蔡京的護衛,平日裏也算是見慣了各種各樣的人,多的是滴水不漏、遇事總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毫不相幹的,卻是從未見過像柳沉疏這樣撇幹淨別人、偏要往自己身上抹黑的,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都沉了臉色,虎視眈眈地盯着柳沉疏。
柳沉疏擡手打了個呵欠,随手拍了拍一旁的追命道:“還有酒沒有?借兩口——剛才還沒喝上幾口就過來了。”
“柳公子,不,柳姑娘好興致。”追命還未曾答話,卻是有人忽然間笑了起來,“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柳沉疏擡眼看去,就見顧鐵三正笑着看自己,神色溫和、不見半點愠色,簡直就像兩人真的是一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但事實上,柳沉疏不自覺地回想起那時在翠杏村的情形——實在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
柳沉疏心中暗自嗤笑一聲,面上卻是分毫不顯,只揚了眉輕聲笑了起來:“有勞挂心,一切都好。只是……顧三爺如今還是稱我盛夫人的好,也免得日後人家說——顧三爺師兄弟幾個不止硬闖神侯府,還對一個婦道人家也出言輕佻,實在是太沒有教養和規矩,你說是嗎?”
“你!”柳沉疏這話是含笑說的,話裏話外卻是沒給對方留半分面子——對面幾人一瞬間變了臉色,眼看着就要動手,眼前有人長臂一攬,卻是硬生生将那幾人盡數給攔了下來。
“盛夫人說的是,”顧鐵三竟似是也不惱,從善如流地改口,“是我唐突了——還未曾恭喜二位終成眷屬,是我的不是。”
“多謝。今日之事,不是我們不讓你們進去,但你們一無拜帖,又未事先約定,貿然來闖,未免唐突。”無情見顧鐵三似是沒有硬闖的意思,又是一派溫和守禮,也不好發作,只淡淡道,“若是我們求見蔡相爺,也不會這般失禮。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是現在我們放你們進去了,只怕就要給人說神侯府沒有規矩,随随便便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來了。”
——無情神色淡淡、語氣平靜,似是只在陳述着什麽事實,可言語之間卻分明就在暗示着那幾人就是“随随便便的阿貓阿狗”。
柳沉疏忍不住笑了一聲,擡手搭在了無情的肩膀上,側過身子替他理了理衣襟,柔聲道:“夜裏風大,冷不冷?我看以後不如在門口也安些機關,若是再有什麽不懂規矩的阿貓阿狗非要上門,就這麽打發了吧?也省得你更深露重地還要出來應付,若是病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硬生生地就将對面那幾人扣上了“不懂規矩的阿貓阿狗”的帽子。
追命終于是聽得忍不住笑了起來——見對面那幾人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這才趕緊喝了口酒正了正神色,猛咳了幾聲後一本正經道:
“我已經向世叔通報過了,世叔這會兒正有稀客來訪,幾位還請稍等片刻。”
說話間,被酒葫蘆擋住的手卻是不動聲色地向柳沉疏豎了個大拇指——柳沉疏眼角微挑,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誇獎。
“稀客?”魯書一原本陰沉的臉色卻是一下子就變了,低聲将這個詞重複了一遍,而後忽然叫了一聲,“糟了!我們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話音未落,神侯府內卻是忽然間傳出了一聲慘叫。
所有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那是諸葛先生的聲音!
忽然有一道人影從幾人上方一掠而過——他的衣服上已沾了血跡,他的手裏還提着一個包袱。包袱上帶着濃濃的血腥氣,淅淅瀝瀝地不斷滴着血,觸目驚心。
“我們來就是想要提醒諸葛先生,”魯書一急急道,“今晚有人要刺殺諸葛先生!”
冷血怒喝一聲,已然拔劍——燕詩二卻是忽然迎了上去;追命飛身欲追,卻被趙畫四迎面攔下;同一時間,鐵手已和顧鐵三換了一招,同時退後一步、身形微晃;無情揚手,兩點寒光急追王小石而去,卻忽然被兩張書頁飛旋截下——出手的人,是魯書一。
他們今日不是來報信,也不是來硬闖神侯府,而是來接應王小石、纏住四大名捕——現在他們都已做到了,就這麽瞬間的一個阻攔,王小石已掠出了神侯府。
但他們到底還是失算了——他們只有四人,四大名捕也只有四人,但在場的卻不止八個人。
墨色的衣裙隐在夜色裏幾乎已融為了一體,衣袂翻飛間,快得幾乎讓人有些看不清楚——柳沉疏沒有出手去幫無情,甚至她沒有出手去幫任何一個人,只是在王小石的出現的同一瞬間,同樣飛身掠出。
今夜必然有亂——她畢竟是早有準備。
但她卻仍是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的變故。
柳沉疏已追出了苦痛巷——王小石在前頭提着一個帶血的包袱拔足狂奔。
柳沉疏擡手,數點流光已帶着破空聲呼嘯着向前方的人影疾射而去!
☆、90 亡命
前頭的人影猛然一滞,即便是身在空中,竟是也硬生生地擰過身形,堪堪避過了自身後疾射而來的那幾道氣勁,但步子卻是無可避免的頓了一頓——然而就是這麽一頓的短短一眨眼功夫,後頭的柳沉疏已然是追了上來!
王小石避無可避,他只有拔刀——他拔的不是劍,是劍柄。
挽留劍那彎如新月的劍柄——就是一柄刀,一柄如同女子修眉時用的精致小刀一般的彎刀。
帶着墨意流光的混元氣勁自刀身劃過,帶起一陣金屬碰撞的铿然聲和四下迸射的火星——在這暮色深沉的夜裏帶起了一陣刺眼的光亮。
“沉疏!”王小石擡手,刀身堪堪架住柳沉疏手中毛筆,低聲急急道,“沉疏,你信不信我?”
柳沉疏手中的筆非金非鐵、看不出究竟是什麽材質,但即便是和挽留這樣的神兵利刃相抗,也絲毫沒有半分遜色——兵刃的碰撞聲铿锵作響,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異常清晰。
柳沉疏挑眉,臉上帶着慣常的笑意,那笑卻似是帶着幾分涼意,始終未及眼底:“你說呢?”
就這一問一答之間,兩人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轉眼已交換了三招——兩人齊齊後退一步、身形微晃,下一刻,兵刃相交的铿锵聲已再一次響起。
王小石身上和手中包袱上傳來的血腥味越發清晰和濃重。
王小石收刀——拔劍。
挽留劍出鞘——這一回,終于是真正的挽留劍。
血河紅袖,不應挽留——血河、紅袖、不應她都已見過,這一次,柳沉疏終于見到了四大神兵裏的最後一柄挽留劍。
這劍是在挽留着什麽?挽留着歲月還是挽留着人?挽留着的——是使劍的人,還是劍下的人?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
柳沉疏欺身而上。
王小石一劍劃過,卻是忽然又笑了起來——這一笑,卻竟像是又回到了平時柳沉疏所熟悉的那個王小石。
平易近人、活潑年輕,又很可愛。
王小石當然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但這只是平時的他;如今他身上帶着殺氣和血腥味、手執名劍與她兵刃相向,柳沉疏卻竟也覺得此時此刻他笑起來有了平日裏的可愛。
“你信我的,”王小石笑,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淹沒在這铿然的兵刃相接聲中,“否則你不會一邊對我出手,卻還一邊順着我往前跑。”
——如今他們的位置,比之先前柳沉疏追上他的位置,又已奔出了數十丈之遠。
柳沉疏挑了挑眉,動作卻是半點未停,擡手間筆尖已是淩空疾點:“那麽你又值不值得我信任?”
王小石擡手格擋,卻并不回答他的話,只是道:“我是王小石。”
他是王小石——是自在門天一居士的弟子王小石,是踏上汴京城這塊土地時滿懷抱負和理想的王小石,是在金風細雨樓時敢問蘇夢枕“這樓子裏的錢是從何而來、是否合法合理”的王小石,也是在金風細雨樓一家獨大、穩坐江湖第一把交椅時能夠急流勇退的王小石。
轉眼間,兩人四手,又已換過三招、奔出十數丈。
柳沉疏卻忽然沉了臉色:“你已經決定了?”
王小石臉上的笑意一斂,也已回到了先前剛出神侯府時的嚴肅與冷然:“這是唯一的辦法。”
不遠處似是已有腳步聲隐隐響起。
柳沉疏神色微變,沉默了片刻後卻終于只是點了點頭,低聲道:“保重。”
“多謝!”王小石又笑了起來——還是那種既親切又可愛的笑,他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麽,忽然道,“你和大哥果然沒有鬧翻吧?”
——柳沉疏和蘇夢枕的這場戲,金風細雨樓中只有蘇夢枕和楊無邪知道。不是蘇夢枕不信任他的兄弟,只是這樣的事,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反正——即便他不說,白愁飛和王小石心裏也未必不清楚。
“我哪敢和他蘇樓主翻臉啊?”柳沉疏冷笑了一聲,語帶譏诮,目光卻是一片柔和。
王小石也笑:“照顧好蘇大哥!”
後頭追來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別這麽說,”柳沉疏笑了起來,“崖餘聽了要吃醋的。”
王小石微微愣了一下,終于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他忽然間抽身疾退。
柳沉疏神色一凜,擡手間已是數道氣勁急追而去——前頭那人竟是不閃不必,硬生生受下了這一招。混元氣勁劃過,帶出幾道清晰可見的血痕——王小石轉眼間卻已是趁着柳沉疏出招的機會再一次猛然掠出數長、遠遠地拉開了距離。
柳沉疏咬牙欲追,卻忽然有兩枚棋子自橫裏疾射而來,帶出一股淩厲而呼嘯着的破空聲——柳沉疏身形一滞,筆尖連抖數下、擡手将棋子一一擊落。
棋子摔落在地上,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
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在前頭拔足狂奔的王小石已然徹底失去了身形。
柳沉疏停下腳步,回過頭,眸色深沉——身後站着兩個男人,一人手中還扣着兩枚棋子。
——他手中的棋子,就和放在阻了自己追擊、如今落在地上的